灰暗的暮色模糊了世界,凛冽的风吹过空荡的街道;我一路跑过去,忍受着脸上的刺痛,扫视着一行行拉下的卷帘门。终于,一扇敞开的、透着些许微光的门晃过我的眼前。我赶紧收住脚步,慌乱地回头躲进眼前的这间建筑。
我抓住冰冷的金属门把手,关上门,摸了摸脸颊又搓了搓手,开始端详起室内的布置。我几乎被吓了一跳:房间中间是一个极大极长的箱子(还是该叫盒子?),里面正躺着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小女孩。箱子底座是灰白光滑的,好像石头;盖子则是透明的,不知道是玻璃还是塑料,摸上去都一样冰凉。那个女孩平静地躺在一床洁白的被单上,双手交叠搁在胸前,身上也是同样的一袭白衣。
我看着女孩的脸庞。她为什么睡在这里呢?这么冷的地方(我感觉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她也睡得着吗?也许是她家里没有钱吧;书里说没有钱的人就只能睡不太好的地方。
这倒让我有点高兴;女孩和善的熟睡的脸好像有种魔力,像是童话里那样,让我觉得等她醒了我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也许,在这样一个地方,能有我对她也是一个惊喜吧。那时我就邀请她到我家去玩。我妈妈总是不同意我请其他小朋友到我家玩,她说我们家太小了。如果她家没有钱,只能睡这样的地方的话,一定不会介意我家小的。
我绕着箱子观察一圈,发现这房间狭小得很。门口正对着的是一段通向二楼的楼梯,金属扶手。两旁是生了厚厚一层尘的大柜子,搁板上什么都有,缆线啦,橡胶管子啦,注射器啦,刀和钳子啦,还有一堆我说不出名字的瓶瓶罐罐,我甚至还看到了两袋血袋,在晦暗的光线下显得像黑色。一个搁板上摆了一盏小小的油灯,光线就是从那里来的,微弱又飘摇,甚至有点发青发蓝。
我猜想这是一个医院或是诊所。那么这个大箱子呢?我在科幻小说里读到过,或许是维生装置或是休眠仓。她生了重病吗?我再绕箱子一圈,在底座上看到了一个金属铭牌:
……—— 2023.1.29
不得了!我知道,“20”是体温,“23”是脉搏,“129”是……我推想,血压吧?我在科普书上读到过,人如果体温过低会得失温症的,低于 26 度就有生命危险,况且是在这么冷的地方!而这个休眠仓——或者维生装置——似乎根本没有在运行的样子。我又蹲在地上绕了箱子一圈,没有找到开关。怎么办?我不知道。
我敲敲箱子的玻璃盖,没有动静;我又改成轻拍,还是一样。最后我站在一旁,靠着柜子,手足无措。我想叫大人来,但夜太静了,我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我等了又等,希望有个护士,或者医生,能过来看看,来救救她,但是没有。我靠在墙角;我的不安不断增长,双腿因寒冷而近乎灼痛。我又回去检查铭牌:
……—— 2023.1.29
刚才她的体温是 26 度吧?!必须叫人来!我顾不得恐惧,提起冻僵的脚,冲上楼梯。
果然是个医院;我抬头看看二楼的一块金属铭牌:放射科。放射科可救不了她。二楼和一楼一样逼仄,除了楼梯就是一间诊室,毛玻璃门内透出温暖的黄光。我从门缝偷偷看去;却看见房间那头是一面镜子,里面一个白头发白大褂的医生正伴着一台巨大的仪器,严厉地看着我和他自己镜中的影像。我赶紧跑开,一是被他严厉的眼神吓坏了,怕他惩罚我这个无故闯入者;二是怕他把我也当成病人。我跑向三楼。
超声科——
没用。没用。
化验科——
我的鞋底和地板摩擦的尖锐声音格外清晰。
五官科——
我努力搬动我的双腿。
内分泌科——
没用。没用。没用。
妇产科——
好冷。
男科——
求求你们。她快死了。
骨科——
酒精的气味——
呼吸道科——
我好害怕……
消化科——
……
精神科——
……
心外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