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会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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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十四年了,大概是因为我对原本的生活的世界的想念,我打算回去看一看。

可由于我这几年在这里犯下了太多的禁忌,我已经不能从一个官方的传送阵中体面地回去。于是我打听到了一位住在黑沼中一个帐篷里的巫师,打算看看他能否在哪个崎岖阴暗的角落里找到一个能通向我那个世界的时空裂缝。

清晨下起了小雨,我戴上油毡帽并将帽檐压低了些,寻了个机会与一对运装着垃圾的马车,混出了这个令我感到恶心的城市。自从我昨晚混入这里并雇了一个游手好闲的无聊的人从官方办事处了解了我不满足进入传送阵这个令我无可奈何的事实以来,我就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我满怀着复杂的心情,又回头看了看这个压抑的,呆板的,无法一睹外面神奇与梦幻的世界的无聊透顶的城市。然而这里的人却认为这里是世界上最欢乐,最奇妙的地方。一想到这里,我就感觉又可笑又可悲,这种感觉真令我难受——所以我把这里叫做“恶心的城市”。我突然看到一名尽职的警卫正在用怀疑的眼光打量我时,我赶紧回头拉起身边的马车上的一根麻绳,装作管理马匹与车辆的人员,逃也似地离开了。

待我走出那座“恶心的城市”的管辖范围,一切又变得自由起来了,我离开了马车队,穿过栖息着蓝色皮肤的蛙类的池塘,走过会发光的苇丛,就来到了弥漫着魔兰那令人着迷的香气的黑沼。我向来采集菌类的附近村民打听了巫师住处的所在地,开始向黑沼中心前进。

越趋向黑沼中心,可以看到泥土中的魔兰也越来越多,香气也更加浓郁。最终,我在踏过一大片魔兰花丛后,看到了巫师的住处。那是一个由三层暗蓝色的大布支起的一顶帐篷,看起来可以容纳四个人左右,帐篷外挂着一些墨绿色的兽皮,正顺着一缕缕毛向下滴水。帐篷入口前方大约四米的位置,左右各立了一根比我略高一点的细长木棍,上面各放着一具羚羊的头骨,空洞的眼睛正冒出黄色的火光。我正要走近,突然发现帐篷后转出一只巨大的,像猫一样的生物,看起来像泥沼虎与家猫的结合体,或者就是它们杂交出的一只生物,正透着绿莹莹的眼球中狭长的瞳孔凝视着我,呲起两排锋利的牙齿,一动不动。

我不敢向前,却听见帐篷里突然传出一种沙哑却有力的声音:“进来吧!朋友!那是我的宠物!”这显然就是巫师的声音了,我却不明白这位与我素不相识的老者何以称我为“朋友”,但这也让我对他产生了一丝好感。随后巫师又发出了“啧啧”和“嗤嗤”的怪声,一定是在招呼他的宠物,那只大猫果然在听到这声后,果然转身,隐进了身后的树林。

帐篷里还算明亮,摆放着许多大概是用来炼制药水的瓶瓶罐罐,以及一些我见过和我没见过的生物标本。左侧是一个被拉起的窗帘隔开的床,应该是巫师休息的地方,屋子正中是一个被各种各样的典籍堆满的桌子,上面有一个水晶球正放出像珍珠一样的光。左侧是一大口炼药锅,里面是空的,火也没开。

“我的水晶球告诉我你今天要来这里,所以我没有煮一些会发出刺鼻气味的东西”站在桌子后面的巫师开口了,他的声音像一个慈祥的老者,“你是伟大的旅者,也是行走在这世界上能够看到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秘密的唯一一个人类。”他看了看我,眼神柔和且友善。

“入梦者们都蜷缩在一个极其乏味的城市中,他们连坐过一次过山车都要为此兴奋上一整天。”我说道:“他们怎么会知道坐上会在空气中翱翔的大鳐时会有多么快活的自在呢?甚至是那座城市的建立者,也是无知且自负的,他们称自己为‘梦神’或‘梦神集团’,却不知这世界上真正的神灵连瞥都不屑于瞥向他们一眼呢!”在我说话时,巫师微笑着看着我,一双枯瘦的手在水晶球上摩擦。我接着说到:“之前我也像那些愚昧的人一样,直到有一天我在一家庸俗的酒吧里捡到一个长相奇怪的商人落在椅子上的铃铛。”

“我捡起它仔细的端详了一会儿,被它深深地吸引了,我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东西,上面雕着极其细小的,我不能理解的符文、图案。我敢保证,我的那个世界中最精密的仪器也不能雕出如此细小的花纹。我立即意识到这个每天早晚出入我们这些市民禁止通行的城门的商人,一定知道外边的世界是多么奇妙,多么不可思议”我现在说着这些,仍感到十分激动:“我在酒吧呆了一两个小时,果然那个商人回来寻他的遗落物。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瞧出了那张与众不同的脸,我凑上去,和他攀谈了起来。”

“他为我能够归还他的东西感到十分感激,那个小铃铛好像与他有莫大的关系。他让我在那些,卖给那些傻瓜的幼稚玩意里挑选出一两个作为回报。我没有这样做,而是直接了当地恳请他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他先前还有些扭捏,我单独订了个包房,灌了他些上好的酒,他就变得分外健谈了。我从他口中得知了外面这个无比神奇的世界中所流传的传说和故事。他讲了许多,包括《阿塞契约》等典籍,克利拉笛哥战役等可歌可泣的故事,亦或是像血羽蟹这种在这里的海边随处可见的‘奇珍异兽’,都是我未曾听闻的神奇事。我被这些深深地吸引了,我发誓我一定要到那里亲自瞧一瞧这个令我神往的世界”我深吸了一口气,这些事仿佛还在昨天一样,“我知道‘梦神’能把市民们限制在这个城市里的原理是将每一个入梦者的思想都禁锢在这么大的一个结界之中,但当我在清醒世界吸入了少量的吗啡的时候,一切都变了,没有任何人能禁锢我在极度亢奋状态下的思想,我轻而易举地突破了这些伪神们筑构的牢笼,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自由地探索。我很庆幸我能在离开那座恶心的城市以后能遇见一处好心肠的达克族鸭人家,那一家给了我好多建议,告诉了我很多事情,我才能在这个看似奇妙却危机横生的世界活下来。”

巫师仍然笑着,他点了点头,示意我接着讲下去,他似乎对我的故事很感兴趣。可是我说的有点累了,便直接了当地向他表明了我的来意,他当然知道我来这里不会是为了磨磨嘴皮子,便早就做了些准备,他表示乐意帮助我。

他仍抚摩着水晶球,嘴里念叨着一些叽里咕噜的咒语。我就坐在一张铺着兽皮的椅子上,听着巫师念咒语,听着雨声,听着黑沼深处的野兽和巫师的宠物的喘息声。

我看到巫师皱了皱眉,他很快问我:“朋友,你昨晚是否做了梦?”我回忆了一下,确实,我在大约一年前再睡觉时做了梦,我还在为为什么我能在梦世界里做梦而感到疑惑,于是我如实说了。巫师沉吟了一会儿,对我说道:“朋友,请你相信,哪怕是整个梦世界的至高神,也无法送你回到清醒世界。”

我深吸了一口气,但没有很震惊,因为在这个随时可能发生任何事的世界生活了十几年,这种事情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了,况且,我也不一定要回去。到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巫师的声音回荡在黑沼的每一处角落:“我的水晶球告诉我,你,曾在药物的亢奋作用下从人类的结界中逃脱;为达克族鸭人寻回走失的家畜;在黑森林中狩猎三耳兔;在斑驳海上的商船中与鱿丝人喝酒;乘着梦鳐在天空中翱翔;和熔岩开采者们一起奔赴维肯诺火山;在坎德大陆拯救被狩猎的神鹿;寻访被遗忘的泥沼古镇;在黄金城的城头上与秘奥族猫人展开守城之战;与黄金城公主在夕阳下迸发出爱情的火花;在被夜魇抓住后死里逃生;攀登鲜为人知的累骨峰;利用灵槐的巨大树叶在神之口裂谷中向下滑翔;在地下坟场与食尸鬼展开搏斗;说服守卫禁地的寨恩特巨人打开永封之锁;在西海上被游弋在失落的海底城市中的海豚救起;在愚人乡用三捆麦子买到了一大块绿宝石;走进烟雾迷宫;穿越傲神冰原;与蛮横的妖鬼谈判;戏弄年轻的女神与你共舞;窥视至高神的尊容;伫立在世界尽头眺望;与月亮上的飞鸟打招呼;跟以粪便为食的甲虫交朋友;驯服一头豪猪的灵魂;与有生命的火焰参加祭祀大会;远航崩坏的幽冥海;骑乘幽冥鲨寻找沉没的海盗船;与爱打架的猴子拳击;在荧光苇丛露宿;再次混入人类的世界。”

“以上,大概能描述出你在梦世界的大部分事情”他深呼一口气:“你现在颈上挂着的黄金城公主赠予你的金项链,身上穿着用食尸鬼皮做的软甲,腰间挂着莉亚族给你的装有关酒的酒囊,和从商人那里买到的佩刀,用无温的岩浆幻化成的裤子,用飞魅的皮做的皮靴,包里装着幽冥船长的宝藏,泥沼古镇的彩色鹅卵石,值三捆小麦的绿宝石,一小瓶冰原上的激光。”

我点了点头,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十几年来大部分探险旅程,在我眼前又一次重现,心中五味陈杂。

“这些事情,这些东西正在拉近你与这个世界的距离,最终你与你的清醒世界完全脱离了。”巫师开始用一种深邃,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换句话说,你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人了,也许在清醒世界,你腐烂的尸体已经被埋葬,而在这里,你已经开创了新的梦境。也许你有机会再次进入下一层梦境,但你无法回到在这个世界之上的清醒世界。现在,这里,才是你的清醒世界。”

我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个变幻莫测的水晶球,说道:“也许,那个清醒世界,也是某个世界下的一层梦境吧。”

巫师缓慢的说道:“本来就是,宇宙就是由无限层的梦境构成的,只有合理的结界才能保护我们不被不属于我们的世界同化。”

我懂了。

我不记得我是如何与巫师告别并走出黑沼的。我站在黑沼边缘,太阳缓缓从地平线上落下,远处,一座城市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它悬浮在半空中,依晰可见的淡蓝色的结界。那里的人庸俗、无趣,生活在自己的一方天地,殊不知,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的,那么的,不可思议。甚至我所做的每一件他们无法想象的事,在他们眼里都是十恶不赦的触犯禁忌的事情。

真是可悲。

但在他们看来,终究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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