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喜欢过一个男孩子。
已经是不知什么时候,大概是在我刚刚上高中的时候。我只记得那是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刚下晚自习的我缓缓走在回家的路上,然后,我遇到了他。
暴雨是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下起来的。在此之前,我根本没有想到会突然下起雨来,因此也没想过要带伞。暮夏的天气真是多变。
我狼狈地躲到离我最近的一家店面的屋檐下。现在已经是晚上十时许,不可能还有什么店还开着门。而且,我还必须赶上十点半出发的末班车。望着街道上越下越大的雨,从空中落下的雨水逐渐聚成积水,成行地从屋檐上顺着瓦片淌下。我知道自己已经没可能等到雨停之后赶上公交车回家了。而且,刚好我的父母今晚不在家,所以没人会来接我。
我无助地蹲了下来。明明书包里还有没完成的作业,家中的冰箱里还有父母留下的饭菜,这些都是要等我回家后再完成的。可是,现在看来,这些既定的计划都成了泡影,顺着落下的雨滴被冲进了下水道里。我不知道这场暴雨何时停下,也不知道雨停后我该如何回家。
啊啊,今天本来应该是满月的,可是连月亮都看不见。如果可以看到月亮的话,一定会是乳白色的月光照耀着落下的雨水落在地上,一轮明月倒映在地上的积水中,那种美好的意境吧。
但如果能看到月亮的话,就不会下雨了吧。月光也能照亮道路,找到回家的路也能更方便些。好像看到月亮的影子了。
我轻叹一口气,在内心祈祷雨可以早点停下。
"叮铃。"
从朦胧之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因为,好像突然之间听到了什么声音。很清脆,像是银铃,在令人郁闷的雨声中格外引人注意。雨点击打着柏油马路,在路边堆砌的花岗岩上碎裂,爆发出一股清胧的水雾。上千处水雾连成一片,将马路和绿化带融为一体。即使是密布的阴云,也无法掩饰在地面上这片朦胧的人间仙境。在云雾中,两个车轮扎开了一条线,将地面上晶莹锡透的积水压碎,散开连涛阵阵。
然后,一架自行车进入了我的视野。坐在自行车上的,是一个身穿和我一样校服的男孩子。他一只手握住车把,另一只握住伞柄,举在半空中。雨水打在他的伞上,发出沙沙的声音。随后顺着伞沿流下,连成了一条线。一只脚踩在地上没有积水的地方,另一只蹬住车蹬。他把车头向一旁侧去,清澈而暖昧不清的目光则落在了我的身上。
"现在在这里干什么?不早点回家的话,早晚会被淋湿的。你看这雨。"
他的问询让我很尴尬。我赶紧站起身来,向他展示了自己空空的手。
"没带伞?”
"嗯……”
我的双手放在胸前,不安地胡乱摆弄着什么。虽然不会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到一丝恶意,但对于这样一个刚刚见面的陌生人,就这么直接搭话还是会有些不太习惯。
"噢……那,有人来接你吗?"
我摇了摇头。啊啊,这种事也必须问清楚吗?
"你的家在哪?我可以载你回去。"
他拍了拍自己自行车的后座。"虽说被雨稍微淋着了点,但只要往前坐点应该就没事。"
"唉?"
我不可思议地叫出了声。
"怎么了,不愿意吗?也许我们顺路的。告诉我你住在哪儿,雨下得这么大,你也没有伞,自己走回家肯定不可能的吧。”
"我……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又不急着回家。"
"我家住在聚福小区。"
"聚福小……正好在我回家的路上,很近啊。来吧。”
"噢……"
我把书包顶在头上,从屋檐下冲了出来,躲在了他举起的伞下。即使速度很快,还是有许多雨点落在了我的身上。
“呜呜……”
我不自禁地把身体向前挪了挪,以至于几乎贴到了他的身上。
“给。你在后面打着伞。”
他从前面把伞递给了后面的我。
"好,好的。"
我从他的手中接过依旧温热的伞柄,举在了我和他的中间。偏心地往我的方向稍挪了挪,让雨水不至于打湿我的衣襟。
"坐稳了吗?要出发了,抓牢。"
"啊,好的。"
我听从他的话,从他的身后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身体。湿了的衣服贴在他干燥而温热的身上,有一种奇怪的躁热感觉从心口传向脑袋。
"……不是抓牢我,是抓牢座位上的把手。"
"啊!对不起……"
尴尬地把手收了回来,灰溜溜地用一只手握牢了把手。
"那么,出发咯。"
"嗯。"
一阵嘎吱作响,我们身下的自行车缓缓地移动起来,溅起地上的积水,水花打在了我悬在半空的鞋底上。
就这样,一种奇妙的感觉,顺着我被打湿的冰凉鞋底,仿佛沿着全身的神经传输着,让全身都感到了如同微弱电击一样的微痒与酥麻。手中推着温热的伞柄,前胸紧贴着他微微发烫的后背,虽然处于暴雨中,我的全身却被这样那样的温度而包围。
我的身体随着自行车轮磕在马路上坑洼的颠簸而微微颤抖着。书包和里面的书也随着这种颤抖而上下跳动着。悬在行车边的双腿为了躲避飞溅的水花而稍稍侧起,又因为支撑不稳而左右摇摆。突然心中浮起一丝违和感。咦,为什么,我就突然坐上了这样一个陌生男孩的车呢?
不过,这种令人不适的感觉,倾刻间就被温暖所驱逐。那种事情,怎么样都好啦。
"对了,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突然向我发问道。我没有预料到他会主动向我搭话,支支吾吾地吐不出半个字。
"唔?我,我……嗯……"
"我姓许,是二班的。你在哪个班?"
"哈……唉?我,我也在二班来着……"
"高二二班。你应该是今年刚来的新生吧。"
我低头看向了自己校服上的绿色条纹,和他身上已经显得褪色的蓝色并无几分相同。
"噢……那么,我该叫你前辈——不对,应,应该是叫学长……"
他噗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哼哼……叫我什么都可以啦……学长什么的,还没人这么叫过我呢。"
"那么,我就叫你学长好了。"
"好啊。"
虽然没有看见,但他兴许带着微笑说。
雨还在下。我举着伞。他握着车把。已经穿过了好几个十字路口。一路上,他用欢快的语气和我聊了很多。虽然他问得许多问题我根本回答不上来,只能支支吾吾地胡乱答应几句,但我依然很开心,而且很庆幸自己能够遇见他。
转过几个弯,就到了我家小区的门口。以往要在公交车里兜兜转转上几十分钟才能到的路程,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却只用了十几分钟。
"到了,学长,把我放在小区门口就好了。"
"什么话,雨还没停呢。"
本想在小区门口驻足的我,却被他翻转不停的自行车轮带着,一路走进了小区,直到把我送到自家楼下才停下。
我起步跨下自行车,一直悬在空中的双脚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地面。望着他把车头掉转,接过属于他的伞,他依旧站在雨中向我告别。
"学长!"
我的一声呼唤,让本来已经开始驶离的他又停了下来。
"那个,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我想要当面感谢你!"
他稍微愣了一下,但很快地向我朝了朝手。
"可以啊。我在三号楼二楼东侧的那间教室。随时找我都可以。"
"好,好的!"
"那再见啦。快上楼吧,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开了。但是我并没有直接上楼,而是默默地看着他。此刻,他的存在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背影踏着风雨孤零零地离开,我才又一次郁闷地走上楼。
在那之后,我们果真又一次见面了。后来,几乎是顺理成章的,我们走到了一起。每天晚自习之后,在没什么人的自行车区多了一个等着我的身影,我也再没有被公交车上拥挤的人群挤到失神。每一次与他温暖的身躯相靠时,他的形象在我的脑中便愈发清晰——那种令人叹息、苦涩而又甜蜜的味道。
暮夏很快逝去,就连让我觉得冰冻三尺的考试季与寒假也过去了。我又一次即将迎来开学,但学习的浓厚氛围还未在我们之中漫延开来。
马上就是情人节了。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我总想着要做些什么,毕竟三年时间转瞬即逝,而学长再过不到两年就会迎来高考,考出这所高中,到某所高校去。在那之后,我们连见一面都将成为奢望。
在那之前,总得做点什么啊。
我躺在床上发呆。明天只剩最后一天,而后天返校之后我就会再次见到学长。总感觉再见面时,手里该拿着点东西。
突然,毫无根据地,我想送给学长一份巧克力。听说日本又有情人节送巧克力的习惯。
仔细想了一下,这或许并非空次来风——学长带给我的感觉,确乎一直都是苦涩、香甜且浓郁的。也许,自制一块巧克力确定是最好的选择。没准他会很高兴的。
第二天我便去买材料。模具,裱花袋,几大块黑巧克力和白巧克力,一点白砂糖。按照自己的感觉,用水浴加热融化黑巧克力,然后凭感觉加了些糖。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多是少,但是因为买了很多原材料,所以应该有试错的机会。
把融化的黑巧克力酱倒进模具,顺便把刚才也融化的白巧克力倒进裱花袋里。因为很快就会凝固,所以我没多少时间思考自己该写些什么,于是就胡乱写上了"谢谢学长"的字样。虽然写完之后很快觉得似乎有点那个,但毕竟是试作品,我不打算就这样送出去。
放进冰箱,等了半个小时,发现试作品完全失败了。巧克力表面浮起了一层看上去不理智的白包浮沫,白砂糖颗粒没有完全融化,浮到了巧克力的顶层,白巧克力和黑巧克力融在了一起。我把它从模具中取出来,却突然碎成了好几快。手指拿起一块轻轻动进嘴里,让它慢慢融化。
"呜呜,咦——”
好苦……
果然,还是再做一遍吧。剩下的材料还有不少,怎么也能做出比较好的一个。我缓步走向灶台。
然后,几乎浪费掉了所有的巧克力。
"开玩笑的吧……"
我的嘴里漫延着苦涩与焦糊味。这已经是最后一块相对比较完整的巧克力了。
"呜呜……”
我打开冰箱的冷冻层,从里面取出了刚才做的几块碎掉不成样子的巧克力,然后从里面挑出了一块相对比较大、碎得没有那么厉害的一块。
"对不起,学长,但是我已经尽力了。"
用红色的包装纸轻轻地把巧克力包了起来。因为字都是随便写的,而这一块上,只剩下了两个字,"本命"。
"本命,吗……”
轻轻地系上了粉色的丝带,细心地打了一个蝴蝶结。然后,把我写的一张纸对折两次,塞进包装与丝带之间。
学长看到这个的话,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真希望是幸福的表情啊。
把巧克力放到了挎包里,然后回头看了看被我搞得一踏糊涂的厨房,还有被我浪费的几大块巧克力。
"还得收拾厨房啊。"
我挽起了袖子。
有点奇怪。
从公交车上下来之后,四处张望,并没有发现学长的身影,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轻快的车铃声。总不会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吧?或许说他早就比我先一步到了?
想不明白,还是先去教室再说吧。
书包中的书很沉重,即使放慢脚步,书本依然会在包里上上下下的颠簸着,牵扯着我略微有些瘦弱的身体也走的有些不稳。我很担心,放在书包里的巧克力会不会因为这种颠簸而碎掉,让我在把包装连带着纸递给学长的时候,只剩下一点点碎干净的残渣。有点不敢想象那种情景,但是,如果是学长的话,应该会一脸愉悦地原谅我吧……
虽然还没有见到,心中却已经开始妄想这样那样的事了。这就是恋爱的悸动吗,还真是奇妙的感觉啊。
走进教室,即使已经十分小心翼翼了,但手还是止不住的颤抖着。我把所有的书从书包里掏了出来,才敢伸手进去拿出那块属于学长的巧克力。在手里飞快的握了一下,还好,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碎掉。但是什么时候会融化就不知道了。所以还是得快点把它送出去。
今天是奇怪的一天,不如说每年的这一天都很奇怪——刚开学的气氛,忙里忙外,忙的要死。即使想抽出哪怕一两分钟时间都需要斟酌好久。不过,即使再忙碌,我的心却依旧是平静的,平静的想着些什么本来不应该在开学第一天就寻思的事。
于是,在忙碌中时间过得很快,到了放学的时间。我逆着人群走上楼梯,穿过熙熙攘攘的走廊,走到了育才楼的二层,然后,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手里的巧克力因为一直揣在兜里而濒临融化,在太阳余晖的照射下这个进程进展的更甚。再加上内心间的悸动焦躁和不安,总感觉有什么即将从嗓子眼里灼灼冒出。
教室门是开着的,但是我依然没有贸然开门,而是轻轻地敲了三下。学长曾经对我说过,这就是我来了的标志。而他自己听到这个声音后,会立刻来给我开门。
“谁啊?”
这不是我所熟悉的声音。
我出自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但是,并没有离开门前。因为,至少我还抱着一丝希望——也许是其他同学,也许是变声期——即使不太现实,但我仍然抱有这样的幻想。
门轻轻地打开了。一阵风从教室内向外刮出,我的衣襟被这阵激起尘土飞扬的风激得上下拍打着我的肩膀。
“同学,你找谁?”
根本就是一个陌生的面孔。说是完全面生也并不太对,因为我曾经在开学典礼时见到过他,正好是站在原本学长应该在的位置旁边的那个人。
“那个,那个,我,我找……”
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面对这样的情况,也许说得出话根本不是什么好事。
“诶?你不就是那个……”
面前的人刚想说话,却被身后另一个人捂住了嘴。
“不要说。”
被捂住嘴的人想反抗,但在挣扎了几下后仿佛想到了什么,便断然放弃挣扎安静了下来,身后的人也顺势将手拿了下来。
“……总之,同学,先进来说吧。站在门口也不大好的。”
“好的……”
我跟着他们两个,稀里糊涂地走进了教室。教室里的桌子被挪到墙边,中间空出一片地方,明显是刚刚结束开学典礼。而这两个人大概是今天的值日生,将地上的尘土纸屑扫到了一边。
“我知道。你是来找阿许的,对吧?”
我深深地低下头去,想要稍微抬起头来看一点,却又立刻低了下去——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原因。也许是因为恐惧,也许是因为另一些事,另一些方面的恐惧。
“许……我是来找许学长的……”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
其中的一个叹了口气,另一个跟着他的话语:
“本来以为他至少会对你说,没想到……这小子也太绝情……”
“那个,许学长他到哪里去了?”
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让我突然蹦出了这句话。但大概这份勇气也来源自恐惧。某些事情。
“就算是我们班的人今天也才刚知道。等了一天也没见到阿许来上学,到快放学了老师才说他转学了还是什么的。联系他也联系不上,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本来打算放学之后去他家看看,但是刚收到信息,说是去找的同学发现他家里敲门也没人回了……”
他叹一口气。另一个人意味深长的看向我。
“真不知道这小子乱搞什么。同学,你可不要伤心……没准他还会因为舍不得你回来看看的。也许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咦?”
这是怎么回事?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有点不舍,有点震惊,但更多的是意料之中。仿佛我从一开始的时候,从那个有些孤独的雨夜,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会有那么一天,他会突然撇下一切,离我而去,离他所有的生活而去,从此一切都回归那时的原点。
粘痰在喉中糊住了嗓子,想要咽下去却怎么也无法动弹。扁桃体在无助的蠕动着,思想也随着眼睛的湿润而被濡湿。这一切都是在无意识中身体擅自进行的,自我遗失的恐惧在在心脏中狂跳。恋爱物语的终末竟然如此戏剧性。
“……哦。”
最后一切都以这个字结束。仿佛是一个空洞而干瘪的句号,在名为我的人生中的大书中为之前的胡乱写就的几笔凭空添了一个无用的结局。从此,在断断续续的干枯笔墨中,这样的章节将再也不会重现。回首看去,我在之前所做的一切,那些激情,那些澎湃,那些心动,都仿佛在刹那间变得如此可笑——
——可笑。从一开始就接受了虚无缥缈的命运,然后又在虚无缥缈中走向结束。就像是牵线木偶,一步步走到如今。
不过,一切既然都有个头,那就必然会有尾。
我的手里还握着那块不成型的巧克力,它曾经包含着我的心动与汗水。可现在大抵都已经近了坟墓了。
“如果还能联系到许学长的话,可不可以拜托你们,把这个,交给他。就说是我做的,然后,祝他,情人节快乐……”
“唔……”
对面犹豫着接过了我手中鲜红的包装,似乎是在为我的话而迷惑。是啊,为什么我要祝他情人节快乐呢,难道不应该是我们一起快乐吗。
哦,原来他已经抛弃我了。
后来我回到了家,我自己的家。不记得那个时候我究竟是怎么坚持着回到家的呢?也许是麻木吧。丝毫没有生机的麻木,像是清冷的大理石墓碑上刻满了纵横交错的凹槽,最后坠入到苦涩的深渊。空气中都弥漫着忧郁的钢琴曲,在秒秒时间的不住流逝中有些东西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后来我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了看自己手机锁屏上自己和学长在百货商店拍的大头贴,他的头上顶着那么多的爱心符号。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如果我非得怪罪某人,我肯定不会怪他。他什么也没有做错,顶多是在离开前什么也没有说而已。即便如此也不怪他。因为可能是家里出了什么急事,或者是压根厌倦我了。这都和他没有一毛钱关系。出问题的是我。
所以我会怪罪我自己。既然会如此伤自己的心,为什么那个时候要在他的教室和他见面,又为什么非得接受他的约会邀请。说不定只要从一开始就不要去做那些事,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我应该怪罪自己。
而他没有错。至少他没有和我商量,所以他在我的心中所留下的形象永远停留在那个雨夜,他和他嘎吱作响的老旧自行车。
我依然爱着他。
这个世界很大,而且一切过去就不会也不能重来。即使我想再去做什么事,想要改变些什么,也只能在社会的变革与时间的发展中被袭来的风与打来的雨冲进下水道,犹如雨夜会出现的满月一样荒谬,一样令人作呕。这就是过去,被种种扭曲的愿望与个人恩怨塞满的回忆。
我的过去已成过去,我的未来一片灰暗。
我坐在ktv厕所的角落里,把身体拄在了树立起的拖把上,勉强的休息着。
也许有人会说自己见识过社会的大风大浪,见识过江湖的凶险,诸如喝多了在我这个保洁面前瞎叨叨的,甚至在一周内都不在少数。我往往只会笑笑,然后把他送回自己的包间里去。
这样的生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已经没有任何记忆。其实我是根本不想记住,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或者出自什么样的心态才选择这条道路的。被逼无奈,生活所迫,总之离不开这两样。简直就像一直摇尾乞怜的流浪狗。
舞池里或者包间中传来的歌声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在我的耳中早已化作茧子。烟臭味和酒臭味,还有说不上来名字的白药粉的味,让人眼花缭乱的霓虹灯,到处乱照的灯球。这就是我在生活中所必须忍受的常态。我曾经为了某个客人手中的区区两百块钱出卖了自己,最后才知道原来只是因为我比其他女人的最低价还要低。
简直不像个人样。
但是,我的心里还怀揣着一丝希望。我在想着,也许那五六年前的经历可以让一个现在大概已经飞黄腾达的人想起一个人,一个在雨夜忘记带伞,连话都说不利索的人。然后他会来找我,这样,至少我还有自己的心可以留给学长。到那时,我可以把我亲手做的某物递到他的面前,然后看看他那兴许会是甜蜜的微笑。
可爱的学长,可悲的我自己。
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半多了,离ktv打烊开始往外送客的时间已经很近了。也许在这个时候我可以忙里偷闲,然后看看自己能不能赚一笔外快,将自己的最后一份残破的尊严也踩在地上。
我擦擦汗,又一次扛起了拖把,扔到了水池旁边。然后推着清洁车,径直向外走去。
打开一家包间的门。现在这个点还在唱歌的,不是没钱住宾馆的无赖就是应酬上级万死不急的社畜。那种人很少,所以现在整个ktv现在基本已经清场。门里肯定不会有人,有的只剩下一大堆喝完的酒瓶子或者其他废物。
我把一个个空的绿棒扔进一提六个的啤酒提里面,然后再一摞摞的摆到清洁车上。擦完桌子,再把各种没用的东西清理干净,最后,目光落在了放在沙发上的一个黑皮包上。很奇怪,这并不想是垃圾或者是该扔的东西,反而更像是某个客人一不小心遗落在这里的。
我下意识地把皮包拿到手中,然后,打开稍微看了一下。清秀的字体写着些什么。
……
一阵干呕。
我不确定自己看了多久。因为当我回过神时,厚厚的一沓文件已经被我翻阅见底。文字像是蚯蚓,像是爬虫,在鲜红的纸上蠕动着,爬行着,无数条腿在我的身上扭曲地动弹着。我想要发出尖叫,却不知什么时候就连喉咙深处也伸出了无数不可名状的触手,把我发声的器官尽数堵住,让我在恐惧面前只能孤独地忍受着。最后,我想求饶,向我自己求饶,向周围的一切求饶,只为了让这些爬虫从我身上爬开,至少让我可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但是,确实什么也没发生。
我倒在了地上,倒在了抽搐和恐惧中。倒了半夜,无人来救。只好自己连滚带爬地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第二天我照常上班。至少我必须装作自己在照常上班。我不明白这样的文字究竟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只知道现在的我,大概是已经打开了什么本不应该由我知道的,潘多拉的盒子。甚至更糟,因为它没有为我带来一丝好处。
我想把它关掉。可是现在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我知道世界很大,万物皆有可能,我也听说过有人目击了奇异生物,也曾有同事在不知不觉间淡出我的视野,最后因为不明原因辞职了。但是我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夜晚。午夜。凌晨。时间又是流逝。但是我知道这些流逝都代表些什么,我也知道它们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归于一点,又会有怎样的事会发生在时间流逝完之后。
我拄着拖把停滞在一处。眼神中满是空洞。如果我想的话,本来可以将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当作是胡言乱语,然后把那一包文件按照往常一样处理,但是我做不到。我看到苍树与蝰蛇在何处飞速的生长着,血枝和脂叶又怎样为了什么而交融。我越来越看得出世界的不真实。
这是一个错误。一个巨大的错误。使我看到了本不该由我看到的什么东西。而这一切也都是我的错,怪罪不得谁。
思前想后之下,我决定放弃挣扎。也许将一切都交给命运来抉择而不是我的话,一切就都不会发生,至少怪不得我。因为没有人会去反抗命运,如果是天要亡我,那我也便认了。
我随手把皮包一丢,扔到了失物招领的箱子里。之后的一切就不关我事了。
生活大抵是奇妙的,而且在同时也是不可违背的。历史上那些著名的反抗生活而胜利的人,往往就是因为他们的胜利而被历史所记住,那么剩下的那些失败的人却没人凝记。仿佛是进化的代谢物,了无生趣的烟尘,在匆匆忙忙的疲于奔命后就离去。也许我正走上了一条这样的路。
闲暇之余,我还会回想起孩提时期的无忧无虑,或者是少年时期的懵懂和学生时期的悸动。但过去了的已经过去,世界会使不重要的我们与我们的过去一起逝去。而那些我们的往事,到最后也只对我们自己有用了。
包括那时。现在每个下雨的晚上我都会记得带伞。走在雨夜里的时候,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听见一声清脆的铃声。每当那种时候,我的双手往往会毫无根据的一紧。
不过,那种时候还是少的。更多的时候则是苦涩与绝望。像是没有放糖的巧克力,只有苦的味道和某些浓郁的结合体。最后,我也逐渐接受了这一切——很奇怪。无论是怎样的生活,只要放低身态,接受下来,一切都会变得宾至如归。
但那又何必。人可以依靠自己的意识而活,却从来没有人依靠思考自己为什么活着而活。所以我并不用费七八力去想这些事。但是没人说我不能幻想。
所以今天我也在幻想中度过。如果不能幻想的话,现在的我根本活不下去。
今天也很累。累的根本站不起来。
逐渐的,过了打烊的时间。我也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小楚,把事情干完之后到休息室来一趟。有人要见你。”
双脚还没踏出两步,对讲机中突然发出这样的声音。振动在腰间,仿佛哪一瞬间就会瞬间挤压而炸,将其中的电子元件与电路如同涌出的血液与内脏一般把我淹没,把世界淹没,让整个宇宙全都充斥着血腥与殷红,让疯狂与独断成为进化的本质,把思想化作一摊水,顺着转动与激动被蒸发,被无情地耗干。
该死,怎么回事。
“好的。”
最后也只能如此简简单单地回答。因为我无力反驳也不愿反驳。只能顺从地接受,并最后用最简单的方式敷衍过去。
但是,为什么会有人找我?我不知道。所以不想知道。即使我揣测来者究竟为谁,我也无法获得神的启示成为贞德。即便成真,火刑架也将永远成为我进入天堂的门槛。所以我不愿揣测。揣测是给自己找麻烦,也是给自己找气。我只能暂时将来者定为未知生物。
我缓缓的踱着步子,不去想接下来我会遭遇些什么。
休息室处于走廊的拐角处,是平时零点工或者临时工休息的场所。虽然大部分时间我并无福享受这种待遇也就是了。
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敲了三下门。
“咚咚咚。”
“请进。”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里传来。我有些恍惚。
右手的手指轻轻接近了门把手,然后一个接一个的包裹住了这根黄铜的握把,一股冰凉的感觉从末端神经传来。在逐渐适应了金属吸收我手上的热量的感觉之后,我按下了门把手,传动轮轴带来的压迫感向上顶住了我的手指,但我仍然紧握着门把手。待到压到最底下时,向前推去。
“你就是两天之前在这里捡到一个皮包的人吧。”
男人坐在角落的一张椅子上,身体没有动弹,连头也没抬,一只手在桌子下摆弄着什么。
他没有动作,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似乎也已经等到了什么。
而我早已泪流满面。
“许……”
是啊,我一直在等待着的。
有些时候激励着我的,有的时候也会打击我的、为我献上慰藉的,那个一直被草草的挂在我的心头的、那盏破烂不堪的提灯,从缝中透露出来些许摇动火光,在寒冷的风中不住地明明灭灭着,诉说着什么,又在瞬间仿佛记录了什么。一切都是那么模糊不清。除了那个即使是在梦境最深处都不会忘记的、苦涩的而甜蜜的脸庞。
怎么会呢?
“……学长,怎么会呢?”
“什么?”
他抬起头来望向了我,下一秒他的表情也停滞在了那一刻。
是啊,生活中的一切都是那么奇妙。如此暧昧而又无见边界的模糊,在色彩与温度的交融中旋转着,融化着,像是冰块与火,在次次针扎下逐渐停顿的脉搏,在烈日和暴雨下蠕动着的海星,还有我和他。
时间停滞在了那一刻。无论是我还是他。
“……啊,阿楚。是你。”
“学长。是我。”
像是确定过了身份一般,我们互相介绍了自己。在相隔数十年后的今天,在一个阴暗潮湿而又充满发霉气味的屋子里,像是那个带有雨水的月圆之夜一样,我们重新认识了彼此。
后来外面下起了雨。
老式吊扇发出的吱吱响声,从扇叶间流淌出的缕缕凉风,从天花板顺着墙壁流到地板间,让人从小腿处到脚尖都感到一股别样的凉意。我却因为这丝凉意而感到无比畅快。
因为我知道,我终于熬到头了。
他依然和以前一样:并没有理的很短却仍然显得精神的头发,眉毛画过一个微妙的弧度,双眼中流露出的泛着淡淡忧伤的微光。这些我都记在心里,并在无意之中一遍又一遍的深化着记忆。到现在,即使已经数十年没见,他的脸已经比我的更要清晰。
即使他曾经消失,随着一股子烟尘。讲我的世界搅的天翻地覆,却又在最后带来一场令人酣畅淋漓而又沁人心脾的雨。也许这一切是很愚蠢,但毕竟我是活着的,而我们也曾经活过。
在一起活过。那是我最欢乐也最厌恶的日子。直到今天也是如此。
我的脚步逐渐向他靠拢,像是铁屑在追逐磁感线的方向,墨水洇湿的纸张对无情而干瘪的诗句无比渴望。但是,逐渐的,这股强大的吸引力走向了衰败,最后在一声声恶毒的咆哮声中消失了。
我缓缓坐到了他的身边。一张能够容纳两人的沙发就这样被我们占满。这个世界,拥挤而疯狂的世界也被我们区区两个人所占满。
有一次,我的心中充斥着激情与澎湃。但是,这份模糊的意识已然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在墓碑前燃烧的的野火大抵已经不会再次燃起。伴之而来的,是一种真时的和苦涩的感觉。真的很苦。
身后的沙发垫很软,被同事带来的孩子不知掏空了多少次。我曾经推断自己此生不会与这种生活沾一点关系,但是到最后我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活在这样的生活里。之前的一切都像是自大而狂妄的一个梦。
而带入我走进和走出这个迷茫的梦的男人,正坐在我的面前。
“这些年,你都干了些什么?”
他闲庭信步地问我,眼中带着一丝绝望,在桌下动弹着的右手此时也停止了活动,向上拿了出来。
“唉……高考没考上,后来离家出走……这就是生活啊。”
“哦。那你真的很坚强。”
“都是学长教会了我这些。”
他抬起头来,望着天花板上的霉菌。它们已经在那里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月,至少在我第一次进入这间休息室时它们就在那儿了。
“学长什么的,别再叫了啊。我根本就不配做你的学长。还是叫我阿许就行了。”
“唔,不习惯。”
“那就随便了。”
我摆弄着自己的大拇指,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痕迹。
“学长你……自从那天之后,又去了哪里呢?”
他的身体一顿,似乎我是在诘问他似的。
“我嘛……当时因为某些家里的琐事搬家了。本来想要跟你们说一声的,但是……”
他咽了下口水。
“没能来得及。后来我就到了个地方继续上学。上完学之后就上了班。倒也没什么坎坷……没什么大的。”
“学长还是那么优秀啊。”
“优秀?我吗?呵……和那些真正的精英比起来真是差太多了。”
“人生都是不一样的。”
“阿楚……自从我离开的那一天起到现在,每一天我都觉得对不起你。明明是我说要和你一起幸福的,到最后却只有我一个人先离开了。我既不顾责任也不优秀。”
“没关系的。都过去了。学长也有自己的苦衷嘛。”
“我在想,也许……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我会辞掉这份工作,然后我们就去登记。生活只要有两个人在一起,怎么都能过得去的。”
“学长,你真的愿意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从那时候就一直开始的,带着忧郁的气息。我太熟悉了,所以我敢确定这不是他想要的。他的每个字里都透露着勉强。
“……不。”
他原本向我转来的头缓缓的转了回去。
“我现在已经出不来了。就算辞职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我。这个世界太危险,我不能把你也掺和进去。但是……”
他拿过在一旁放着的普通黑色公文包。
“阿楚,告诉我。这里面的东西,你有没有看过?”
“看过了。”
我的语气很平静。仿佛那里面装的是苹果派或者家庭冰激凌的配方似的。当我见到他时,恐惧会被我抛诸脑后。
“那么……唉……”
他的眼睛又一次显露出绝望。
“阿楚,你应该知道。即使生活再怎么阴暗,总归有几个地方是普通人无论如何也不该触碰的。”
“但是那又如何?学长,就算我知道了世界是危险的,天空是虚假的,海洋底下又藏着怎样的危险,婴儿的啼哭又会如何毁灭城市,天空中飞舞的水母和宇宙中悬浮着的铁疙瘩随时都等待着毁灭。但那又如何呢?因为你还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所以我不会去怨恨这个世界。我什么也不会说,我只会知道并最后接受。这就是生活唯一教给我的东西。”
他高昂的手在听到我的话之后垂了下去。
“但是我舍不得你。”
这声音像银铃一样动听。
“学长,十年前,我也舍不得你。”
“那么你怎么想?”
“我啊……”
我把手伸进了随身挂着的包里,然后拿出了一块东西。那东西被红色的皱皱巴巴的包装纸裹住,上面还笨拙的缠着一圈圈宽丝带。我已经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做的它,大概是两个月前——那个时候我还能幻想。但是到今天,这份幻想全部被扑灭了。
“我们来过情人节吧。”
我把手伸了过去,伸向了在我的眼前近乎愣住的男人。
“学长,情人节快乐。”
我的激情与汗水,热情与澎湃,在穿越了漫长的时间后,以一种极其特殊的方式,被原收件人打包牵收了。
他的颤抖的手接过了缓缓递过来的红色包装,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接着,他紧紧地抱住了我。
曾几何时,我也体会过这样的感觉。湿透的衬衫紧贴在在温暖而干燥的身上,前段默默忍受着摩擦的快感,然后随着自己的欲望,把这份温暖与苦涩收入心底。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苦尽甘来。
他从身后掏出了手枪,然后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
很多时候,往往是几乎所有的时候,生活都是那么不如意且不顺心。当你想要看见繁星时,天空往往就会被阴云笼盖。而我们也会学着适应,学着退而求其次,毕竟我们知道风车无法被击倒,也不会有人总想着去挑战树立于大地之上的风车。
当我以为自己将要享用甜蜜的巧克力时,却有一把枪对准了我。但我没想过反抗。子弹和巧克力没什么不同,墓碑与钢琴曲也没什么不同。我们只要学着适应。
所以,此时从枪口流出的变成了浓郁的巧克力。学长向我伸出手来。
“我们来跳舞吧。”
然后我接过了他的手,我们两个人在浓郁的巧克力气息中璀璨夺目,闪闪发光。即使我们两个人从来没有共同跳舞,但是此刻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空气中弥漫着钢琴曲的味道。探戈与交际舞的步伐也随着钢琴的节奏变换着速度。我牵着他的手,他搂着我的腰,我们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我们跳跃,我们拥抱,我们亲吻。我们永远也不会再分开,巧克力的味道将永远充斥在我们的鼻腔,我们的心都会被对彼此的爱意所充满,一直持续十年。百年,千年,万年,只要生活仍在,只要星空仍在,只要雨夜仍在,我们便永远不会停下舞步。
他的目光向我靠近。
我的眼神也向他投去。
我们彼此享受着这一切。
最后,我倒在了血泊中。
这是下着蒙蒙细雨的一天。我来到自己应该在的地方。不知是什么时候,我曾经记得她说过她最喜欢雨天,因为她就是在这样一个下雨的日子遇见我的。而且,她非常幸运可以遇见我。
我抚摸着冰冷的大理石墓碑,感受着上面的一沟一纵。因为这一切,都是我亲手演奏出来的闹剧。我的身体被罪恶压倒,知道我的前路被一堵名为历史的墙所阻拦。
她对我说过,生活教给她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去适应。但是我适应不了。当我看到她冰冷的尸体倒下时,我的精神就已经崩溃。
雨还在下,我却不愿打开伞。
我的手指动弹着,解开她一圈一圈缠上的丝带,打开红色的包装纸。里面是一块黑色的巧克力,用心形的模具重新融化过。上面写着本命两个字。
本命,吗……
十几年前,我也曾经看过这样的文字。那时候,她做的巧克力还很幼稚很可爱,当我收到的时候已经近乎碎成粉末。但我最后还是拼好了它,并读出了上面用白巧克力写出的,和这块上面写的一样的两个字。
那块巧克力里还夹着一张纸条。粉红色的纸张,用圆滚滚的字体写着可爱的话:
“亲爱的学长:”
“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陪伴。”
“我一直在想该怎么报答你,所以我做了这块巧克力。”
“如果我们可以一直交往的话,我希望我们之间的感情可以一直持续到坟墓里!”
是吗。
那么,按照你的意愿。我不会对这世带有一丝留念。
我把枪口抵到自己的太阳穴,按动了扳机。
枪声响彻云霄,震得树上的鸟儿四散而逃。
坟墓里外,有了两具尸体。
但是,不管是在哪里,他们都跳着快乐,快乐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