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坏

我正在195号公路上,去一个废弃矿区处理一些小事。至于具体是什么事情,不关你的事,我只想说,反正能拿一大笔钱。

沿途风景没什么好看的,这是个偏远的地方。我半小前路过了一栋房子,而且看样子我暂时不会再看到其它的房子了。视线可及处都是树木和山峦。四下里,一堆堆石头滚来滚去,它们光滑的表面正等着一个拿着喷漆罐的无聊少年。一个地方没有涂鸦的时光得是多枯燥啊。这简直不正常。我加大油门,想快点离开这里。

当警示灯亮起来,告诉我过热了的时候,我正在80码左右飞驰。我骂骂咧咧的靠边停下。我可不想迟到,这是个时间很紧的事情。要是我不把它放在心上,可能就耽误大事了——很有点要紧的。

就像我说的那样,这地方荒芜一片。视野内没有房子,只有公路,电线,还有一望无际的荒原。

出发前我刚检查过散热器,结果现在气的要疯。我是说,要是日本货和美国货一样容易坏掉,我还买它干嘛?工匠精神个屁。

然后我掀开引擎盖检查。在满的要溢出来的水箱里我啥都没看见。我在手上缠了快破布,小心翼翼的打开散热器盖。我伸手探进去,没东西,甚至一点温度都没有。我靠过去看,妈的差点没被喷了一脸蒸汽。额头都要烫熟了,我飞快的抬头,结果撞在了引擎盖上。

我砸了汽车一拳,回头继续看散热器,这次更小心了。还是空空如也,我拿袖珍手电照进去,确确实实完完全全是空的。我想说,垃圾玩意。有个这破东西在旁边,我会死无全尸的。

我打开手机考虑要不要改一下会程,以及可能顺便叫个拖车吧。没信号。我已经远到信号塔范围之外了。这个时代你不会真正孤独,自从人有了手机以后就这样了。你已经可以用手指点触了解世界了。我感觉像是迷失了一部分自我。人怎么就变得如此依赖这个小玩意了,真是神奇。

好吧,我已经要气炸了,心想最好有人把我绑起来。但我还是把怒火浇灭在了肚子里,然后开始评估自己的处境。我看样子是发现散热器漏了。而离我上次看到人烟可有段时间了。这就是条鸟不拉屎的公路。我大可以等着哪个人路过停下来,但天知道要多久才有这么个好心人。说到这个,我都不记得上次在这条路上看到人是啥时候了,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

跑这一程我带了两瓶水。本来就不多,而且半路出了这么个事情,这点水就真是少得可怜了,但我估计这些已经够我挪到有信号的地方了。我等到引擎冷却之后,把两瓶水都倒了进去。我发动汽车,起步前让它空转了一会儿。

我在过热警示灯亮起来之前开了大概十英尺。这回我先等引擎温度降下来了才掀盖子。打开散热器以后,发现它已经干的见底了,那条缝也是。我往下面看了看,地上居然没有一点水,车后车底都是的。水去哪了?我知道沙子吸水就跟海绵一样快,可是地面上甚至一点潮湿的迹象都没有。引擎里面根本就没有水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我满嘴脏话的在车里坐着。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过去了。我知道现在想按时去赴约已经没门了。想到这里我气就消了。操,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是吗?反正事是办不成了。现在只能等着有人路过把我捎到有人的地方了。我坐回座位上,胳膊耷拉在车窗外边。我心想我可能会睡着,于是就去把双闪打开,再缩回座位闭上眼。

我被闷醒了。我向周围摸索了一番,撞到了车门和仪表盘,再观察周围。一开始,我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接着我意识到周围全是热烘烘的烟。这里面一定有一百五十度了,每吸一口气都像是在烧我的肺。我摸索着开了车门,半跌半跳的从车里出来。我带着抽泣长喘了一阵气,陶醉在外面清爽的空气里。

等我回过神来我才爬起来站着。那该死的车窗居然关上了,是我忘了…?不,它当时就是开着的,日了。我记得我睡着的时候它都是开着的,车子也没电给车窗用,所以肯定不是因为我压到了开关。

我骂了一阵大街,再看了眼太阳。现在是下午,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六七个小时了。这么长时间居然没人停下来?行,就算这里荒无人烟,但好歹是条公路吧。这意味着它连接了两个重要的地点,不管怎的我也该看到有人路过。

我环顾这刺眼的沙漠。发生了啥?公路附近失火了吗?那边山上的真的是云吗?搞不好是烟?或者根本没着什么火,可能是恐怖分子袭击了洛杉矶,然后周围全封锁了。

我开始笑自己,都快以为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了。我刚刚一直在意淫,其实仅仅是我失了智罢了。可能我睡着的时候有车路过。不是每个人都够好心会停下来的。

他们也许以为车里没人,哪怕警示灯就在那闪。我不得不继续等下去,而且我会遇到人的。也许当他们看到了人和车,就会停下来确认一下我有事没有。

所以我就等着,一小时过去,然后又是两小时三小时。

太阳落山了,路上依旧不见人影。

天啊,天黑了,还没月亮,山里面一丁点光都没有。只有星星那又暗又丧气的光。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我躺在引擎盖上看星星。我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多星星。尼玛,忒多了,搞得我啥星座都认不出来了。我不是天文学家,但认那些最著名的星座还是没问题的。不过我倒是有巨他妈多的时间去找它们啊。我觉得我看到了北斗七星,但是它的形状貌似不对头,勺柄弯的太多了。

当我听到周围有什么东西在灌木丛里动的时候,我已经看了好一会星星了。一开始我有一种疯狂的想法,有人来了,但脚步声听起来不是人类的。我从口袋里掏出袖珍电筒然后点亮了它。

大概十五尺远,在暗淡光束的尽头,在距离地面四五尺高的位置,我看到了两个眼睛。一阵低吼声传来。

我小心而缓慢地关掉了手电然后往前移动,调整了身体平衡,翻到了车的另一侧,在一屁股坐在兜里钥匙上的时候直骂娘,最后赶快溜进了车里,砰地一声摔上了身后的门,为了保险还上了锁。

接着我想起来我把手电掉外面地上了。我想把车内灯打开,但我为了不引起外面那东西的注意还是决定不开了。

我听见它在靠近我的车,还有它的鼻息,好像在闻空气。我可以看见它的轮廓,它或多或少像犬类,但对于狗和狼来说都太大了。美洲狮吗?我想着,反正我知道它不是熊。

它在拱车,还让车晃了几下。不管它是什么,还是有点重量的。它在闻门把手,还用后腿站起来,前爪搭在了车尾上。它比人还大。然后它从容的跳到了车顶上。底盘发出了呻吟,还好撑住了。我听到它蜷起身子,接着呼吸变得深沉而规律。它睡着了,可老子困这儿了。

我吓的好长一段时间啥事都没敢做,除了试着不让自己叫出来。

我最后也睡着了。我被吓惨了,前几天因为太忙也没睡多少觉。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清早了,在车座上睡的腰酸背痛,腿还伸不开。我听不见顶上有什么声音,所以我觉得那个动物,不管是啥,应该走了。可能是去抓不是铁疙瘩的东西了。

我要饿死了,昨天早饭就喝了点咖啡加兴奋剂,到现在啥都没吃。还好,我储物箱里有点肉干。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会不会停在连一顿像样的午饭都吃不到的地方。我伸手进去,大叫一声,然后把手抽了出来,发现储物箱里头爬满了蛆。我沾了一手,拼了命地甩掉了它们。

我觉得我应该马上从车里出去,所以我试探着开了车门然后朝四周看看。没东西,就一些脚印。别问我是哪种动物的,你看老子像是灰熊亚当斯吗?它们是某个大家伙留下的,但我能想到的也就是恐龙了。

那些天杀的蛆是怎么进到我车里的?文盲都知道没苍蝇就没蛆,但我觉得我好像听到过有苍蝇在嗡嗡叫。至于别的,它们吃啥呢?那一小包肉干对它们来说太少了吧。

我开了门,看着那堆蠕动的东西。它们盖着啥,但我不想挑开看,也许是死耗子?很奇怪居然没有臭味。

我环顾四周,确认了周围没有条子(再一想,我不该认为这里有的),然后拿出我的清洁工具。我以前打扫过汽车,虽然大概是远在生蛆之前。我确认了一下那个要带去谈事情的手提包没事(确实没事),然后开始打扫那堆蛆。

我把那坨东西,蛆还有别的,都扫进了一个垃圾袋里,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剩下的也搞干净了。储物箱里没什么可以抢救的东西了。看起来什么东西烂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所有东西都覆盖着黏液和蛆。

我把那袋东西给丢到了路边,摔的散了一地。然后我回去又坐了一会儿。我现在宁可出卖灵魂也要让空调运转起来,虽然现在很早,但是温度会很快升上来的。

我把后备箱里的行李架在车顶和地面之间,搭了个算是帐篷的东西,也没多像样,但好歹是那个形状。我还把备胎后面的枪拿出来了。我已经在为晚上做准备了。

我一直注意听着有没有汽车的动静,但什么都没听见。我开始想是不是真的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了。公路从来没有这么冷清过,至少这年头没有。

我开始注意到其它古怪的现象。我连鸟都没看见。没有小型鸣禽,没有渡鸦,也没有鹰隼。秃鹫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时候哪怕来个秃鹫也好。甚至连昆虫,像蚂蚁和甲虫,都没有。除了蛆和夜里那个生物,根本没有别的其它的生命。

我现在真心希望我没把那几瓶水倒进散热器里了。我已经渴的忘记了饥饿。

我渐渐注意到一种嗡嗡声,一开始我以为它是那些跑出来的苍蝇发出来的,但我后来意识到它们其实每个方向都有。我看着周围,并没有发现它的来源。我转动头部,但声音根本没变,嗡嗡声一直在脑袋里。

我把它归结为口渴。我知道有事情变糟了,肯定是的,但我并不能确定是什么事,也没心思去想。我这时候已经决定,要是有人路过并停车的话,他们要不然双手奉上清水,要不然就下地狱去吧。所以我把车挂上空档,推着它横在路中间。

我把行李收起来,坐了一会,聆听着嗡嗡声。它听起来在随时间增大,也可能仅仅是因为我更加关注它了。

我推车的时候,发现了袖珍手电。它在车顶上,被嚼的和根烂棍子似的。躺在一块那个生物当床用的浅浅的凹陷处。那是Maglight牌的,金属外壳,我发誓没有比鳄鱼还小的东西能在上面留下一点痕迹。我现在真的开始恨那家伙了。

云彩从山那边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我饥渴地望着它们缓缓前移,到了晚上,当我闻到了沙漠里的新鲜降雨时,我都他妈的要欢呼起来了。云飘到头顶上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我站在那,双臂高举,等待着第一滴雨——这时我听见了有东西在灌木里咆哮。

我再一次把自己扔回了汽车里,这次那东西直接撞上了门,在外面对着我吼。这次我能更仔细的看看它了。它的皮毛是暗棕色的,身体更像狼而不是美洲狮。但它腿又太细了,而且它有着比任何狼都大的巨大下颚。它通过车窗瞪着我,这时我几乎可以发誓它有一双人类的眼睛。

它又一次爬上了车顶。很快,雨下下来了。所有我需要的水,就近在咫尺。

这是个漫长而痛苦的沙漠夜晚。

我早上醒的时候,我没听见那个生物的动静。我小心地把窗户摇开一条缝,再把门开了一条缝。最后我走到了外面,发现那个怪物已经走了。

水也都不见了。还不到七点钟,但大地已经和枯骨无异。我的车也是,哪怕是那块被那个生物压的凹下去的地方。我都快哭了,要是我还有眼泪的话。嗡嗡声比以前还重了。

我垂下手,双膝着地的扑在地上,这时候我注意到了什么东西。我的车变矮了,底盘都快挨着地面了。

一开始我以为是车胎漏气了,除此之外没别的,但我又发现它们其实是陷进了柏油路面里。这时候我发现了别的东西。我的手湿了,我看着它们,想着柏油路上可能还有水分残留。

那是血,我手心的皮肤已经没了。我跌跌撞撞的远离路面,然后看了看我的鞋子。鞋底已经没有原来的一半厚了。我牛仔裤的膝盖处已经磨损变薄了。

汽车又向路面沉的深了一点。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我只管跑,连滚带爬的翻过灌木丛,掉进干枯的河床,绊倒在石头上,但我坚持跑着,绝不回头看一眼。我边跑边包扎手,以止住流血。

他们找到了我,在我出发后的第三天,游荡在沙漠中央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我当时半死不活,胡言乱语着什么怪物、柏油路、水。他们说那是脱水导致的。

但我更明白这一切。我还能听到那头野兽的咆哮;能感觉到蛆在我手上蠕动。而且我绝没有把手上的皮肤在任何石头上刮伤。那两块皮是被剥离的,或者是被融掉了,

他们一直没有找到汽车,而且大概永远不会了。它消失了,消失在那个我当时呆着的地狱的鬼知道的哪个角落。我不关心这个。让他们想去吧。我逃出来了。我会到城里的,谢天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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