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文学报特刊》:盛夏的海风与八月的遐想——写在青空社建社二十周年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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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海风与八月的遐想——写在青空社建社二十周年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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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本段为介绍青空社和其三位主要人物的背景信息段,可以理解为百科开头的介绍那样的东西,于后文的联络并不那样紧密。读者可以自行选择是否阅读,不阅读本段并不会造成任何阅读障碍。又及,我们仅会在本段落中对创社团队做整体性的介绍,因此内容将会较为琐碎。

在传统动画已经式微,实体文学也不再受人关注的所谓「虚拟年代」,青空社(Studio Azure Sky)迎来了它的第二十个年头。在昔日的社长隐退,社内又通过拒绝转型的协议之后,这一曾在动画制作和轻小说出版两方面大放异彩的企业也即将迎来它的尾声。尽管仍有不少人们热爱着这个老牌企业所曾发表的一部又一部作品,笔者也对其抱着无可替代的感情,但这一悲观的论断却真实不虚。

想弄清楚故事如何发展并不是困难的事情,重要之处在于寻得故事行进背后的逻辑。尽管如此,笔者并不能肩负起剖析青空社从兴盛到没落的原因的重任,也无意以青空社为范本剖析诸多相似企业发展进程背后的时代趋势。这篇文章所希望达到的目的,仅仅是如青空社的宗旨一样,安静地讲一个故事而已。恰逢建社二十周年这样的日子,想说的话语也自然较往日更多。——当然,若是想仅仅用一篇文章的篇幅,来解释全部故事的话,大概会有些困难和缺失条理。所以,请容许笔者把重心放在初代社长和青空社最具代表的日常系作品之上,其他的内容如有机会,就日后再谈吧。

青空社创建于纪元1982年7月。其初代社长为海谷和夏,与另外两位建社的核心人物天野鸣、梅津南月同毕业于第一文学院,修读的专业今日已经不得而知。三人的创作方向并不相同,海谷在大学毕业之前没有发表任何自己的创作,天野则以在学园刊物上创作推理小说为主。在创社之前,知名度最高的是第三人梅津,他的本名并非「南月」,不过今日人们通常以笔名来称呼他。他在大学期间就已经踏入主流文学界,继承他导师所属的新春尽派1衣钵,以《远行列车》为代表作,在同世代的年轻读者中也保有名气。

究竟是怎样的契机让这兴趣爱好迥异,个性差异也绝不算小的三人站在一起,我们仍只有些许模糊的信息。天野在他离开青空社后的回忆录中认为这源于三人共同的理想主义倾向,和梅津独特的个人魅力。在他的回忆中,社长并无什么鲜明的性格,在大学里也绝不算引人注目的存在。不过,在他阅读过由海谷创作,发表在社交平台上的同人作品时,便立刻感到“这个人的脑结构肯定不太一样”,并怀着这样的兴趣拉着梅津一起闯进了海谷所租住的公寓,拉着海谷“无所不谈地胡扯了一夜,从恋爱经历到游戏选手,总之是大学生会谈的东西都谈了一通。”从笔者与海谷的接触来看,很难说他当时的心情感受到底是如获知音还是莫名其妙,但从那之后,在天野眼里,三人的关系就已经到了无所不谈的地步。

三个人里面只要有一个人出名,行事就会变得非常简单。三人毕业后,由梅津牵头并出资,组建了当时以“出版大学当中的文学”为宗旨的青空社,并在讨论决定青空社的主要出版方向后推举海谷为社长。尽管宗旨不同,但文学的方针却持续到今日,那便是所谓「在文学作品中寻找更为广泛的日常感」。在这里无需谈论公司组建和出版许可获得之类的技术细节,新生的企业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以自己的风格创造奇迹,以获得众人的关注,这和赛马的出道战要是不获得第一就没有意义是一个道理。

1983年5月,三人先后发表在日常方针引导下的第一部作品。天野的作品《书商和迷路者》获第十一回天下赏2“新形式推理”排行第二位,讲述伪装成流浪汉的侦探借住继承近百年的小型书店,并以书店为据点,为来客隐秘地提供侦探服务的故事。至于“为何侦探要伪装成流浪汉”这样的情节,这里便不多说,以免破坏诸位读者的阅读兴趣。总之,这本作品的大部分篇幅都用于讲述来客的日常,也几乎没有涉及任何真正意义上的罪恶行径和残酷行为。对于天野这类原本嗜好是不可能凶杀案的作者来说,算的上是极大的转变。3

梅津也同样做出了极大程度的风格转变,尽管保留了恋爱作品的核心,但完全改变了新春尽派乃至春尽派的语言风格和背景预设,全作中几乎不存在对话,完全以主人公一人的心理来讲述剧情。且剧情从头到尾几乎没有任何波折,甚至连言情中必有的告白环节都不存在。这部名为《海风》的短篇小说发表后评价两极分化,但依旧在主流文学的评判系统,也就是授予年轻作家的柳叶奖中取得第三位的优异成绩。4

而最受瞩目——也让青空社一战成名,而确立青空社展开轻小说-动画制作模式的作品——由海谷创作,关于这部作品,笔者将会在稍后的正文第一章提及,其将在1984年1月宣布制作为动画,而在1985年1月,在当时的主流动画制作公司中部映像的协力之下,这部作品被正式推出,自此开始了青空社的纪元。

1984年4月,青空社开启其第一次的轻小说出版尝试。以三位创始人为核心,来自第一文学院和第三文学院的若干学生和教授为评审委员会,以鼓励“平和日常”创作为精神的青空赏宣告创立。该奖项分列三个分类,可参与评奖的作品要求有三点:已完稿或总卷数不超过五卷,每卷字数不超过七万五千字,小说的核心人物不得超过五人。头回受赏作品《莫比乌斯与交响乐》的作者日后将加入青空社成为主要战力,这部作品也于1984年10月宣布动画化。

从这里开始,青空社的背景工作就已经全部结束。让我们从海谷和夏的第一作:《旅行中的少女与大陆》开始。

第一作:平和的日常与无目的的故事

说到底,律对旅行的目的并没有什么头绪。不论如何,大陆总会有未被探索过的角落,故事也会有触及不到的地方。到底为何要旅行呢?这是没法说清楚的事情,她想。就如同在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的童话故事里想搞清楚主人公的来历和去路,在勇者探索地下城的故事里想搞清楚魔王的早餐一样困难。

不对不对,不应该思考这种东西,她努力摇了摇头。坐在旁边的悠已经睡着了,她望向窗外的风景。平野漫无目的的向前延伸,白云漫无目的的漂浮着。大概旅游的意义就是无目的吧,她想。她回忆起高中时光,某种细微的情感再次浮上心头。只要还在旅行,就不用担心那种情感的影响吧?她想,毕竟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嘛。她打开座椅前的桌板趴在上面,至少旅途中不是必须做梦不可,因为醒来时定然会有崭新的景色。

于是火车继续向前。

——旅行中的少女与大陆,海谷和夏。

首卷发布于1983年5月的《旅行中的少女与大陆》一作共三卷,围绕两位主人公律与悠展开,讲述了两人在虚构的名为卡斯坦的大陆上展开旅行的故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本作很难称为轻小说,原因在于其无主线,无恋爱剧情的故事,和特殊的叙事手法。如上述选段所呈现,模糊角色的心理和第三人称叙事之间的界限是海谷的惯用手法之一。某种意义上,小说的主人公还有第三人,那就是叙事者本身。海谷刻意营造的氛围,以及在文段中时常出现的叙述者第一人称(“如果我再不断把目光聚集于此处的话,恐怕读者会为我这般不着重点的观察而感到苦恼吧?”)使得作品如同跟拍传记一样,在传统的轻小说中脱颖而出。

两位少女原本是为了完成自己的毕业旅行,从故乡,名为南安的城市出发,在火车上度过三天三夜的时光,从大陆的中央一路来到旅游业发达的滨海。在酒店的房间里律发现一本来自不知何人的游记,里面讲述了大陆遥远的北部边陲的某个小城的故事,也讲述了自己繁复的一生和所曾经到达的地方。尽管被悠吐槽到这大概是某种酒店的阴谋,来让大家对自己有更深的印象,两人还是决定按照书上的路线完成一次旅行。

在故事讲述到这里的时候,关于两人的过往,经历和目的都还一无所知。就连“是为了庆祝什么毕业而进行的旅行”这种事情也未曾讲述。在随机进行的读者评论抽选中,大约有超过一半的读者谈到:“是认为后面会有什么惊天秘密一类的剧情才继续阅读下去的。”

从滨海出发,两人的第一站是大陆西北角的小城安卡列特。从这里日常逐渐铺开:两人于阴雨连连的八月末抵达小城,每天在住所的周围散步,和店家闲聊。从对话中律得知天文台的消息,又从年迈的前市长口中得知推算流星雨和云开雾散之时的方法。天文台的台长因为天气实在有些阴湿前往南方休假,两人又为了破译大门的密码而费尽心思。终于,在海滨灯塔管理员的帮助之下,她们将巨大的望远镜对准天穹,见到了日记中所述的流星和天河。

尽管叙事节奏给人一种缓慢的感觉,但本章结束后篇幅却并未经过太多。两人达成心愿后继续向东前进,在深秋时间来到北地的宗教城市珀斯兰。在那里她们得知了一段关于大陆上教会的往事,也揭开了围绕着日记作者的第一个谜团。若不是从下一章节开始,日记就再未出现过的话,大概本文就要朝着解密的方向前进了吧。在接下来的篇幅中,两人先后拜访了终年积雪的北地,樱花盛放之城,繁华的都市和群山矗立之地。在于各式各样的人交谈中得知当地各种各样的故事,不过却始终并未与日常产生偏差:在不论何样的旅途当中,两人都未曾谈起除去眼下的生活和明日的午餐之外的其他安排,也仍旧未提到两人身后的谜团。5

第一作的篇幅收尾在两人于春节之时返回南安,面向烟花和热闹的集市许下新年愿景。“前往更多的地方旅行吧。”仅此而已,旅行本身已然没有目的,有意义的行为仅仅是旅行本身,海谷在后记中这样提到。

很难想象,这样的一部作品竟会获得商业与口碑上的双重成功。这或许与当时轻小说文坛呈现出的状况相关:作品一边倒的滑向宏大或是繁复的剧情展开,日常向、校园向作品面临低谷。生态位的空缺为海谷创造了奇迹:作品在发布后大受媒体好评,一举夺得当月的《心象》杂志精选第一位,和该季度“众选之作”轻小说类人气第一名。在年底的第二部发表之后,以毫无争议的第一人气取得年度轻小说大赏第一位的宝座。得益于其好友,插画师安野明的出彩发挥,律与悠的同人画作数也达到以往在单纯的轻小说中罕有的成绩。在当时,有若干尖锐的评论指出:海谷所得到的是“不切实际的成功”,难以对这位作家以后持续保有这般成就有什么期望。但尽管如此,《旅行中的少女与大陆》一作的确开启了日常和轻百合系轻小说的新时代,成为了青空社人气大涨的有利推手。

前面已经提到,海谷在本作中初步确立了自己的写作风格:从第三人称观察者的视角出发6,同时大量穿插人物的内心独白。另一方面,几乎舍弃了对角色的具体描写(完全依赖插图在读者脑海中建立人物形象),仅使用了部分所谓“经典描述”的形容。海谷本人的自述中提到自己这样的写作观点来自上世纪中叶的国民作家李室牖,其代表作《夏与冬》具有类似的特点。除去接近前人风格,另一个好处在于规避自己的短处。“对于南月而言简单的事情,对我而言却相当困难……。描述角色的衣着之类,对缺乏绘画天赋的人实在是个挑战。”

在1984年1月,本作宣布动画化之后,青空社也已经彻底打响名气。在轻小说与动画的黄金时代中,海谷与青空社的下一步将迈向何方?

第二作:如舞曲般的人生

星期一的上午通常是历来维修的时间,如果没有什么综艺之类的节目番组提前预约的话,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开门营业。不过,虽然是这样讲,但是游乐园和博物馆毕竟不是一类场所,器材只要操作到位就不会出什么故障。与其说是设施维护,倒不如说是员工的休假日。这样想着的我走到售票处,正准备锁门的时候,却见到有位戴着头戴式摄像设备的女性站在护栏口往里张望。

一般来讲,这种时候的第一反应应该是什么啊?

我一边无谓地思考着,一边走到闸机口,掰开断电而未在工作的栏杆。

“抱歉,今日因为设备维护,因而不会营业。请问您有提前预约吗?”

“诶,我也不大清楚……。这样啊,有点棘手呢,感觉要来不及了……。”

要是有一般员工站在门口,估计就不会纠结了。我有一种“不让面前的人进去,会给她带来很大麻烦”的感觉。是偶像一类的,需要录制外景吗?那种情况应该有节目组跟拍才对吧。但是那头戴式设备的专业程度,总感觉是为了什么任务而来的。

“…….嗯,如果实在有什么事情的话,就请进吧。但是能使用的项目恐怕很少。”

姑且这么说了。总感觉不太合适。我稍微叹了口气,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又是阴天啊,为什么非要在这样的日子里来做拍摄呢?时间竟然紧张到这种程度,这样一看自己好像闲人一样,稍微有点令人不爽。是说,偶尔三岛也会吐槽自己为什么成天都看起来很闲,但实际上经营游乐园可是相当麻烦的事情,商场如战场,商场如战场。


我站在门口思索的时候,倒是没有猜到竟然还有工作人员会留在游乐园里。天气很阴沉,简直是要下雨的样子。虽然会很麻烦,不过还是直接回去好了,这样想着的时候,有位穿着制服的男性为我开了门。

“真是帮大忙了。实在是时间紧张……。下次我会做好预约的。”

似乎会错了自己的意思,把我当成了录制节目的工作人员吗?这身行头的确有点不像一般的观光客。虽然说自己的确也并非突发兴致到此一游,不过感觉稍微有点说了慌的愧疚……。我在脑海中胡思乱想的同时抬起眼,却意外的撞上了带着些许研究性质的目光。

“啊,拍摄范围包括我没问题的。也没有什么不可拍摄的内容,就是鬼屋麻烦做一点后期处理。安排已经决定好了吗?”

“抱歉,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这样会不会有点太麻烦别人了,我心想,不过只是偶尔一次,偶尔一次没关系吧?具体要拍摄什么好呢?对游乐园也没什么了解的自己,在这种时候还真是会很纠结……。我坐到路边的长椅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游乐园的最大敌人是经费不足?!,海谷和夏。

1984年2月,海谷在前往北部地区的旅途中所发表的《游乐园的最大敌人是经费不足?!》(下简称《游乐园》)一作是一卷本的“一日谈”类型的小说,围绕两名主人公:游乐园经营者相良和身份不明的来客秋山在某个天气阴沉的星期一所发生的故事。如同许多同类轻小说一般,小说沿双视角展开,在两人的对话过程中不断切换思绪。

与前作类似,海谷在本作中也展现了他日后最主要的写作风格之一:事件和日常并叙的故事线。在前作中被部分评论家批评道“没有主线的故事根本就算不上故事”的海谷在本作中将奇数章节和偶数章节拆开,从第一章开始的奇数节负责讲述那一天的故事,而偶数节从相良的视角出发,负责陈述关于游乐园的日常。由于两部分实际上都用第一人称进行叙事,因此并不会有突兀之感。

先谈谈日常部分。日常部分围绕相良作为经营者的每日工作展开。他的上司大和是集团的部门负责人,而另外两位主要角色则是他的同事三岛和山川。反复出现的主旨是“游乐园的唯一目的就是提供乐趣”。比起永远要挂着笑容享受的游乐园之旅,人生更如同作为游乐园的经营者,在“创造快乐”和经费之间纠结抉择。经营者自然希望即使是哭泣者也能在偌大的游乐园中将泪水甩光,但是预算不足到连摩天轮是否要全时段运营都需要选择的境况却成为最大的困难。在和来客的交流和相互间偶尔的争吵中,主人公寻求着应当选择的道路。

而对主线而言,小说的核心谜题是秋山的来意。从一开始便透露出时间紧迫的讯息,头上又戴着摄像设备。能够推测的是“既然不是为了制作节目,那看来是要替代某人来完成某样心意吧?”,从过往同类型的作品来看,大概十有八九是重要的亲人或是朋友吧。然而随着剧情的推进,在鬼屋后秋山谈及自己的家人、在过山车的平缓路段两人短暂地聊起的校园时光、而在相良检查设备维护状况时又有秋山偶然提起的关于两人职业的片语:各类猜测被相良提出又被秋山一一否决,直至最后一刻,秋山向最后乘坐的摩天轮道白心声才得到结论。

出于同样的理由,笔者不会在这里写明结局。海谷似乎习惯于预先完成读者的任务,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对叙事节奏的补偿:对批评家而言,海谷对日常的执着破坏了剧情的连贯性,在一方面上,他对日常中诸位角色(三岛、山川、大和等)的塑造不足以使得这些人物展现出鲜活的形象7;在另一方面上,主线的推进也显得有些拖沓和不够充分。因此,“作者无法获得充足的篇幅,用于在主线中酝酿氛围和引发读者的自然思考”。这也就是前文将代替读者的询问称作补偿的原因。

综上所述,本作是海谷兼顾日常与主线的一种尝试。在衔接和切换方面并无太大缺憾,但从故事性上有不小的损失。若非安野再度出手参与插画工作,恐怕难以获得后续那般还算令人满意的成果。《游乐园》一作获当年度春日轻小说排名第二位,四月《心象》精选第三位,没有《旅行中》一作一般的辉煌,但也算一个不错的成绩了。本作的动画化决定在1984年7月宣布,1985年四月播出,得益于优秀的改编,此作取得了远好于原著的反响,并以此为契机,海谷决定成立了青空的附属声音事务所奏鸣社。

在本段结束前,还有一个问题:为何要用“如舞曲般的人生”用作本段的标题?原因在于,《游乐园》一作中的日常部分,也是通过动画使诸位读者所知的部分提到了三岛的过往,其中便用了舞曲来作为比喻。“只要还在舞曲的旋律当中,便可跟着节奏前进吧。痛苦与快乐交互出现,如同停顿拍和倚音一样,在旋律中被相互交融,然而都会消弭在步伐当中。某种意义上,游乐园就是大家所共同维系的华尔兹。只要运营下去就可以继续带来快乐,就如同人生一样吧。”

中间作:日常还有怎样的形态?

1985年七月,在《游乐园》一作播出完毕之后,青空社的时代正式来临。海谷和青空社的主力团队招揽了若干年轻的动画制作者和轻小说作家,全方位向动画行业进军。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当时尚且无名的作家三木悠8带着自己的第一作的第一本《郊游部的防火责任人是毕业前辈?》来到社办,和当时正悠闲悠哉的享用下午茶的天野鸣极力推销。天野自然是全然摸不着头脑,对这位年轻的后辈一无所知。然而,在阅读完小说的第一章节后,天野就拨通电话,把在楼上被《游乐园》的宣传和商业合作搞的晕头转向而在补觉的海谷叫了下去。

番剧《郊游部,报告!》的制作背景正是如此,其后隐藏的是当时在青空社社内展开的日常争论。对于“怎样的作品是我们希望书写的日常?”这样的问题,众人的意见并不统一。有成员认为,传统的,无厘头式的日常作品,譬如若干四格漫画改编的延伸泡面动画9或譬如整个番剧每一集都由一个一个小故事拼合而成的短剧式番剧10并不能被引入青空社希望构建的日常系统,而亦有成员认为,所谓日常,应当定义在现实中所可能发生的范畴当中,进而,基于异世界的生活番剧11,尽管是以“异世界的日常”形式呈现,亦不能被算作严格意义上的日常。这两种观点背后所蕴含的逻辑类似,均在于:我们所希望见到的日常,是对人们的现实的某种理想化展现,而并非另类化展现,因而,所谓的日常应该指的是被允许在日常中发生,而却因为人类自身不够理想的原因而不能在日常中发生。譬如《游乐园》中的理想的游乐园职场和游乐园员工便符合上述的叙述。而在前文提到的两类番剧中,一类本质上是在通过破坏人们对日常既有的认知,通过“喂怎么可能这么搞都可以啦!!”的效果达到吸引关注的目的,而后者则是在不可能存在的基础上建立起的现实,本质上是对现实的重新构建,亦与所谓“反应人们的生活”这类主题无缘。

反对派的旗帜也同样鲜明。对于第一类作品,《莫比乌斯与交响乐》的作者青木直町极加赞扬。“所谓理想化的日常,正在于人们追求所不可达成的愿景。譬如美好的品德得以实现,热烈的友谊得以存在,而亦或是极度轻松和自由的生活。《作业部》一作无非是在第三点上走到极致,看似超出了日常系作品锚定的轨道,而其逻辑内核却和其余轻百日常别无二致。”以类似的理由,他同样支持第二类作品的存在:“实际上,理想化的日常正在于对人心的理想化,以此为内核而描述生活的作品自然均可称作日常。带有异世界色彩或是魔法色彩的作品无非是将世界重新按理想的方式锚定,并不掩盖平和的生活的本色,也不会掩盖人心的理想,因而并无不能被称作日常的理由。”如此观点必然再度引发支持方的异议。因为恐怕按照这种逻辑推演下去,连政治番和具有主线的魔法番也要被演化为日常之类,而完全无厘头的作品12也要被放到青空社的名单里来。

《郊游部,报告!》正是上文所争议的第一类作品的动画化产物。尽管争议颇多,海谷还是决定做出一次尝试。其作品,保持和原轻小说一样的章节划分,用每集12分钟的篇幅来展示搞笑短剧式的故事。主角是一群在名为“郊游部”的社团中活动的少女,其社团正如其名,以外出游玩作为活动宗旨。本作便以她们在放学后和假日的活动为核心,如在社办中玩猜谜游戏13,到野外搜集矿石,在海边露营等展开。尽管并没有改变故事本身,但就结果而言,动画自身和轻小说的风格相差极大,几乎依赖声优的演绎和夸张的作画(譬如极大量颜艺的使用)来达到效果。不过动画本身还没有完全失去控制,吐槽的幅度也还保留在相声和漫才之类可接受的程度当中。播出后自然评价不差,然而也没有到引起话题讨论的程度,处在不温不火的尴尬境地。大概很少有观众会熬夜等待这部动画的最新回播出,而只是作为午餐或者晚餐时的休闲节目而已。不过需要说明的是,本作的作画和配音并非和放送同步,而是在确定制作的八月到十月之间完成,放送则拖到了第二年一月,和接下来要介绍的《我所梦见的你》一起,企图打造出“百花齐放的日常” 的效果。14

与《郊游部,报告!》不同,《我所梦见的你》的原著《醒来时再度相会》是有青空社本社推出的轻小说,是上文争论中的第二类作品。其作者南条希乃时为青空社的合作作家,日后则将担任青空社第三任轻小说部负责人。本作讲述四名主人公意外地在梦中来到不可思议的异世界,做着破碎而不完整的故事的梦,相互建立起链接。终于有一日穿越至异世界,顺着梦境中的故事为剧本,最终打败魔王的故事。尽管看起来是一部主线向的战斗作品,但其重心被锚定在冒险中并不那样惊险的部分,以至于番剧播出后得到了“看似战斗番,实则种田番”的评价。本作的亮眼之处在于角色的塑造。也是青空社前期少有的故事的核心在于角色的塑造的番剧。15

主角团队均为高中生,其中作为团长,也是主人公的男性角色是轻小说作家,在学校里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家里养猫,对大部分事情都提不太起精神的存在。女主人公则是男主人公的同学,尽管两人并不互相认识,也是团队的吐槽役,隐藏的元气系角色。但现实中却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人物,校园生活介于原色和灰暗之间。男二则是动漫宅,主打可爱类型的角色。在学校之外的地方有着独立的工作,因而不经常上学,尽管在现实中是阴角,但在异世界中却是团队的骑士一般的存在。而女二则是乐团的成员,小提琴手,热爱甜品的温和之人,也是团队中的战斗者。本部作品相当重要的一点是,除去男主人公之外,剩下三人都有着现实和梦境相当程度的反差,按序大概可以划归做理想的自我与不得不接纳的现实的自我、沉浸在精神之中的自我和悔恨的自我之间的差异。尽管番剧本身只有十三集,还需要用开头的两集和结尾的一集作引入和收尾,制作组还是播出四集的空间(三人各一集,还有一集是决战回前的统合个人回)作为个人回展开。

也正因如此,篇幅的限制使得主线的评价不算太高。但“留下对角色的深刻印象”这一目的还是达到了。围绕《我所梦见的你》的角色之间的讨论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同人作品的创作也相对繁荣,或许在多年后的今天,你还能在某位宅的家中看到该作的周边和手办,这应当说是天野和原作者希乃的不懈努力的成果。而社长海谷也以这两作的制作决定暂时平息了关于日常的社内争论,也以《我所梦见的你》中的角色属性揭示了自己下一作的风格。然而,关于日常的讨论不会就这样简单的结束。偶像是否可以被算作日常?充满争纷之地的生活是否可以被算作日常?这种种问题会在日后再度更加全面地暴露出来,进而推升至青空社全新的高峰(或者说,一次远远偏离常规轨道的尝试?这就要看读者的个人观点了)。不过,这是之后的故事,让我们先来看看所谓灰暗的日常之作,下着冷雨的秋日展现出的作品吧。

第三作:秋日的空气中的气味与自我

对于常年坐在窗边的人而言,表述窗外的景物是件容易的事情,无非是校园中静止的操场,教学楼和活动着的人而已,更何况三层的教学楼也不像天台一样可以望到不属于学园的都市远景(凑巧有被绿色遮掩的修葺中的实验楼作遮掩。幻想中的五十岚举起手指出关于教学楼的一大并无意义,却值得一提的重要细节:在实验楼修好之前实验课程被勒令全部取消,原因在于带有不妙气味的气体曾在教学楼中泄露而引发抗议),因而三言两语便可说尽。然而九月作为季节本身却难以用语言直接形容,或者说,带有某种难以用文字塑型的气息。寂寞感,并非单纯的那种事物。通常来说,阴天的时候才会让人感到寂寞。然而,这种空气中的味道却在晴日的时候最为强烈。大概是天空变得极为高远,而风声又很大的缘故。总而言之,不同季节和不同天气的气味引发的感想截然不同。这样说尽管有太过感性的嫌疑,但却诚然不虚。


把头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课时间了。尽管处在那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不过作业之类的关键内容还是听了十有八九。如果课程没有令人产生困惑之处,那么一节课上课无非也就是等着这最后一刻而已。

“到下课时间了。一起去社办吗?”

被我走过去拍了一下的式岛露出不可思议的困惑的表情,仿佛一时间分不清云层和眼前的教室之间的高低关系。话说,是什么样的人可以在教师一边讲充满谐音段子的课程一边以巨大的噪音书写板书的情况下走神得那么彻底啊?注意力实在是有些惊人,从相反的意义上来讲。

“已经下、课、啦。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以让你出神得那么彻底,真是搞不懂……..”

“只是有点在意白云的形状而已。”

回过神来的式岛把手伸到脑后,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来。是说,我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个回答。这种问题从逻辑上来讲,怎么说都是回答自己在心里想的东西更好吧?又不可能在上课的时候想奇怪的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过,面对这种脱线的家伙也没什么太好的处理办法就是。我叹口气,一边摇头一边回了自己的位置。

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教室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社长的委托。坐在窗边发呆的那位社员昨天因天气原因缺席八节学校课程,自然不会出席发生在晚间,更令人心情沉郁的社团活动。我斟酌了一下在教室门口到倒数第二排靠窗的王道座位应当用多大的音量。

“十分钟后在社办见,虽然风很大,但今天要开会。”

比出个OK的手势……稍微正经一点才比较好吧?

在走廊里的时候,人声的嘈杂倒是能够完全压制住风的响动,然而这两种声音都算不上让人喜爱。我稍微有些担忧的望了望窗外。

夹杂着飘落的树叶的风在教学楼侧意味不明的混凝土雕塑前形成尘卷。风的确是很大…….走路都稍微有些走不动了,再加上似乎天气预报没有料到这样的天气变化,还有些人的穿着是不适合季节的短袖。不过,至少还有太阳,大概大家还是会愿意来的。

毕竟是社长信誓旦旦地说会进行本社团成立以来最大的改革的活动,对于新生来说难免有不小的吸引力。不过,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非要参加这种社团活动不可啊?

——于秋日无法深呼吸的我和从后排的窗户所见的景色,海谷和夏。

1985年十一月,同《游乐园》一作类似,海谷在从北部地区的西部到东部的旅途上,寄送了《坐在后排倒数第二个靠窗的位置就可以成为校园恋爱轻小说男主角》一作的原稿,在日后的审定中将被更名为《于秋日无法深呼吸的我和从后排的窗户所见的景色》(下简称为《于秋日》)。在后记中海谷写到:“在完稿的时候火车恰好穿过一条漫长的隧道,而隧道的尽头是树叶已经落尽,但还未被白雪覆盖的群山。‘如果现在下雪的话,就立刻把稿子发送出去好了。’这样想着的时候,车窗果真开始变的有些模糊。然而那并非是雪,而仅仅是雨而已。尽管如此,没有经过修正的稿子还是被直接发送了出去,给负责校对的M编辑添了不少麻烦,真是抱歉。”

《于秋日》一作的剧情大概并不那么重要,因此在这里只需几笔寥寥带过。故事讲述几位高中一年生的日常生活,而其主线剧情发生在后半段,以一次修学旅行为核心要点。意在重点关注几人的心理变化和精神上的成长。并非太过特殊的主题,因而着重点也并非故事本身,而是其中所渲染的情感。

关于本作的创作还有更多可谈,尽管上文的引用部分仅仅提及了风,雨也是同样重要的主题,至于小说中为何会出现两个重点,是因为本作实际上经历了巨大的创作跨度历时。主要以男主角式岛兼秋的思考和女主角五十岚茉莉的第一人称时间铺开的前半本书写于1980年九月,远在海谷创立青空社之前,而后半本调换了两人的位置,并且补充了大量其他角色的视角,写于1985年十一月。二者被写作的天气也截然不同,正如前文所述,海谷在1980年九月所写下的随笔中提到“秋天的风…….声音很强烈,总之是容易激起人去写些什么东西的欲望的事物。然而天黑之后那种欲望就消失殆尽了,是无法理解的困难问题,只能抓紧时间”,而1985年的社内谈话则提到“秋雨是某种有强烈象征意义的东西。结束,或者是寂寞之类的,总之虽然也是不容易用语言确定的东西,但是大体上总还是可以把握到和风的不同之处”。

笔者自行做出的总结大概如下:风在《于秋日》一作中是式岛的象征,而雨是五十岚的象征。其二者的主要区别是:风和高远的晴日一起,创造出飘忽的,轻盈的,脱离眼下实际的近似寂寞感的情感,这种寂寞感可以被热巧克力或者改良快餐店透露出的黄色暖意灯光以消解,因为温暖的事物可以固化心中流散的情绪。然而雨是沉重的和确实的情感,无论屋内的气温再怎样升高,内心的痛苦也不会有丝毫瓦解,雨代表某种难以抵抗的涌流和急切的情感需求。这也是式岛和五十岚两人的角色符号。

尽管选段中只出现了这两位角色,但实际上最后变得只有四名社员的天文学同好会的另外两人也是主角团队的成员。从这个角度来看,本作采用了当时较为流行的团队配置。在于1986年十月播出的改编动画《若是我所看见的景色》中,也划出两话篇幅,用以补充另外两人的个人设定。至于为何社团设定会选用天文学同好会这种一般来说较受轻百合漫画16欢迎的设定,根据海谷的说法,原因在于“用望远镜仰望群星这种事情,似乎恰好与秋日里天空的高远和寂寥有所联系,也隐喻着某种云开雾散的感觉”。当然,并不能排除这样的决策只是海谷本人喜好所至,因为如果读者记得的话,《旅行中》一作的开篇也是小城当中的天文台。

再下一个问题是:为何要写所谓“灰色而无追求的生活基调”17?除去“希望书写一些不一样的事物”和“关于秋日,有些无论如何都想表达的东西,这样想着,感觉有点孤僻的高中生的设定大概也还不错吧?对于读者来说也不会算是太过困扰的阅读体验,实际上也努力去接近了‘摆在周围很寒冷的街道上的烤红薯店铺’的感觉”这两点简单的理由之外,另一个隐藏的理由是和实下所流行的某种趋势对抗。海谷在早期的博客中曾谈及关于同人写作的问题。“同人写作在大多数时候需要抛弃部分基于官方的设定,这是自然的,目的是为创造者提供充足的自由活动的空间,…….,然而,存在一种令人困惑和不解的动态。文章越来越倾向于谐星化角色。尽管角色在他们原有的设定中被背负沉重的过往,创作者总依旧倾向于让角色和一些现实的memes连在一起,极为突出的情况往往出现在描摹角色恋情的过程当中,并以此支配同人创作的主流。………以上观点并非意在要求角色和其既有过往绑定,实际上,角色往往有面对过往和当下现实的两面性。然而这种两面性必须立足在角色自己的范畴当中,而非是某种‘看上去就像会这么做’的直感”。

在此引用这段话并非赞成海谷本人的全部观点,实际上,海谷自己的观念也会随着时间发生变化。然而,这的确展现出与日常相关的某种态度,《于秋日》一作构成了对同人创作的抵制,它向内发掘日常的负面因素,从而强调小说中的日常并非必然是自由的和美好的,而是任何“现实中的我们所不能及的纯粹情感”,这里并没有对阳光和友情的限定。尽管如此,在本作的官网贺图中,围绕主人公的展开倒依旧是有点段子式的剧情,因此,上面的解读大概充有我作为读者一腔情愿的要素。

关于本作的语言方面,大概不需要过多的解释。本作继承《旅行中》的大量心理思考的风格和《游乐园》 的双视角推进。简单来说,是那种读完第一章节就知道“啊,是海谷那家伙写的”的作品类型。唯一要提醒读者注意的是,在本部小说中,第一次出现了海谷在日后将不断强调的“空气中的气味”,尽管在本作中还不占据那样主要的位置,但依然不可忽略。那是一种对不可名状的抽象情感的概括,也是海谷真切的个人体味。有关于这一点,就请还允许我放到最后再说吧。

第四作:现实的日常和吐槽会议

“槙君相当会烤肉啊…….这是很实用的技能嘛。”

“哪里哪里。”

我挠了挠头。说句老实话,烤肉这种东西,无非就是吃的多之后产生的经验而已。倒是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人有烤肉的天赋。我举起架子,给牛舌翻了个面,随即听到一旁源的哀嚎。

“根本没办法啊!!!怎么可能在四月之前把那个连载完结掉…….编辑也太贪心了一点吧!!!”

“如果要我一年写两本的话,质量肯定也没法保证……..”

刚刚还坐在我对面的东条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后面去了,带着些许怜悯地拍了拍喝得有些醉的源。晚间环节真是热闹非凡,尽管只有四个人,但几乎从来就没安静下来过。氛围比和编辑喝酒的时候好上百倍。我夹起一块鱿鱼。


「海豹老师,这周的连载进度如何?」

啊。Rine的消息传过来了。我放下切菜的刀,斟酌用词回复。

「我大概还需要一点时间……」

再配上一个抱歉的表情,好,就这样。

「原来如此,不过来信想说的并不是这件事情!今天晚上啊,编辑部有个小的聚餐,有几个其他的同行作者也会过来,我想老师会不会有兴趣来参加一下?」

必然不会想参加啊!!怎么想都会变成吐槽大会,结果听到些不得了的不能听的内幕消息,或者是对某作者不满的心声之类的,根本会完蛋吧!!

然而,遗憾的是,如果不去的话,就会变成晚上被编辑一路追问“稿子的进度如何?要努力哦。”再配上一个笑眯眯的表情的情况,这点我已经深有体会了。

「啊,麻烦您把地址发给我,我这就动身。」

刚好刚好,从写不出来的文字上转移注意力也不是什么坏事。虽说有自我麻痹的嫌疑。

——稿子的进度只差最后百分之一!,海谷和夏、安野明、西川骏、佐藤凛部。

海谷的写作生涯中合著的作品为数不多,《稿子的进度只差最后百分之一!》(下简称《百分之一》)便是其中的代表。参与写作的另外三人,一位是我们已经熟知的插画师兼漫画作者安野明18,另一位西川骏则是青空社负责和新出道轻小说作家进行交涉的编辑,至于最后一位佐藤凛部,是奏鸣事务所所属声优19。简单来说,本作与其说是本小说,倒不如说是青空社的社内吐槽会之类的,改编的动漫《截稿日期全不顾!》的风格也受此影响,几乎全部声优都是奏鸣事务所所属和小说中角色影射的本人出演,完全不区分小说的设定和现实。

本作发表于1986年四月,初次露面是在当月举行的World Anime Expo 198620的展区当中,由安野和佐藤负责签售活动。不让海谷上的原因一方面是海谷本人不善于和他人接触,而另一方面是“让你来绝对没有让他俩来卖的好”(语出西川,尽显编辑本色)。拿到现场的二百本第一日销售一空,第二日追加的四百本也同样如此。除此之外,还有大量拿着安野的漫画或是佐藤出演角色的同人作品来找两人签字的与会者,把青空的展区围的水泄不通。

《百分之一》的风格可谓是相当多变,佐藤后来在社交平台上吐槽:“写这本小说的时候大概是这个样子…….我和西川两个人写奇数章,海谷和安野负责偶数章,然后写某部稿子的核心事件和日常一起走,结果最后我和西川两个人很努力地配合海谷的节奏,但安野却全然不管,以至于从第七章开始大家就完全放飞自我,在同一页上同个角色都会出现完全不同的说话方式。最后是西川一个人把整本书彻底修订了一遍才算罢休。”尽管经过了大调整,依然能够明显的看出四个人不同的语言风格,选段很明显的是海谷,大量用省略号和脑内吐槽的是西川,超喜欢描写食物和景色的是安野,而读起来就有一股凛然之气(?)的部分则归属佐藤。

和上一作一样,本作的剧情没有太多值得分析之处,无非是一位“在作品中从来不写两人确定关系”的轻小说作家的每天被编辑追打的日常生活而已。真正让本作大卖的原因是其满足了读者对该行业的诸多好奇心,而且做了若干极其犀利的吐槽21,也称得上有效地为若干想加入行业的人提供了指导22。在同行评价中此作的口碑也不算差,在日后发行的纪念版本中,亦有诸位名作家在书中加入了自己的章节。

我想,尽管本作在青空的诸多作品中显得并不那么正经,但其所描绘的青空的日常的氛围,以及对业界的美好愿景,却成为了本作的最大与众不同之处,也构成了海谷等人对日常的一次亲身实践。从这样的日常里,海谷会看到怎样的可能性?这一问题也需要留到最后再来解决,让我们先处理一下被忽视的本作主人公的独特属性,关于“绝对不会确定关系”的事情吧。

第五作:关于可能的事

对云和对星空不一样,没有太多特别的感情。但是躺在地上看星空的话,大概很难分辨出来星星运动的轨迹。大概是因为人眼没有那么长的曝光时长,没法在视线中形成星轨。但是云不一样,只要有风,就会看到云慢慢地移动,直至离开视野为止。带给人的直观感受就是慵懒和无目的。

也正如此,白云是没有约束的事物,也是不会有结局的事物。星星在燃烧殆尽后的命运便已被其质量和体积所注定,然而白云在消散后依然能够与其他的形态复生。这就是为什么角色必须不能确定走向被刻画好的结局:因为如果同山羊吃草一样书写故事,那就会丧失新的未来的可能。

不想要有结局也不愿做出选择。持续下去就好了吧。

——小说家不会白昼做梦,海谷和夏。

由蓝色之地论坛23举办的“年度最不适合睡前观看的是谁?决定战!”评选赛在1970年成立,一直延续颁奖到1990年。该奖项由观众评选,获奖作品正如其名,通常是带有血腥或其他相关要素的重口味作品,或是容易使人过于激动愤怒的情感爆发项作品。很少有人能想到,于1986年十月播出的青空社动画《你的可能》会在两个月的时间里逆转投票态势,在完结之前便以压倒性的姿态夺得决定战一着,让评委一致发出“这东西竟然在深夜档播出简直是难以理喻”的感叹。

与之前若干部作品不同,在动画播出后的当年十一月,原作轻小说才宣布发售。《小说家不会白昼做梦》(下简称《小说家》)即使在海谷的作品中也算的上短暂,仅有寥寥七万字而已。不过,就连海谷本人也在后记中写道:“这样的小说再写得更长恐怕也没有什么意义,只是引人昏昏欲睡而已。相当感谢诸位坚持阅读到这里的读者,以及没有睡着,在深夜十二点发送给我校对建议的编辑。”改编的动画之所以胜选也并非是让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晚上睡不着”,而是让人“百分百会让人在看的时候忍不住昏睡过去,睡着了脑子里还在播放些没什么意义的词句以至于根本休息不好”。

《小说家》一作的主角和前作《百分之一》一致,都是年轻的轻小说作家端木槙。尽管如此,就算把这两本小说中的同个角色看做完全不同的两人也没有关系,因为除了“绝对不会写小说中的人物确定关系”和安野的插画形象之外别无共同点。不论是轻小说还是动画,都使用了极大量的角色独白和心理思考,而且几乎全部是在讨论轻小说的内容和创作方式。但,并不能说本作并未使用对话——小说的特点是分出了若干章节用来写槙所创造的轻小说剧情,这些部分倒还算正常。然而,动画可以看做是放了十二集配着画面的个人演讲,台词还较原文追加了大量的引用,就算宣称这是先锋派戏剧也不算过分。

本作的核心在于所谓绝对不会在小说中让角色确定关系。所谓确定关系,是指类似“相互之间有朦胧好感的人向彼此告白”,或是其他任何形式的告白接受和沉重宣言之类。至于原因,本文所节选的段落已可略微显示:是由于可能性的丧失。这里要再次引用海谷早年间的博文来加以说明:“日常的一个重要特点在于:其所拥有的无限可能性。实在是不喜欢那种被限定的过于完好的故事……..我们所希望见到的是各种可能性都能够发生,而且这种‘能够发生的可能性’本身可以稳定的延续。”梅津对本作也做出了些许解读,在春尽派的座谈会上,他谈到:“角色不应当被限定在唯一的轨道当中,而应当被赋予更多的可能。具体的来说,如果发生了告白的情节,在这之后便再无转回的余地。在新背景下的写作当中,我们往往不愿意加入一个不可被抛弃的设定,尽管实际上大部分在一开始都被引入的设定都是如此。”

尽管海谷没有给出明确的对可能性的丧失所厌恶的原因,但对于此点,笔者有一点更加明晰的解读。海谷所指的“稳定的延续”实际上暗含对变化的厌恶,也就是,对既有的,已经建立的日常结构发生不可逆转的转变的厌恶。如果角色一开始就已经处在恋爱中,那并不会成为困扰。真正困扰的是角色从自由身的状态被追加恋爱对象的设定,如同签订某种契约。所厌恶的不是恋爱本身,而是对小说而言的枷锁。尽管确定恋爱关系会给关切着恋情的读者们带来“啊,果然没有问题”的安心感,但这同时也意味着朦胧的,具有多种可能的日常会被迫终止,并且再无法再开,从某个角度上来讲,这类似于书写“绝对不会告白的恋爱喜剧”24的作家在写作时的心情。

不得不指出,尽管对于恋爱喜剧的作家来说,这点存在价值。但对日常书写来说,这一点实际上并无道理。美好的恋情成立的过程,同样应当被容纳到日常的书写体系当中,因为这往往是现实日常中至关重要的部分,也是几乎最可以体现出美好的品质的元素之一。为了可能性而放弃安心感,这样的决策是否值得?笔者无法给出论断。不过若要从先前《于秋日》一作类似的解读角度来考虑,这也可以看作对恋爱情节的抵抗。海谷希望表明,恋爱关系不成立的情况下,并非意味着对角色的刻画空间变少25,反而意味着对角色进行更多的深化和填充的可能,这可能来自角色拥有了更多对自我进行审视的空间,也给了创作者更大的可能来认识到笔下角色隐含的本质。同时也宣布放弃对角色的绝对支配力,而将做出选择的空间放到更广大的读者空间当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对角色可能性的追加也是海谷日后作品在某种意义上的主线,但是作为本文最大的谜题,请诸位读者只在此处留下一个印象即可。

《小说家》一作由于其风格过于独特,并未在读者中引发讨论,但在轻小说业内倒是有着不小的热度。从结果上来说,日后彼时还未毕业的青年作家相山和26似乎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本作的影响,而动漫作品的风向也短暂地发生了变化,在1987年一月至七月的全部恋爱或轻日常动画中,剧情几乎全部被截止在告白前的时刻,《你的可能》也因此获得了迟来的播放量高峰,并成功在社交媒体上把评分扳回8.5的“值得一看”之位27。对于这样的结果,海谷谈到:“确实是不那么容易想到的结局…….总之,很高兴诸位能喜欢这样的作品。当然,本作并无奉劝诸君不要表白之意,而只是希望诸位能够平衡自己所已经拥有的日常和不可定的确定未来28之间的关系,做出不会令自己后悔的选择而已”。2930

中场:在夏天来临之前驻足此刻

青空社一直在追求的,是用某种结构化的方式来处理日常向的作品。也就是说,我们期望把所有的日常作品分门别类地整理起来——就像诗歌的研究者们把诗歌分类成春夏秋冬四季的歌、恋歌和咏物歌、豪放派与婉约派一样。然而,我们最终意识到我们的谬误:所谓“日常的情感”从不存在于文本结构之内,而存在于其与读者的交互当中。现在我们可以尝试回答一个问题:什么样的作品能够被称之为日常?答案是“一切能让读者感到自我的现实生活被和作品链接,自我的循环重复的生活节奏能够和作品相互交映,每天早晨起来和晚上入睡的时候脑海中所想象的事物能够被作品所概括描述,亦或是在观看时触动心灵中的每日都存在的底色般的细微情感的作品”。我们已经追求了太多的形式化表述,现在,让我们回到更为简单的层面上来:以共鸣链接我们的生活的,向内创作的作品即是我们所追求的日常。

当然…….虽然这么说,但是青空赏的标准不会变,而且青空社制作作品的风格也并不会发生过大的变化。我们依然坚信,建立在巡回的日常生活当中,用极致化和纯粹化的每日生活,体现现实中因过于理想而不可达成的情感之作是日常的最好体现方式之一。只不过现在,我们不会用这套惯式来给作品分出起承转合了。

那么,感谢大家五年来对青空社的支持。我本人漫长而抓不到重点的演讲就到此结束——啊,在这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消息要先行公开。由奏鸣社和BSR商社共同打造的游戏与多媒体企划将于明年一月正式推出,还请大家多多关注。那么接下来,就把时间交给今日的MC吧。

——在「Azure Sky 5 Years Anniversery! ~A Song for You~」庆典开幕式上的讲话,西川骏。

1987年是青空社建立的第五个年头,也是轻小说领域发生重要变革的一年。当年七月,青空社第一次举办了由自己主导的大型展会活动,即上文演讲出处的青空社五周年纪念庆典。该活动持续整整五天,每一日都有重要的消息推出。在五年间,青空社已然从仅仅由十一人聚集的工作室发展为业内的佼佼者,和诸多动画制作企业和跨媒体企划都有所联系。在该庆典中所推出的最为重要的消息之一便是巡回之风的成立决定,和将于当年度十月开始播出的2.5次元综艺企划。31不过,同样值得关注的是西川在开幕式上所做的演讲,和在第四日晚间的青空社未来展望中所公开的内容。另外,在完成了对海谷本人的前五部作品的介绍之后,笔者希望用一点篇幅来进行整理,以便更好的进入青空社的下一篇章。

在开幕式上,值得关注的环节是公布于当年四月进行的“这本小说的关键词是什么?评选赛!”,也就是围绕由青空社出版或由青空社/奏鸣社参与制作为动画的轻小说展开的“为了更好的介绍小说”的投票活动的投票结果32。我们先前所介绍的五本作品的关键词大概如下:《旅行中》为“轻飘飘”关键词排名的第三位,大家所给出的投票理由类似“因为无目的,而且整部小说没有任何‘需要去做什么’或者‘需要去面对什么’的紧迫感,所以根本就是轻飘飘的代名词”、“使用了大量相当奇妙的比喻,也描写了许多蛮有趣的场景。律和悠的关系也让小说显得足够轻盈”;《游乐园》为“人生”排名的第五位,主要原因几乎来自如舞曲般的人生的名台词;《于秋日》为“节能”排名的第一位——这是个相当能够预期的结果,尽管海谷书写本作的最初意义并不在此,但是“有点孤僻的高中生”的设定还是使得投票不可避免的像此倾斜;《百分之一》为“欢乐”排名的第三位,这里自然不必多解释;而《小说家》则为“可能”排名的第一位——同样在预料之中。如果对海谷的创作历程做个梳理,那么便是从建立文风,到初步为日常建立起定义,再到探索日常的多种可能形式,并逐步地尝试将日常与现实链接,令小说中的日常能够对应现实中的多种可能。

此外,西川长达半小时的演讲也值得我们关注——实际上,在开幕式当天,西川演讲的时候台下基本没有多少观众。大概负责企划策办的工作人员料到这一冗长的环节,而为观众准备了长度同样恰为半小时的青空社动画作品回顾。不过,这并不是说西川的讲话可以被轻易忽略——其中的确有某些重要的东西需要处理。

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起,所谓的「文学结构化学派」便开始在学界流行。该学派主张用机械化的方式处理文学结构,用简单明了的方式来介绍的话,便是该学派尝试构建起一套自动机系统33,把文章当作输入,而把文章的感情,文学题材类别,社会反映对象,文学手法和隐喻当作终末状态输出。研究者希望找到足够简明的特征来刻画作品,甚至利用程序化的技术对其进行辅助。西川的演讲正意在否定这种选择,并指出这种选择所忽略的关键的核心——文学存在于其和个体的交互当中。简单来说,就是文字本身不成为意义的载体,而其与读者的关系才产生意义。文字只不过是在读者心中诱发意义的媒介而已。“小说的意义,在于其抵达他人心灵的能力。纵使作品蕴含着再深刻无比的含义,若无法引发他人心灵的震颤,那便毫无意义。”

这便是青空社五年来的探寻所得出的结果。日常便是在所有能够触动人们心灵的事物中,出现次数最多,最频繁的那一项,其所引起共鸣的方式无需依赖引发人们的道德情感,也无需依靠无可比拟的文字美学,仅仅是依靠故事本身的力量。对于以“日常”为核心导向的作品而言,作者于自我内心中所获得的体验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换言之,作者把自我的内心所想、引发自我内心触动的事物和自我内心所充斥的情感投注进作品当中,用作品去为这些事物塑型。尽管这些事物不能够用语言描述,但语言却可以指示“无”的空间,也就是用语言填充整个空间,而只留下这些情感的部分成为空白。自然,在读者阅读时,读者便会被语言的部分所包围,从而进入预留出的无的领域,从而产生出作者所希望传递的效果。如若作者本身希望描摹之物并非来自自我的心灵,那语言的指示便毫无意义,正如同通向乌有之乡的路牌,走上去只会获得迷惑,除此之外别无它物。而因为所希望描摹之物完完全全的来自人的内心,是驱动人的纯粹的力量,因而日常也正是纯粹而极致的情感表现,故有所谓对“理想而不可达成的现实”的追求。

那么,角色在这一过程中起何样的作用?用海谷本人的话来说,“角色承担起作者的投影,然而全然并非作者本身。角色通过语言塑型的过程,逐步产生和作者的纯粹的情感所相近的情感,并用他们的行为和所思为这些情感留出空间和余地,使得这些情感得以充分的表达”。作为解释,一种简单而笔者较为认同的理解是:角色本身是写作过程的成员,作者在写作过程中的行动是先用语言创造出环境以引导角色,让角色拥有和作者相近的情感,而后再由角色完成传达和最终塑型的步骤。这是个稍微有些难以理解的逻辑,我们通过描写客观存在的事物来激发角色的主观精神,而现在,不妨让我们假设角色独立地具有生命,那么角色(出于他也要创作这本作品的目的)便会使用他的行动来完成前文所属的填充过程,因为就算是角色,他们的心灵依旧是难以被直接剖析的。海谷的小说中,这一填充过程往往借助角色梳理自我的心情时的精神活动来完成。总的来说,作者不可能直接地传达出情感,而必须要借助和自身情感相近的形象——也就是角色来成为桥梁。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假设了角色精神的独立性,这正是海谷赋予角色更多的自主权利的意义所在,即赋予角色能够指示的情感空间更大的余地。然而,关于角色的讨论并不能止步于此,在若干年后,这一问题将会再次浮现在我们面前——但是至少现在,我们已经得到了结论。

西川在开幕式上讲话的核心大意大致如此。然而,这一讲话并非仅有此一种理解方式,因而如若作为读者的诸君有自己的想法,那便也大可保留不变。日常这一名词本身就引人而已,围绕这一概念进行的评判也总会充满主观的喜爱与排斥。不过至少现在,我们可以把各种各样的日常作品统一起来,避免先前所出现的争论。在这样的环境下,青空社将有机会迈进下一步前方,也就是尝试将日常和人们的生活建立起真正密切的连接,让日常成为生活的解释者和提示者,并尝试从更深切的角度——从不仅仅是情感,而来到情感的成因的层面上来引发联结和共鸣。在第四日的发布会上,创社的重要人物之一,年轻的编辑满江泷行第一次露面,并代替因种种原因而无法登场的海谷发布了关于青空社未来的重要消息。

“我们当今所生活的日常——也就是所谓的近代社会具有其所得以成立的历史原点,许多年以来,这一历史原点始终被以历史之外的角度考虑,现在,我们将做出回到一切展开的时刻的尝试,抛弃前进与后退的观念,回到原点当中,并以此创作作品。和我们所生活的当下的日常具有密切关系的作品,那便是对历史的再构造。也就是,重新回顾‘我们的日常意味着什么’与‘我们的日常将走向何方’的问题,并尝试用日常得以形成的过程做出解答。”

背景:我们所身处的“当下”

1987年一月,社会学者,作家竹达相合在第一文学院发表著名的名为《近代性的若干关键问题》的演讲,引发了再一次的对第二次分裂战争以及近代社会建构的讨论。当年一月,连续有十余篇相关论文出版或发表,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讨论的热度逐步延伸到文学界。包括《二十亿年之行》34、《不变量》35等在内的战争文学代表作全部被取出并再次进行探讨。所谓历史对于人物的观点往往七十年一变,而对于文学作品,这一变化显然更为迅速些。在竹达的演讲中,所提到的关键要素是“无条件地接纳战争所带来的结果——也就是,无条件的让人们接纳在战后突然由于战败者的反思而被推为主流的价值——这件事,或许会比战争本身带来更大的损伤。我们太过轻易地从战争中得到教训,以至于这教训成为了表面上的空中楼阁,就连是否能打动我们自身都不一定”、“当我们追求事物时,立刻得到它总是好的。或许在孩子的玩具和让法律看起来更加美观上,这种观点具有正确性,但在现实的别处,这样的看法总是一文不值。没有任何抵抗——也就是没有任何向内而非向外的反思的情况下,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真正接纳某种事物,尽管它离我们似乎无比迫近。”

竹达的发言基于东部地区所发生的变故。1987年一月一日,东部地区宣布通过地方法律修订案,尽管法律的实质性内容较之前并无核心变化,但通过这一法律的方式简直不可想象。执政的议员鱼贯进入会场,在人员不齐的情况下强行进行投票。企图入场阻止这一法律流程的进行的反对派成员则被机动队和路障包围,而民众则在更远的位置怒吼。随后在人群中爆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歌唱。“从历史记载的角度来说,就算是战争以前也从未出现过这般的乱象,对于现代文明的国家而言,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内容”。东部第五综合学院的文学院院长丸山周二做出如是的评论。尽管在当月二十三日,东部地区就迫于压力收回了这一决定,但引发的讨论还是绕梁不止,直至当年四月才几近平息。

关于第二次分裂战争及其后引发的社会重构建过程,以及“战争究竟带来了些什么”和“我们希望怎样的社会”这样的问题,和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社会运动,笔者并非这方面的研究者,也无意在此做出过多的探讨。然而,尽管通常与历史和政治相关的问题和轻小说界无关,1987年一月的社会讨论规模——因为东部政府的快速妥协——也并未能达到六十年代的高度,但某种氛围还是影响了当年度的新作品的创作。其中颇为关键的探讨便是“轻小说应该承担怎样的社会使命”的问题。能够预料到,这一问题提出后便延伸出了巨大的争论,而在这当中,大多数作家则旗帜鲜明的分为两派。

属于该观点的反对派的作家大多从传统的文学观念出发,反对“文学存在教化开明之作用”36。更进一步的,轻小说应该纯粹是“讲故事的欲望”或是“表达情感的欲望”的产物,是“使得读者获得休息的空间,而在这空间中引发些许触动”的作品。“明显的,轻小说的‘Light’之处正在与其从不强制地要求作者表达某种深刻的思考和引人发省的观念,也在于其要求作者以足够轻松且简单的方式来完成故事。正因如此,不应冀期望于轻小说,认为其可达成某种特定的社会目的。更进一步的说,作为整体的小说的核心目的也应当是讲故事,脱离了叙事和故事而为了传递某种思想而写作是彻头彻尾的本末倒置。”

上述论断和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代表性轻小说作家大冢若月的名为轻小说实为文论的《前往太阳落下之处》有关。在这里引用该作颇有代表性的一段作为说明。

“这类特殊荧光涂料的关键在于,画家在作画时要考虑多种方法角度的观看。从每个角度都要努力让画作呈现出一定的意义。这类知识基本要靠绘画者的直觉来完成。我具有一定的这样的天赋,所以灯光之类并不会影响我作画。”

“可是…..先生,您的画面的本质,或者说您的画面的核心又是什么?”

“如果说我的课程能够做到幽默风趣,而你还问出这样的问题,我恐怕会有些难过……不过这也并非你的责任。”

“任何艺术都是等价的,它们核心的共同点在于‘创作者应该让读者感受而非自己传达’。这话听起来或许有些拗口,不过确实如此。创作者不能寄希望于含蓄的表达可以让读者同情共理,也不应该通过明确的阐述强迫读者接受。在文章中这些都不应当出现。创作者所作的,是通过故事一步步引发读者的思考,从而让读者和自己进入相同的境味。画作也是如此。”

“文学作品没有“本质”,只有读者和作者借文字传达的情感。表面上只不过是些笔画,实质上却是无数种可能情感的叠加。像这样没有本质的事物或许还有很多….这就要看你去寻找了。”

当然,我把如上这段话原样摘抄只是为了更好地服务读者接下来的阅读,书写下这样的话语本身就有悖于这一精神。

总之,当时在我听到如上这段表白后,我立刻联想到课程上教授所讲述的某些东西,理解它们对我而言并未多么困难。

K君放下笔墨,顿了顿,随后转身面向我。

“当然,我还是希望观看我画作的人能够明白我的真实含义。请站到我旁边并告诉我,这画作到底描绘了些什么?”

我快步走上前。尽管我不知道我站在何样的角度,但不论我远或是近,左或是右,我所能看到的有且仅有——

“夕阳沉落在海平线之后,孤帆正在远航。”

也就是说,轻小说是情感体验而非工具的存在,不能被先天的赋予某种目的和意义。尽管作者在创作谈中往往谈及“是为了写些关于友情的事情”之类看似是在强调写作的目的的话语,但实际上,这是在强调作者内心在写作时所存在的情感。不论如何,基于政治和历史的讨论很难和情感之流扯上关系,也很难算得上引发读者的情感共鸣的内容。

那么,支持派的观点则又如何?“小说之所以成为‘改变不了世界,但是可以抵达他人心灵’的存在,正因为其和现实的生活紧密关联。从这一点上,轻小说与传统的文学并无区别。当‘历史和政治的残留’不断的和人们的正常生活产生交互之时,这二者自身便也成为我们的日常本身得以存在而不可或缺的要素。此时若依旧刻意对此孤立不提,便无法真正地反映人们的生活,也无法产生心灵的触动。换言之,这如同一种‘因为复杂和矛盾,不是单纯的心情’就刻意排除的逃避行为,这种行为从文学上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一个有力的论据便与战争充分相关:从战争之外的角度,我们容易见到社会逐渐向战争演进的过程是如何建立的。但是从社会之中的角度,这颇为困难。如果作为日常的直接反馈者的轻小说不从时局和政治当中当中寻得逐步变化的逻辑,那将没有其他任何事物可作为“在人类变化的心情中充当分割连续的‘前一刻与后一刻’的存在”,也无法准确的把握所谓“时代的心情”。人的情感是时代的镜影,轻小说则是情感最直接的镜影,因而轻小说同样为时代之产物,而不同于一些人的“轻小说书写万世不变的朴素情感”的观点。

争论从四月持续到七月,在热烈的盛夏中——大概是由于人们正忙着休息的缘故——而得以终止。然而讨论的余波着实存在:便是在前文所曾提到的1987年的轻小说作家出走潮流。在笔者的印象中便至少有五位核心奖项获奖作家离开行业而和主流文学握手,其余作家的数量便更难以估计。这是轻小说界罕有出现的巨大的理念差异,也是发生在当年一月的事变实际上最大的余波。笔者无意为观点分出胜负,只是意在说明时代中人们的所想而已。至于轻小说乃至于小说的真意究竟为何,还需要各位读者自行做出足以说服自己的判断。

第六作:在此处存在的我与你

三月,春天。某种意义上是充满生机的季节——这样想着,我望向窗外。然而北地的春一如既往,大概要大大晚于其他任何地区。尽管如此——这里的冬天也并不那样令人感到彻骨的寒冷,或是难以忍受的寂寞,因为冬大概已经成为常态了。常态是不会引人厌倦的东西,正似不断发生的冲突一样,在争纷中生活之人的宿命正是如此。


我站在实验室的门口想里看去,遥还在那里吗?这样想着,我挥了挥手,试探性的喊了一声。

“遥——先出来啦,休息一下,休息一下。正午实验室气温还是太高了。”

遥从实验室的桌子底下站起身来,手上还拿着装着橙黄色溶液的试管。

“诶,我觉得还好…….毕竟这里是北边,还是比南边情况好多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装了空调的实验室还是没法和没装空调的实验室比。”

我望向窗外,为什么这里的实验室就这样执着的不装空调呢?或许是因为北地的房间根本无需冷风的缘故,而买不到吧。

“莫洛维前辈不在吗?”

“那家伙出去采购了,估计稍微晚些回来,卡特姐那边或许也有事情需要帮忙——虽然说最近很和平,和平是好事嘛。”

如果不是这么和平的话,估计就算是夏天也不会回到这里来……..不过某种意义上,人还是对故乡很有感情的!。虽说都市也很好,不过回来一趟也不赖,就是这样的想法。


天体观测——听起来像是秋天适合做的事情。实际上自己也确实要这么做就是了……工作,是工作。不过如果只是一般的工作,大概没有回到家乡的必要。——不,某种意义上还是有点必要的,毕竟北部地区的天气环境不是一般的好。这样想着,我支起望远镜。

“星——在吗?”

被发现了啊…….自己这次回来应该没通知别人才对,大概只通知了自己的兄长。

“一听到你回来的消息就过来了,不过其实我大概过两天应该就要走了,估计见不到南安姐她们,代我问好。不过——”

“之所以会这么快过来只是因为我发现我想不起来那个热巧克力的原材料了而已。”

南谷挠了挠头,我在心底叹了口气。


已经完全入冬了…….要做好应对作战的准备。北部边境,这片持续充满争纷的土壤,也是作为故乡的土地。是某种绝对不能也无法离开的存在。倘若上数回忆到自己幼时,想说的话语便无穷无尽。每次抵达冬天的时候都会如此。不断做着没有意义的思考,也不断做着没有意义的行动。

至少身边的人我还可信赖,至少北部边境的人们还能够携手并肩。只要如此,未来便还有可能,因此我站在这里,绝对不会放弃。我并不能看透任何事物的真相,或是一眼看见未来,但是只要我们的抗争不曾停歇,那北部边境的故事就还能继续运转。

我如此坚信着。

——北部边境纪事,海谷和夏。

“一直想写一点关于意志无比坚定的人和故乡的故事。但是苦于这样的故事难以融入日常的表现。不过,现在,在日常的内涵被不断扩大的今日,或许这种故事的可能性已经存在了,如此便有了这本小说。关于天南星和她的故乡的故事。我并不意在在这样的作品中表现历史的厚重感,而只是寻求某种事物,寻求我们的情感来源。在这里,情感来源是故土,而情感的推进者是抗争的进程。”

1988年一月,《北部边境纪事》(下简称《北部边境》)以四卷本的篇幅出版。同年十月,同名番剧开始播出,持续二十四集,而本作的续篇则发表于1989年十二月,作为对初作和动画中未说明内容的补充而存在。作为少有的“一出版就有四卷本”的小说,本作在发表之处便得到了广泛的关注。在业界一方面对海谷做出“这家伙的创作周期惊人啊”37的评论之时,《北部边境》也在读者之间掀起流行。毫无疑义地再度夺下该季度“众选之作”轻小说类第一位,并于年底拿到“大家最喜爱的轻小说!”一着。

《北部边境》围绕虚构的在某个国家的北部边境展开,其四卷本分别从四位主人公的视角铺开叙事,讲述在北部边境的土地上发生的日常与非日常的故事。主人公中,第一卷本(即春之篇,后同)的主人公卡特琳娜和第四卷本的主人公天南星是北部边境的较长一辈,以战士和抗争者的出现。而第二卷本的主人公南谷唯和第三卷本的主人公星断一日后都将在海谷的小说中再度出现,这两位角色均为以北部边境为故乡,但本身并不在此地生活,而仅仅是在对应的季节来访而已。

北部边境是分裂和战火所存在的场所,某个在小说中未曾明确描述的存在占据着北部边境的空间和时间,构成对北部边境的人们的日常生活的威胁和挑战。全作的核心主人公天南星正是这一存在的抵抗者,所谓“北部边境抵抗联盟”的领导者,而卡特琳娜则是与她并肩作战的重要之人,也是天南星的仰慕者,北地的医师,和(暗藏的)北部边境的监视者。两人的性格构成某种意义上的相对影:并非是黑与白的相对影,而是日与星的相对影。天南星是“意志绝无可能动摇的军人”,坚定地相信一定会有一日战争会彻底平息,而北部边境则得以再度获得安稳的日常。卡特琳娜则是某种意义上对未来不抱有希望之人,但却对天南星抱有超乎寻常的情感。“在我眼中,不论世界怎样都好。我仅仅是随着她的步伐而已,她的热忱,她的理想,不论哪一点都远比我高大”。这样秉持着截然相反态度的两人,却为相同的目标而奋斗着。

以特定角色为主人公的章节很明显地凸显出角色的色彩。以卡特琳娜为主人公的春之篇围绕着“北部边境的春天短促而安静”为核心,讲述在争纷暂且停息的春天,北部边境的其他成员尚未返回故乡时发生的故事。本卷也是出现角色最少的一卷,几乎完全以卡特的思绪和与天南星的交流中展开。也有评价把本卷看做完全的恋爱之卷,不过笔者认为,本卷的目的更多的是对气氛的渲染,同时讲述天南星和这篇土地的过往,所曾发生的事情,也对北部边境做出系统的介绍。“大概市镇大同小异,核心的区别无非是规模大小而已。而昔日的北部边境大概也是一片繁华之地——这样想着,我走进一家书店。因为争纷,居民所剩无几,但留下的人的日常还在继续。大概就是这样的地方吧,就算争端存在,咖啡也还要现磨现卖。”

而以天南星为主人公,同时是第四卷的冬之篇所渲染的气氛则更为肃杀,然而却也如同暴风雪中微弱的火光,隐暗地含着希望。作为指挥者的天南星和各种各样的人们交谈——军人,旅者,居民,也回忆起所曾展开的或大或小的战役。北部边境的冬日漫长且持久,常有凛冽的暴风雪过境。然而她不曾退缩——不曾后退哪怕半步,也从未萌生起放弃的心情。“北部边境一定能重回往日的荣光”,不论风雪再如何强大,人类的意志,人类生活的意志,人类追求平和与美好,追求先前所存在的日常的意志永远更为顽强。因此尽管小说的第一卷带了些微的不安的气息,但作为结束的第四卷却传递给人无比坚定的意志。也以这一次冬天的结束,日常的(短暂的)再度回归作为结尾。

第二卷和第三卷则是一如既往的海谷的日常之篇,其中出现的角色几乎全部会在日后再次出现。夏篇的主人公南谷唯是性格活跃的年轻学者,主要研究的方向是地质学。在第二卷中,她和她的另外两位同僚,莫洛维和后辈海咲野遥一起在夏天的边境小城度过暑假。不那样炎热的夏天与咖啡厅推出的奇妙的椰子口味拿铁,尽管不知道这样的北方从哪里获得的椰子,构成了文章的大致基调,从剧情上则没有其他的特殊之处。秋篇的主人公星断一是到此进行天文学观测的南谷的同学,本段的基调则是银河,秋夜和热巧克力——也就是南谷本人所最热爱的饮品。北部边境的安宁时景色在这两卷中展现无疑,便更强调出第四卷的信念的意义。

本作中反复出现的关键词之一是故乡——人们所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人们所依赖的地方。在后记中海谷也提到了他的这一选择。然而,对于海谷如此做的真意却不得而知,关于海谷的个人资料并不足以推断出他对故乡这一观念——尤其是在轻小说这类弱化家庭的作用和存在的作品当中——为何会有如此的执着。或许我们可以简单的把故乡看做所谓的传统,而把这种对故乡的执着看做对近代性概念的抵抗,但这样的解读并不那样令人满意。一种笔者更为认同的解释如下:故乡是某种情感依赖的象征——是人们的情感之起源,是日常得以建构的基础。在卡特的形象背后所隐藏的是“对日常的变化的接纳”,而天南星则是“对日常的变化的抵抗”。拒绝从既有的日常中脱离,拒绝从自己所投入的深刻的情感当中脱离。正如同笔者所关注的某位偶像在节目中所说的“先前很喜欢烤肉,但是最近发现自己没那么喜欢了,于是去一次性吃了更多”,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

而《北部边境》在另一个方向上的解读——从冲突和日常的对立方面的解读——则更为简单一些。海谷意在展现所谓“冲突的形态是日常的延伸”,冲突本身就是日常的一部分。在探讨日常的问题时,尽管我们不必引入政治和哲学的观点,但不可完全忽视“现实的日常”而彻底地聚焦“理想的日常”,需要提示的一点是,这与前文所述的追求纯粹的情感并无矛盾。在本作的世界之中,北部边境所面临的冲突从未曾以真正实体的形态存在,而是完全地被容纳为了日常。日常本身的形态无限多样,日常本身演进的过程正是历史所形成的过程。只要人们依照某种特定的心情重复着每天的所作,这便可称作日常了。这样,我们便得到了一个可以接纳的“我们的日常意味着什么”的答案:意味着我们所赖以生存的社会被构建的过程,也意味着我们的情感被构建的过程。同时,相对情感被日常构建的过程,日常的推进使得理想的情感逐步改变现实的形态,使得人们自身得以产生变化——这种变化并非情感的变化,而是现实变得更符合情感的变化。这正是小说的某种目的:北部边境所追求的“安稳和平和”的日常在战争的“纷乱和断续”的日常中被强化,并逐步使得“纷乱和断续”的日常自身蕴含“安稳和平和”的理想形态。

《北部边境》的动画同样获得了极大成功。一方面是极为用心的画面——青空社在1988年上半年没有参与任何动画制作,全心全意备战秋季本作的播出,达到了近乎一幕也没崩坏的优秀效果38,另一方面则是动画对细腻情感的优秀处理。不论是南谷,遥和星的对故乡和友人的情感,还是北地的主人公的情感。卡特琳娜和天南星的同人创作热度达到在动画中算得上夸张的高峰,远景的北部城镇也成为动画中理想之地的形象。安野谈到自己在参与作画的过程中“相当用心地设计了有整体建筑出场的每一幅画面,以求达到令人觉得‘如果此处没有争纷,那一定会是理想的所在吧’的感觉”。此外,本作对背景音的使用也恰到好处:在大量的段落并未使用任何背景音乐,而仅有话语身和场景中景物的声音,海谷本人对此的解释如下:“简单来说,我本人对夏天的印象就是如果开着窗户就会有蝉鸣声,关上窗户就是电脑机箱运转的声音和风扇音,晚间就是车流的声音。现实是没有BGM那种东西的…….总之,为了稍微加强一点现实的日常感,做了这样的配音决定。”

作为结束,笔者希望在此引用海谷在尾声中所写的话语。“种种细微的情感和宏大的背景一起链接而成的叙事——某种意义上这并非我们所能够触及到的日常,但又正是我们所曾面临的生存境况。然而,尽管有许多想讨论的事情,所最希望达到的一点还是回归故事本身,让北部边境的小城的故事能够进入人们的心灵。在这里要感谢虽然没有参与本作的处理,但提出了宝贵意见的T编辑,她的建议使得四季的景象能够如此展现在诸位面前。那么以上就是全部我所想说的,感谢诸位愿意阅读本篇后记。”

第七作:一同走向光辉的明日

在经济越来越发展的当下时刻,人们往往对社会结构方面的问题缺乏认识,美好的生活如同一种陷阱——一种阻碍人们进行思考,阻碍人们突破既有的限制的陷阱,一种破坏人们的危机意识和独立欲望的陷阱。某种意义上,近代性是我们所希冀的事物的产物,而现在,近代也正成为我们的敌人。

在这样思考的同时,我看到石贺走进了书店的门。虽说上去打个招呼也无妨,但是书店里还是安静一些吧——我决定坐在原位,对着门口挥了挥手。

然而,石贺并未在意从此处发出的信号,他径直走到检索处之前,用不算大,但可清晰听闻的声音说道。

“麻烦,请帮忙查找一下与民间传说与神话相关的文献,在二十年前或更早的出版的更好。”


“使自我痛苦的结构和使他人痛苦的结构具有同一的来源。对他人制造痛苦的个体必然自我中也暗含无法消解的痛苦,这就是‘对于某一事件而言,任何原因的死者都是受害人’的观念。这一观念的丧失会使得人们逐渐分化开来,并缺乏关于‘我们’的认识。究竟‘我们’的边界有多大?又有什么都称的上是‘我们’?随着经济的发展,这件事情也不了了之。”

“但我们必须继续思考。吉元前辈,我们必须继续思考。我绝不能接受退到‘为个体而存在的社会’这种层面来。我坚信,有某种超越我们作为个体的‘公’存在着,那正是我们要追求的事物。”

从漂浮着冰块和柠檬叶的杯中,我抬起头,望向窗外的碧空。

快要到正午了。

——携起手来步进明天,海谷和夏。

正如同昔日相当热门的作家伊佐贺古太郎被天下赏评委安田织布所评论的那样,“伊佐贺远离天下赏正是他的荣光”,《携起手来步进明天》一作未能够在轻小说的评判系统中获得任何评价,这正说明其目的的达成。在主流文学界的核心奖项落月奖39的颁奖典礼上,代替海谷的满江如是致辞。

“想做的是一种尝试性的梳理——将各种各样的社会思潮和人们所曾追随的理念,用某种方式结合在一起而形成的作品。如果这种种思潮全都发生在同一个时代,那么人们将会得出怎样的结论?另一点是强调今日的社会对这样的思潮再生发的压制性。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厌倦今日的社会,而是指出这种种观念在今日社会下隐藏的作用。某种意义上,这些思潮依旧是我们前进的指引。”

1989年二月,《携起手来步进明天》(下简称《携起手》)一作发表。作为“几乎不能算是轻小说的轻小说”,本作带有极度明显的写作特征:大量的争辩式的对话与对谈,纯粹的社会观念的介绍和议论,繁杂的群像人物和关系网络。尽管本作实际上仍旧是海谷式风格的体现——心理活动掺杂,双线叙事(每一章节中都使用一部分来推进故事的主线,另一部分则描述本章的重点角色和其他角色之间的日常交互),但这样的作品已经难以轻松阅读,海谷也坦言本作的写作也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写的时候几乎一直都在看参考书目…….要是真的把看过的或引用过的书籍全部列出来,恐怕会有一个章节之长。”

作为一部完全谈论理论的作品,本作的剧情自然不算特别出彩。《携起手》是一部群像小说,围绕毕业自虚构的第八国立综合大学的社会学者们展开。文章所谓的主线是杂志特别刊物的筹办,主人公竹见善决定设立一起谈论关于“社会应当往何处去”的文章,并因此前去拜访他的昔日同窗,并因此引发种种观点的冲突与碰撞的故事。整部小说的关键——在于其几乎涵盖了全部的自近代以来的社会学思潮:从“民主社会的构建基于责任的民众主体化”到对“产生文学革命的近代应该被重新思考其价值”,从“公构成对私的侵犯,而社会应当建立在私的基础上”到“民众心中存在某种归属的,共同的情感:这种情感构成真正意义上的,民众心目中的国家”。观点庞杂到本文甚至难以进行完整的列举,也无法对此进行有效的分析,因为倘若分析起来便会没完没了,不知所云。

那么,为何要写作这样的作品?从前文所引用的获奖词便可窥见一斑。海谷写作本作的目的在于唤起:唤起在日常的结构下所藏匿的思想潮流,唤起日常的结构中所蕴含的思想意味。《携起手》一作试图把数十年的思想发展精简并压缩到单本小说中,并依靠思想之间不断的对比和碰撞展现各个思想的目的和价值。在本作中,角色的思想是引导其日常行动的要素,也正试图说明“尽管并无意识,但社会上所曾在我们生活的期间存在过的思想也会引导我们的日常行动,而我们的日常行动也再引发出新的思潮”。从这一维度上,本作和前作有一定相似之处,然而,更进一步的,本作指出“生活的富足使得公共意识逐步解体”,再难能出现语词广泛地表述当代人所共有的心情40。然而,《携起手》并非表示对这样的观点的担忧,而是认定“思想从未真正消失,而被日常所包容”,在一步一步走向明天的过程中,日常将会“生发出新的力量”,而这是先前所出现过的一切“一起携起手来”的影响。

然而,正如同批评家们所敏锐地指出的,海谷的作品并未真正的解决问题,而仅仅是一种空泛的整理和推演而已。《携起手》实际上是一部稍有些乏力的作品,大概这与海谷本人的创作倾向并非真正的于此有关。在本作出版后,名为“远海”的账号在博客上带着新作的tag写道:“青空的作品,不,是海谷本人的作品似乎在愈发脱离日常了。这真正是日常本身所应当描述的吗?各种各样的思潮形成日常的架构,这样的事情当然能够理解。然而,日常本身是否是某种超乎结构的,非理性的情感属性,使得日常得以真正的成为日常?另外,在本作中我所看到的角色也显得颇为乏味:宛如只是思想传递的机械,而失去了主体性,这显得这篇作品带了点针对自我的讽刺意味。我不明白为何海谷会在此做出如此巨大的转变…….而我也仅仅有机会避免上一作的此种命运,而对本作却无能为力。我想,大概青空需要停顿片刻来思考其前进的方向:我们用各种各样的话语来解析日常,可是日常真的是可以被解析的吗?这是个应当思考的话题。”不过,纵使如此,依然不能否定海谷在本作中所做出的某种尝试:试图将我们的历史和我们的现实融合在一起,以现实的结构描绘历史的结构,或者说,把现实重新推回到每一个历史产生的时刻之内,而以此来达到某种效果,某种引人思考的效果。

第二停顿:此刻、所思所想

迈进二十世纪最后一个十年,青空社陷入了短暂的沉寂:1990年,仅在第一季度有先前预定的动画开播,其他三个季度都全无任何作品的音讯。除去巡回之风活动的正常进行之外,就连直播或是其他企划也未曾开展。青空社仿佛一瞬间消去其存在的痕迹,让人产生一种“青空社的故事会否到此为止”的想法。

自1982年以来,青空社逐步寻求着对日常的诠释。我们已经介绍,青空社对日常的分类的破除,作为回顾,请容我再度引用西川的发言:“一切能让读者感到自我的现实生活被和作品链接,自我的循环重复的生活节奏能够和作品相互交映,每天早晨起来和晚上入睡的时候脑海中所想象的事物能够被作品所概括描述,亦或是在观看时触动心灵中的每日都存在的底色般的细微情感的作品”都可被称作日常。日常不再是需要被严格整理和分类,被形式化和结构化的存在。“从来不存在一种器械,可以对文字如同数学公理一样做逻辑的推出。我们需要的不是按照范式写作的文本,而是与结构无关,蕴藏着含义的故事本身。”名为“远海”的用户在引用了如上的推文后,在1990年四月到五月的时光里断续地回顾了青空社所曾出版的全部作品,而后在当年剩下的时间中又讲述了若干自己对青空的理解和理念。这些文章,后来将被视为理解1991年之后的青空社的重要的材料,在下文中笔者也会多次进行引用。

从《小说家》甚至《于秋日》一作开始,海谷就在追寻某种解读日常的方式。简单来说,这就是为了解读“日常究竟是什么”的问题。然而,在《北部边境》一作的高峰和《携起手》一作的极致化展现之后,这一追寻本身的正确性便存在了疑问。“书写日常的作品难道是为某种特定的解读方式存在的吗?读者真的必然要进入那一‘被用文字填充空白而剩余的无的空间’吗?我对此表示某种疑问。某种意义上,这狭隘化了作品本身的可能。”远海敏锐的指出了某个重要,但易于被忽视的观点:小说的书写不仅仅与作者有关,也与读者相关。请注意此处所使用的书写一词,不同于解读,书写是“将先前所不存在的事物变为存在”的过程。从这样的角度来看,前文所述的轻小说争论便囿于“作者的情感或是社会日常的情感”当中,而无法注意到更为主要的读者的情感这一部分。“必须强调的是,就算在传统的观念里,小说也需要达成触动他人的心灵的效果。那么,与其认为触动他人的心灵依赖的是作者的步伐,为何不能是读者的步伐?”

于是,我们注意到,正如同我们打破小说的分类学方法一样,我们更有必要面对的是所谓“日常的解读”。到底谁才是解读者?答案是并非由作者努力地传达其所希望传达的情感而让读者感受,而是作者和读者共同完成。正如同前文提到的“在任何角度看起来都不同的画作”一样,作者提供画作,而读者提供角度。唯一真正独立存在的事物是故事本身。“不论怎样解读,故事本身都建立在那里。”然而,我们并无需否定西川的“作品塑型”的理论。尽管在此处看起来,作者的作用被无限弱化了——一个不能提供作品的意义的作者有何价值?但作者本身的确必须存在:因为我们并非是在否定作者的情感体验,而是否定作者的情感体验和读者的情感体验之间的等号。没有作者的情感体验,就无从谈起作品的产生。

那么我们要处理另外一个问题:既然作者的情感体验塑型了作品,但我们又不希望作者的情感体验负责解读作品,不希望存在所谓“在文本的目的”和“固定的情感”,也就是我们不希望作者的情感体验成为强加的某种事物——就像在《携起手》一作中一样,无可避免地让读者沉入“社会观念塑造日常”的想法,那作品应该被如何构建?读者又应以怎样的形态进入作品?这时,便要谈及我们之前仍未完全处理清晰的一个问题:那便是角色的意义。

“创作过程中的最后一个,也仅有极少数人可以意识到的自由者便是角色。先前我把角色当成塑型的媒介,现在,是时候在这样的想法上再进一步了。角色将成为真正独立的存在:作者的情感世界一旦建立,角色就不再成为作者的使者,而成为在近似的情感环境中独立活动的人。从角色出发,将文本中的空白再一步扩大——读者以平等的身份沉入情感,或者说,以平等的身份用自我的某种情感和角色的情感,作者的情感三者混杂在一起,从而形成对每个个体都独立的作品的解读。”

作者的心灵填补环境的空白,角色的心灵便从这之中诞生,而后将作者的心灵占据的空间轻轻向两侧挪动。最后读者加入到这当中,用自己的情感填充剩余的部分,便塑造出属于自己的位置,最终沉入其中。这样的语段似乎在暗示着某件事实,大概无需笔者在此处点明,诸位观众也能知晓这内涵的真意。远海的博客成为青空社停止活动期间,忠实的阅读者和观众在本方面的主要阅读对象,一时间达到了惊人数量的点赞和转发。

对此,远海本人从未做出任何评论,在当年十二月三十日的博客中远海写道:“说了那么多这样那样的话语,想表达的事情其实只有一件。那就是:只是讲故事就好了。仅仅依靠着讲述故事和聆听故事,无论有怎样的情感,都请在故事当中相会吧,只有故事是存在的。”随后,在新年前的最后一刻,她写下“自己所思考的事情,也仅仅需要作为基石扔入故事当中,譬如空气中的气味,不同季节不同的气味。在故事当中,那可以变成某种并不因人而异而真切存在的事物吧。”

而后新年的钟声敲响。

第九作:海和城镇、决意的回归

某种意义上,自己大概是那种喜欢凑热闹的人?很多时候,并非热闹的场所本身有趣,而是和人的交互这件事足以产生乐趣。而且,某种意义上自己也是季节限定新品的热爱者——而人多往往意味着有某种限定的东西在,虽说只是商家营销的某种手段啦,但还是有纪念意义在里面嘛。南谷这样想着,站起身,从二层楼望向窗外。这的确是一座美好的城镇——在祭典之前的夏夜足够安静,足以让人充分地体会到夏日的美好,那种晚风和群星,和重复性而有些催眠效果的海浪音的美好。在节日当中有足够热闹,热闹到海岸边的每一块海螺大概都在记录人们的声音,而这样的热闹也足以掩盖夏日终将消散的寂寞,至少不会空废时光。

不过,在用“美好”这样的词语来描述夏夜的时候,本身就丧失了一部分夏夜的感觉。因为那种感受完全不是这样的词语所能简单描述的。不过,也实在难以找到更为合适的词句。如果读者诸君曾尝试描写夏夜的故事,那便会注意到,即使是“大约晚上八点的时候,主人公到了约定的场所”这样的话语也暗含着一种轻盈感,稍有不慎就会无法把握。星在写作这样的话题时也会纠结甚久,最后往往仰赖南谷拍脑壳的决定。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因为即使沉浸再久在夏日的气息当中,也不会有丝毫突然生发的有点落寞的感受,而仅仅是持续地强烈地感受到“啊,这里是夏天啊”而已。

被夏天围绕的海边小城,三面环山一面向海的小城的故事大概就会是这样吧。南谷心想。

——群峰,海谷和夏。

1991年一月的生放送上,青空社建社十一人中尚未露面的两位成员——声优、轻小说作者南结忧,与海谷前五作的编辑高海穗乃花正式露面,替代海谷宣告青空社复出与“全面回归日常写作”的消息。在会上,南结忧谈到:“回到故事本身并非意味着放弃传递思想的可能,相反,这意味着在同一部作品中传递更大的可能性。青空社的大家不会再次用某种预定的事物来束缚文章了——绝对不会再如此。”这一直播活动宣告青空社的全面复活,同时也宣布了超过五部番剧的制作决定和巡回之风二期生的加入41。青空社的时代——曾经被担忧是否已经结束,但现在这种忧虑已经被彻底打消。安野事后在社交平台的博文上写到:“故事偶尔会停顿片刻,但那绝不意味着故事的终止。就跟漫画的创作一样——这并非停更的借口,而是为了变得更好使然。”

当年四月,在南部地区的小城,海谷发表了两卷本轻小说《群峰》。作为回归之作,本作改用在第一作时所曾使用,后续就再也不用的第三人称,同时在部分章节和段落补入第一人称混叙。小说的主人公——则是先前在《北部边境》中已经出现过的南谷唯和星断一,以及与他们密切相关的其他几位友人。虽说本作沿用北部边境中的主人公,但实际上与北部边境的故事并无直接联系,不存在若要阅读后者必须先阅读前者的情况。海谷本人则对本作颇抱有期待,至少他在后记中如此写:“在写作《携起手来步进明天》的时候,有某种不可思议的疲惫感。但是至少在写下这部作品的最后一个字之前,那种感受都没有再度袭来。到底是实际上这样的作品更为适合我,还是我的心境发生了变化?这并不得而知,但作为本世纪最后一个十年,青空的第一部作品,我想,诸位可以体会到十年前所引发触动的那种感受吧。”

故事被设定在某座三面环山,一面向海的海边小城。对此,海谷本人的观点是“这样的小城,至少对我个人而言,十分的……具有轻盈感?那是一种稍微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如果诸位读者也有同样的感受就好了”。大概是由于夏日在这样的城市里变得足够悠长,又充满惹人喜爱的夏日要素的缘故吧。暂时旅居小城的南谷和星两人决定在此处度过盛夏的烟火大会后再离开,进而两人有了充足的时间在小城中闲散漫步。回归日常的特点在此处显现得淋漓尽致:全作花费大量的篇幅讲述两人和当地的居民交流的故事,也讲述了两人和意外遇到的其他的友人的故事。某种意义上,这剧情和《旅行中》一作相当相似,不过海谷并未完全放弃主线,那便是烟火祭的进行。随着日期一天天向八月的第一个星期二前行,小城的节日氛围也逐步变得浓烈起来——不,浓烈这个用词或许不太合适,大概还是强烈吧。虽然明显,但并非有点压制意味的厚重,而是某种自由的存在。

相当足以令人产生深刻印象的段落是在卖着冰淇淋和棉花糖的摊位之前,南谷独自驻足的画面。本段画面在改编的同名动画中也表现的相当精彩。

偶尔的,南谷会想,究竟什么样的食物最适合夏天?不过这样的问题总是没有答案,或是答案总是眼前正在被制作的事物。她掏出印着群峰的硬币交给摊主。

“请来一份冰淇淋,香草口味就好了。”

在制作的过程中南谷尝试越过人群远眺,然而,她并不能看到远处的烟火祭台。那建筑物在上一任市长在任期间修建,被视作小城最主要的象征——至少市长这样说。在烟火祭真正举办的夜晚,烟花就将从这高台之上起飞,越过小城中最高的建筑物,在空中绽放。南谷对那样的景色并不陌生,或者说,甚至称得上熟悉,但她还是陷入了某种思考。关于夏天的意义的思考。

“刚才的孩子,冰淇淋已经好了。”

“啊,抱歉!稍微有点走神了……谢谢您啦。”

刚才想到哪里了?大概想不起来了……不过,明天来的时候再站在相同位置想想就好了——或许是关于到底为什么要庆祝夏天吧。简单一点解释,就是因为对节日的喜爱——不过或许还有更加深层次的原因?想不明白的事情还是回家再说,总之,或许应该去捞金鱼的摊位看一看,毕竟那是有点像“烟花大会必做的十件事之一”之类的事情。如果真的有一张表的话,那那上面一定还要写上点燃手持烟火和告白,虽然这两件事情自己大概都无法完成了。

海谷在本作中尽管照常加入大量的内心独白,但不再完整地给出每一处思考的答案,而是匆匆转向下一个环节。正如同在真正的夏夜中,人们往往难以注意到每一个摊位的每一个细节一样。不过小说是可以随时停顿的——在某个位置停下来思考片刻也无妨。足够自由而足够随意——留出充足的为读者而存在的空间,或者从另外一种角度来解释,是角色本身不愿去完成这些思考,不论哪种都好。“如果诸君切真的置身在夏夜的景色中,恐怕也会对这些事物做出思考而不得答案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文本便达到了它的目的。如果不是的话,那也毫无关系。毕竟夏夜自身就是拥有无限可能性的事物。”

在本作中,“空气中的气味”再度成为某种被强调的要素。尽管星谈到“大概夏天不会有和春秋那么浓烈一般的气味”,但南谷还是指出“夏天所带有的气味是对终夏之时的忧虑”这样的事情。气味是某种非理性的存在,犹如时间和空间宛若忘川,而眼前的事物可以越过忘川的阻碍一样,属于不同季节的实际存在的气味通过和人的记忆和经验相连接组成某种情感上的气味,产生某种因人而异但又具有共同底色的体会。特定的真实的空气和情感相连接,情感又转化为对这种真实的空气的感受的印记,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夏夜的氛围逐渐走向顶峰。

《群峰》收尾在夏日祭最后一束烟火在空中绽放的时刻。“如若不愿面对夏日结束的尾声,那就停滞在结束前的时刻。这样想着,让故事稍微有点落寞——但不至于彻底落寞的完结,便可以了吧。不过,纵使这样的故事结束了,也还会有和这相近的故事诞生,因为就算单独个体的情感都难以穷尽,更何况无数小说的创作者。那么,感谢T编辑的辛勤付出,是她让这样的一部作品拥有可能。愿我们还能再下一作相见。”

尽管本作中的夏日已然结束,但小城的故事并不会就这样停歇。1991年七月,《群峰》以同名番剧播出,在诸多平台上备受好评。在论坛的评论中这样写道:“读者已经疲惫于青空连续的思考性作品,而对这样的平和的日常感到熟悉和亲切。这是《群峰》一作能再度收获成功的原因。”此外,在青空社建社十周年,1992年举行的发布会上,青空社和三边形企划组合作,宣布以本作为底本改编的短流程视觉小说将于当年九月在主机端平台上免费发售,作为青空社在游戏方面的第一次尝试42。时至今日,读者依旧可以在平台上找到并下载本作,虽说算不得多么出彩,但也绝不会让人感到空废时间。而从轻小说的方面来说,在建社十周年之际,海谷又将给出怎样的作品?

第十作:“我”与“你”共同书写的故事

我稍微有点摸不着头脑。地学社活动和在社办里翻译关注的偶像所出演的综艺节目,这两件事的确是彻头彻尾的毫无关系。然而,不论怎样都能看出来,如果社办里只有一个人的话,是没有办法开展社团活动的吧?而且今天的阳光也稍微太过强烈了一点……..。

然而,和人解释问题是件困难的事情,更何况若是被问到“地学社为何一个人都没有”的话,又会引发尴尬的沉默,那样自己就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善交际的真相,我决定拉高围巾的位置,假装自己因为耳机的音量过大没有听见——这样大概也不至于会被死缠烂打。

“那个,所以,你是海咲野同学吗?”

哇,这样子都没有走吗!不会是被学生会找上门来了吧!我无奈地摘下耳机。

“啊,是的…….请问你是?”

“刚转学来的三年生夏纪,如果可以的话,请务必让我参与社团活动!”

——无法独立生存的我与远道而来的少女,海谷和夏。

1992年是青空社度过的第十个年头——当年七月,和五周年时境况类似,举办了名为「Azure Sky 10 Years Anniversery! ~A Song for Our Life~」的盛大庆典,本次庆典仍旧以官网的作品和同人制作展会为主,持续五日,每日的下午都会举行新消息公布。不同于上次展会的是,本次彻底去除了并不卖座的演讲环节43,并加入了更多的作者和漫画家和读者进行互动的场合,也延长了握手会和签售的入场人数与时间。除去上文提到的《群峰》改编制作的视觉小说之外,其他重大消息还包括巡回之风动画二期的制作决定44、青空赏十年文库的出版决定、《北部边境》的剧场版制作决定——以及,海谷本人第十作的发表,也就是青空最具代表性的动画之一《四季景色》的原作:三卷本小说《无法独立生存的我与远道而来的少女》。

围绕在《北部边境》一作中短暂露面的“性别不明”的角色海咲野遥,和本作中的新角色真中夏纪展开的《无法独立生存的我与远道而来的少女》(下简称《无法独立生存》)发布于晴日格外充足45的1992年七月,彼时海谷正“漫步于都市的咖啡馆和书店——似乎总是在这两种地方出现,享受着悠闲的暑期时光,心中想着下一部故事要怎样开始比较好”。“就在等待地铁换乘的某个时刻,收到T编辑的消息,就这样,这本作品出版了。”

《无法独立生存》一作讲述两位主人公隶属地学部在一学年当中所发生的故事,而叙事者则为其中一位海咲野遥。两人的性格对立相当鲜明:二年生的遥是看起来相当冷漠而不善于与他人交际的存在,在地学社的故有立场之外几乎不和任何人交谈,对学业也全然并不关心。不过,并非是那种生活并无目的角色,而是寻求着自己的目标,也就是摆脱一切的束缚,是彻头彻尾的偶像厨和同人爱好者,在网路上比现实更为活跃。而夏纪则是性格极端的角色:热衷于参与一切学校活动的筹备,但行动和天气密切相关。如果是阴天甚至雨日,大概根本不会离开自己的房间或者钻到遥的宿舍当中,而进入情绪的低谷状态。在下雨的日子和阳光灿烂的日子性格差异巨大,简直不是一个人。两人一人来自北部边境,一人则来自不知名的遥远的远方。作为又一部“密切依赖角色属性”的故事,本作对角色的优秀展现成为了其获得成功的要素之一。

《无法独立生存》从夏纪转学到小城的高中开始,到这一学年的暑假结束。剧情大体并无什么波折,不过也并非完全的日常式的一帆风顺。遥起初对这位主动加入许久无人问津的地学社的少女十分好奇,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迅速拉近。在某个“下着冷雨的秋日”,遥问及夏纪的过往——彼时夏纪正裹着被子躲在遥的宿舍当中,而遥出于赶制稿件翻译的原因同样请了假。而全作的唯一一次冲突也正在次显现——出于类似为了避免剧透的理由,笔者便不会做过多的描述,自那之后,不论是遥还是夏纪都未曾再次提起关于过往的事,而两人之间的联系也逐渐变得放松起来。原本还是有点前后辈的色彩(此处指的是地学社意义上的前后辈),但随后便转变成犹如青梅竹马的相处方式。动画改编中比较令人印象深刻的场景大概是冬日新年时节的火锅,突发起来的暴风雪天气,春日的郊游和旧物交换活动(在学校整体的活动结束后,夏纪拿出早已锈蚀的刻有意味不明的图案的胸针犹如某种信物式地交给遥),以及夏天的游泳课程(遥所极为厌恶但夏纪简直说得上热爱)和结业考试。尽管收尾在六月末,但故事仍将在稍后继续。总而言之,是相当传统的故事,但也插入了不少半截思考和讨论。

自青空的复归以来,或许我们需要对解读其作品的方式进行些许改革。譬如,如果在先前,我们会选择问出的一个问题是:“夏纪的过往究竟意味着什么?”并为其寻找文本之外的解答。当然,即使现在,笔者依旧可以做出近似的解释:那或许和海谷所不为人知的前二十年相关,而遥和夏纪也可被解读为海谷本人的两面。不善于和他人交流,而追逐着某些事物甚少动摇的那一面,和极度热爱夏日的天气,情感敏锐而易于受到气味的影响的那一面。因为海谷本人也对高温的晴日极度热爱——尽管他从不在青空社的公开活动上露面,但偶尔会被路人注意到,所有这样的记录都是在明烈的阳光之下。海谷在自己的博客上也曾写下过“夏天的时候,气温如果不超过三十五度,某种意义上就会失去出门的欲望……..”这样的话语。此外,关于遥还有一点额外的解读:就是她与先前在《北部边境》中短暂露面的天南星的兄长构成相对影的关系。某种意义上,遥并非对他人不温和的角色,而只是由于对现实的难以适应,而将那种温和放在虚拟的空间当中而已,这构成对当世人们生活的某种隐喻。46

然而,现在,将角色囿于此种解读的方式已经不再令人满意——角色仅仅是角色而已。夏纪的过往对应着她个人的体验,并非可以轻易地映射到现实,而对“充满阳光的日子的空气中的气味的追求”——这里再次提到气味这一要素——也并非海谷一人的体验,而是在相似的环境下夏纪和他共同产生的共感。遥与夏纪的存在超越身为角色的自我,而成为和作者同等地位的书写者——用自己的亲身经验而形成故事,和海谷一道描摹理想的日常景象。正因如此,我们便无需对故事和角色的隐喻做出过多解读——所以,分析就到这里打住吧。

本作于当年七月发表后,立刻在八月夺下《海色》年度最佳评选赛一着47,并在年终大赏中获得第二位的成果。于十月开始播出的改编番剧《四季景色》则为和现实相对应一周半一更,把原本的半年番拉到刚好一个学年的长度。动画选取小说中若干重要的场景,熟悉的日常场面、声优的出色发挥、优良的动画和堪称经典的配乐让本作成为典型的青空社日常型作品的代表。此外,本作也于1993年一月被宣布制作为视觉小说,同时宣布了明年七月,将发布小说的决定。

那么,就让我们走向在那个夏日发生的最后的故事吧。

最终作:盛夏的海风与八月的遐想

遥所喜爱的事物分为两类:写进小说中后能够变得充分精彩的事物,和能够抵消不愉快的情感的事物。大概橘子味汽水同时属于前后两类,因此在学园祭的摊位上,遥准备了若干箱这类饮料。然而,如果没有冰箱的话,大概后一种意义会被削弱不少——夏纪这样敏锐地指出。遥因此叹了口气。

“算了,那还是传统一点就好了……..夏纪你有什么会做的菜吗?”

夏纪歪着头思考了一下。

“大概没有,但是我可以学啦!”

不,那听起来稍微有点时间紧张。遥在心底轻轻叹口气。不然还是做章鱼烧好了,简单,便捷,而且大家都喜爱。至少可以让夏纪干点不需要太经过训练的工作。不过,感觉章鱼烧是种在校园轻小说里面已经被写的太过频繁的事物。……或许可以在其他的方面创造一些新意,比如说,换上一些比较独特的服装?遥开始想象夏纪穿着不同衣服的样子。

“——喂,在走神吗?”

“嗯?没有,只是构思一下而已。”

——夏日的巡回,海谷和夏。

1992年七月,《无法独立生存》的续作《夏日的巡回》宣告发表。也正是在本作发表的发布会上,海谷宣布将从此退出青空社,并将社长一职转交给南。这一消息立刻引起全业界的轰动,因为在此前不曾放出任何相关的风声。同年八月,建社十一人之中的另外一位,声优水岛天音从巡回之风毕业并离开奏鸣,奏鸣的社长也转由佐藤担任。至今人们对这两项变故的真正原因仍不得而知,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这并非青空社内部产生了怎样的矛盾,而是某种必定的宿命使然。

作为海谷的最终作,《夏日的巡回》却带有了某种未完待续的色彩。本作沿用前作的主人公遥与夏纪,讲述两人从放暑假到夏日祭举办当夜之间的故事。在本作中具有某种象征意义的物品是橘子味汽水,遥所喜爱的口味,也是被遥反复写入同人作品的品种,虽说夏纪的偏好更倾向于海盐。两人思考着应该如何设计各自班级的摊位,怎样能够吸引学生和卖出更多口味独特的巧克力饼干。在海边小城中漫步——尽管没有明确说明,但本作中的城市应当就是《群峰》中的小城——并帮助自己的街坊和邻居完成夏日的布设和寻找学园布景的灵感(夏纪担任学园祭的执行委员)。然而,小说却出乎意料的在学园祭正式举行的前夕戛然而止,在后记中海谷写到:“故事难以找到真正的结局,不论是我还是角色都这样认为。此外,某种意义上,夏日不应当有尾声:这便是这部作品这样结束的目的。尽管听起来与借口无异,但我本人的情感也只能到此为止,很抱歉。”

在本作中,遥展现出前作甚少涉及的轻小说写作者的特点,对应所谓“八月的遐想”,在每一章节的开头用几页篇幅从若干方面谈论自己心目中的轻小说应当如何被写作,譬如轻小说的恋爱观或是轻小说和友情的联系、以及“自我”是怎样的存在和什么是所谓“轻盈的感觉”。业界大多把此当做海谷个人的创作谈,因为其中的诸多观点均在海谷的前作中有所体现。然而,倘若推究其细微之处,便能够发现差异之所在。譬如遥往往强调“夏日”这一名词先天就带有对完结的无名悲哀,而在海谷的眼中这类悲哀直至秋日才会呈现,在角色的恋爱等方面也有若干不同。因此,简单地把这些片段看做海谷的道别致辞并不那样合适。从角色论的角度来说,那是置身在和海谷相同情感境地的遥所生发出来的念头,是某种基于相似的基石却又不同之物。正如同夏纪和遥对晴日的看法差异一样——前者是晴日的依赖者,而后者则是出于小说和晴日之间具有良好关联的目的才追逐晴日,尽管二者的喜爱都真实不虚。

在最后之作的此刻,我们想要询问的问题,大概仅有“为什么会选择夏日作为尾声?”这个问题并非意在对作品进行解读,而是向海谷本人的询问。笔者或许可以对此做出某种解答:夏日是情感最为热烈的季节,是在结束被春日气味,也就是从心底引发而出的难以用语言名状的微弱情感,不同于一般寂寞的孤独之情的困扰之后,而沉入秋日风和雨的洗礼之前得以休息片刻的季节。是自现代轻小说改革以来种种告白的场景、回忆的场景聚集的时刻,是热烈庆典的时刻。夏日允许人们远行,是合宿和度假被广泛选择的时刻。从现实一点的角度来说,夏日与感冒或是其他身体上的困扰都无缘——因为高温天气绝无引发咽部疼痛的风险,只要确保及时补充水分。同样的,夏日是和结束一起存在的季节。因为只有充分强烈的情感才有明显的终止,而冬、春和秋都不具备此种特质。“正因如此,夏日是最具备日常性质的季节。纯粹而热烈的情感,理想而不可于现实中达成的情感,在这样的环境下,便显得宛若真实存在一般自然。我因此而热爱夏日,也以此作为我故事的结束。”

《夏日的巡回》一作在发表后获得《心象》夏季综合选举第一位,而在年底则力克当年的另一部重要作品《千载流光》而夺得年度轻小说大赏第一位的宝座,尽管或许与这是海谷的引退之作这件事相关。不过不论如何,海谷的创作生涯以大赏作开始,而又以大赏作结束,留下了轻小说界内罕有的战绩,也宣告了青空社光辉时代的开始和鼎盛时期的结束。有小道消息称,本作实际存在未发表的另一版本,和根据其制作的角色扮演游戏。笔者并无法对此的真实性做出判断,也无意判断,对笔者而言,本作已经称得上是完善的收尾。

现在,让我们引用海谷本人的话作为结束吧。“感谢诸位十一年来对青空社的厚爱与关怀。感谢诸位编辑为我的作品所付出的时间与努力,感谢诸位读者和观众愿意阅读和观看这样的作品。故事总会不可避免的结束,而之后的行程则需要诸位自己描摹。所广泛的存在在我们生活中的每一处事物共同而组合成我们的日常,我们的日常又不可避免的塑造了我们的自我。行至最后一刻,我所明白的事情是:所真正存在的仅仅是日常本身,而非对日常的任何解读。尽管这日常或许平凡,而情感或许常见,但我还是决定将这样的日常书写出来。仅仅是为了留存也好,为了让和我拥有同样感受到的人体会到也好。不论哪种目的。毕竟文字的目的在于读者而非作者,或许读者诸君会有其他的想法,我并不得而知。但正如同在一开始便提到的,无论如何,人们是在日常当中活着的。就像橘子汽水一样,如果能够让谁人感到片刻的美好或是无限可能,那便也足够了吧。”

尾声

1992年七月,南结忧接替海谷和夏,担任青空社社长一职。同年八月,在动摇的环境之下,水岛天音宣布离开奏鸣社成为自由身,并在社交博文上留下名为“箱庭”的长篇文章,暗喻巡回之风所处的运营环境。佐藤凛部则同样离开团体,出任奏鸣社社长。随后在九月,前轻小说部负责人青木直町宣布隐退,而由建社十一人之一的樋口和叶接替此职。至此,青空社的人事变动基本结束。十月,在经历人事变动后的青空社的第一部动画《而我前去远航》播出。作为原创的恋爱动画,讲述两人之间的漫长分离的故事,犹如为青空社的第一个时代画上句点一样。此后平稳的运作至1997年,建社十五周年,南结忧宣布因“无可奈何的身体原因”而离开业界,转由此时才最终登场的建社十一人之一的天城明幸接替社长之位并延续至今。期间在新世纪伊始的2001年,社内进行了“向虚拟现实创作转变”的投票,并以75%反对,12%赞成的结果宣布维持原样不变。天城后来在博客上谈到:“这样的投票结果在大家的预料当中,不过,我想,或许支撑大家每个人的信念都并不相同。至于我个人投出反对票的原因,则是从海谷的角度来思考,或许他并不希望这样吧。”

纵观青空二十年的发展历程,大概是相当传统的试探——追寻——维稳的路子。从做出对日常写作的初步尝试,再到平息关于日常定义的争纷,而后到对“日常的特定结构”的放弃,对日常的目的的探讨,而最终回归至讲故事本身。然而,青空社正是那样一个时代的象征:在愈来愈快的时间里,人们追求着能够和自己的心灵引发真正的共鸣的事物,追求着能够将自己心中的抽象的无名的情感保存下来的事物,青空和它的作品正应对了这样的时代的需求。

而海谷本人呢?从作品当中抽离出本质,看清作者的真正面目总是充分困难的事情。对于一些作者而言,作品与自身的心灵毫不相干,然而海谷却并非如此,他的情感被完全投注至作品当中。从一开始,为何会创建这样的社团,而又为何会以这样的形式在作品中插入各种各样的思考?对此,安野和高海各自有着不同的结论。在安野眼中 ,“海谷大概只是想写故事而已吧?大概原因来自某种表达的欲望,毕竟他很早就有在创作同人作品…….而且那个时候的作品风格就有这种趋向了。另外,可能是受到一些其他作家和所曾观看过的作品的影响,因为那种原因而倒向日常也说不定,虽然我想不起来这样的作家都有谁…….。或许也可以说是胸中有某种不得不一吐为快的情绪。”而在高海的采访里,她谈到“海谷似乎把自己生活的意义寄托在写作之上,不论是写还是改,处理稿子的速度都夸张,与之相对的则是完全不参加任何公开活动,稍微有点避世的意思——啊,不过他并没有那种性格,倒不如说某种意义上和南谷和遥的结合体很像。但是他的确是……不写作就生存不下去一般。宛如写作创作了他的日常。”

笔者本人自然更倾向于安野给出的结论,而认为高海的结论稍微有些夸大的空间。然而,必须承认的是,我们观察他人时往往只能观察到眼下的细节,而如同盲人摸象一般难以给出完整的面目。对于海谷,由于他个人资料的缺乏,真正了解他的心意已经几乎成为了不可能的事情。然而,能够被广泛认同的,是他对日常与笔下角色的真实不虚的热爱,以及对各类事物抒发感慨的心情。这两点组成了海谷所有作品中协调统一的要素。

对于青空社其他人的评价或许能够稍微容易一些。一直创作着优秀质量的插画,挽救了海谷和其他诸位不善描写的作家的早期作品的漫画家安野明;负责一切和日常相关的作品,坚持用心中的日常的理念去修改文本的编辑高海穗乃花;探讨日常所能够表达到的边界,努力用文字来反应我们的现实生活的编辑满江泷行;用声音和热爱传递情感,以偶像的身姿共鸣人们的痛苦和希望的声优水岛天音、佐藤凛部;在复归之日用自己的理念将青空社重新聚集的轻小说作家南结忧、樋口和叶;新时代的掌舵人,坚定不移的继承者天城明幸;海谷心灵的指引者,年轻作家的发掘者和最初的引导者天野鸣、梅津南月。以及青空社的一位又一位出色的编辑,作家和声优们,他们共同创造了日常的时代的光辉,并始终亲身实践着日常的意志。

写作本文的时候是六月中旬,花费了笔者相当的时间。作为一点悬念的要素,青空社二十周年将要做出的发表并未能够在本文中被谈及。究竟会否走向一条我们所从未想到的道路?又是否会走向终止活动的终局?自十五周年以来,青空社每年出版的作品和制作的动画都在不断减少,而环境也正是如此,人们阅读轻小说的欲望越发降低,更乐于进入更为真实的虚构世界。然而,笔者仍旧希望青空社能够继续传递着他们的故事。正如同在日常式微的年代的《旅行中的少女与大陆》一样,或许在这个人们愈发厌倦于安稳和一成不变的社会里,青空能够再度举起链接其人们情感和心灵的链条,在二十周年——五分之一个世纪——过去之后,再度创造那样的奇迹。笔者如此热切地盼望着。

那么,在本文的最后,请容我引用海谷在最开始的最开始,建社的发布会上所说的话作为结尾。那时青空社台下的场地还近乎空无一人。

“日常是某种永恒存在的事物。青空社的宗旨在于讲述关于日常的故事,用日常展现心灵和情感。如果人们能够被故事触动,而故事又能够描摹人们所不容易察觉和辨识的细微的情感,能够让人们意识到自己所身处的生活当中的美好,或是在夏天海风吹过的某一个瞬间,能够让人们意识到‘大家都拥有着这样的心情’的话,那便就足够了。”


附录

附录一:青空社的综艺杂谈

附录二:其他动漫/轻小说的吐槽

附录三:常见问题Q&A

附录四:轻小说核心奖项简介

作者

海咲野悠

写作协力

南谷唯、星断一、海咲野遥、真中夏纪、花时衍

额外帮助

安野明、佐藤凛部、南结忧、高海穗乃花、西川骏、天野鸣

特别鸣谢

海谷和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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