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娄丰桥,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拿好个人物品,从后门下车。”
哦 ……
“下一站,大同路,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
哦…
“下一站,…”
哦
我坐过站了吗,我本来要在哪里下车的。
公交车颠簸了一下,脚边的书袋倒了下来,里面的重量提醒我数列的第二题还没有写完。
哦,我原来是要去数学老师家补习,妈妈说这个老师再过几个月就能评上优秀教师,到时候就没那么便宜的学费了;今天早上又起了雾,我不喜欢起雾,起雾的时候窗子看不到外面,在告诉我我只能呆在这里。
“下一站,艾尔基…”
什么?
“健康西路到了,请要下车的乘客…”
数学老师用他翕动的嘴唇在我面前吐息着漂白肥皂的味道,但由于刚刚公交车的播报,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小庄,我和你说多少次了,只要在每一项前加一个艾尔基…”
什么?
“在每一项前添一个项就可以将数列变成我们可以计算的…”
回家的公交车上乘客很多,很聒噪,但是在我耳朵里他们好像都在重复一个相似的音节,一个大妈在炫耀她在市场里淘到的廉价艾尔基、小学生们似乎在讨论什么游戏里艾尔基的数值、一个上班族在向手机里的人恳求自己的下一个艾尔基项目不会再搞砸了。这简直是我生活里最奇怪的事情,我扯了扯前面一个座位上乘客的衣角:“小姐姐,什么是艾尔基啊”
霎时间整个车厢安静了下来,他们的眼睛都瞪向我。
感谢公交车恰到好处的到站,我抓住机会下车躲开了他们的视线,但是大街上艾尔基音节的浓度只有更高,我抛开存在主义疑问,加快脚步向着家逃跑。
家里的电视机开着,上面播放着一部综艺节目:
“由福男卫视重磅推出的综艺节目《寿司吧!LG!》成功蝉联本月收视冠军,每周五八点,一起来观看最新的LG欢乐实验室吧!”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艾尔基问题。”西装革履的主持人一边向镜头挥手一边跑上舞台,“欢迎大家在星期五的晚上收看我们的艾尔基节目,我是节目的主持人,LG。”
“本节目由 ‘艾尔基王肯贝斯乐器行’、‘艾尔基圣翔音乐学院舞台创造科’、‘艾尔基丸山修车厂’、‘走近艾尔基’ 和 ‘艾尔基补胎烧酒剧场’ 赞助播出。”LG以极快的语速念完这段话。
“我刚刚说了几个艾尔基?五个?还是六个?”LG以奇怪的腔调对着镜头发问,“噢,我的天,我说了这么多艾尔基,可我却忘了艾尔基到底是什么,有人可以告诉我么?来,这位小伙子,你来告诉我,艾尔基是什么。”
“艾尔基就是艾尔基啊,LG先生,你还不承认你坏掉了么?”
“我当然知道艾尔基是什么,我可是LG,我无所不知。”
电视中传来一阵阵罐头笑声,综艺节目的主持人似乎在讲什么妙趣横生的双关语,而我在强烈抑制住自己因没有找到笑点所产生的害羞。是的,我很确定我在电视里听到了艾尔基这个词,很确定。可艾尔基到底是什么?我有些头昏脑涨,仿佛有什么未知的力量在阻止我思考这个问题。我想关上电视,不去管什么艾尔基,去写数学老师布置的作业。
但这档综艺节目却对我有着一种奇怪的吸引力,所以我决定先继续看下去。
“现在,让我们来一个爆炸般的转场吧!”LG撕开自己的西装,露出衣服底下藏着的一排定时炸药。他抱起舞台上的贝斯,开始了一段即兴Solo。就在Solo结束时,LG发出了如同狒狒叫的怪声,廉价的爆炸特效出现在他腰间的炸药上,并席卷整个屏幕。
电视开始插播广告,等到广告结束,我看到主持人LG站在一处喧闹的商业街中注视着镜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他的视线穿过了屏幕,与坐在电视前的我对视。他的嘴唇飞快的翕动着,似乎在说些什么。可当我仔细看去时,又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觉。
“本节目由 ‘艾尔基王肯贝斯乐器行’、‘艾尔基圣翔音乐学院舞台创造科’、‘艾尔基丸山修车厂’、‘走近艾尔基’ 和 ‘艾尔基补胎烧酒剧场’ 赞助播出。”LG以极快的语速念完这段话,“欢迎回来,各位观众,让我们看看今天节目组给我安排的实验。”
LG以夸张的动作从怀中抽出一张被叠起来的小纸片,然后将它展开展开再展开,展开成刚好能把他的脸挡住的大小,他把自己的脸藏在那张纸后面。
“你是不是感觉你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你是不是感觉你仿佛与这个世界脱节?”LG闷闷的声音从报纸后面传出,“如果你有这种感觉,那么恭喜你!你的感觉没有任何错误,你与我此刻的心情达成了共鸣!”
LG的嗓门突然高昂起来:“我感觉我与节目组的那帮蠢货格格不入!我感觉我和这期节目彻底脱了节!”
他以夸张的动作将手中的纸撕成碎片,露出后面狰狞的脸,然后一把将纸屑摔在地上再抬脚碾几下。罐头笑声在这个时候同步放出。
“等这期结束,我一定要用贝斯狠狠地砸节目组那帮蠢货的头!”LG夸张地嘶吼着,“现在别管什么节目组的安排了,这期节目由我主导,这是一场即兴演出!”
“%$█#?@█的Revvueee,开@""克埃埃唉aiaiiiii演!”
摊开双手宣告的同时,仿佛密布噪点的图像一般,LG的嘴里喷出一连串雪崩失真的蜂鸣与扭曲尖锐的笑声。
这个主持人……到底在说什么?莫名的惶恐和不安从脚底直冲我的大脑,我拿起遥控器,犹豫着试图关掉电视去写作业——这个时候,LG却突然眼珠子滴溜一转,对我眨了眨眼,好像在用眼神示意我“别这么做”,我不由得愣住了。
他能看到我?
“请观众朋友们稍安勿躁哦。”LG紧了紧领带,煞有介事的清咳几声,接着环顾一圈,排开面无表情的路人,径直走到一位正在路边打扫着垃圾的清洁工面前,伸出了话筒。
“这位老先生你好,我是本期《寿司吧!LG!》的主持人,请问一下——您今天晚饭吃的是什么馅儿的灌汤包?”
对方木然地抬起头,语调近乎僵死的百足蜈蚣:“艾……”
LG却是没给对方把话说完的时间,双手摁在清洁工的肩上,强行打断了对方的发言。
“不不不不,我问的是你,别用别人做挡箭牌,”LG狞笑着揪住那个可怜老人发黄的旧衬衣领,毫不留情地扯着他佝偻单薄的身子向上一拽——然后,一对浆得雪白笔挺的高领自LG手中喷出。我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踉跄之间,那个清洁工似是被拔苗助长一般身形骤增,变得高大修长起来。他身上的衣物不再是清洁工的统一制服,而是变成了指挥家一般的服饰。
“……”变得有些高傲的老人用冷冷的目光扫视着LG拽着自已衣领的手,甩手将它们打落:“……这还用问么?当然是艾尔基馅儿了。”
“说得好!”LG赞赏的目光能喷出星星,伸出右手给了他一个大拇指——接着一拳揍在了他的脸上,老人瞬间不省人事,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一头扎进了靠着的垃圾桶。
“还有谁?!”LG兴奋得像是刚刚踢馆了叶问,激动得振臂高呼。
路人们仍然是各走各的,目不斜视地忽略了LG——除了那个坐在长椅上抱着一本书偷偷看向LG的中年男人。
“豁,看什么看?!就你了!别看旁边,说的就是你。诶诶诶,那个拿着《艾尔基近代史》的家伙,把书放下,别遮着脸!”这一举动自然没能逃过LG的法眼,开口威胁的同时,LG迅速走到了那个大叔的正前方,指着对方的肥脸就开始喷口水,“还躲呢?晚饭吃了没?还有另一个在哪?!”
“你……?”面对LG咄咄逼人的发问,满头是汗的大叔皱着眉头,露出一副混合着惶恐、困惑、匪夷所思和畏惧的神色,“这不可……”
“啊哒——”LG没有等待中年人及时作出回应,而是右手成爪,指缝间各夹一根薯条,对着中年的人的眼珠子就擂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中年人惨叫着向后倒去,肥胖的身子一阵天摇地动。
“……帽子不错。”LG弯下腰,从中年人的头上取下一顶导演帽戴在了自己的头上。接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后知后觉地转过身来,正对着镜头,隔着屏幕与呆若木鸡的我四目相接。
他……不可能是在看我吧?这一定是什么节目效果……
面对LG灼灼集中的视线,我一下也不敢动,豆大的汗珠淌过我的鼻尖。
“哈哈哈……”二人彼此凝视沉默良久,才是LG再次用笑声打破了一潭死水,这一次……他笑的很爽朗,“……观众朋友,现在插播一条紧急通知:”
与此同时,我身旁的房门后传出了微不可察、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保护好自己,等着我。”
这个世界越来越不正常了。
我想要端起水杯喝上一口缓解焦躁的情绪,可就在我的指尖触及它的时候,却听见它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艾尔基!是艾尔基!”
沙发的坐垫蠕动着,像是被我的体重压得难受,只是沉闷地咆哮着:“艾尔基!艾尔基!”
门外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急促,带着难明的晦涩气息,灰白的雾气透过每一寸空隙渗入我的房中。
摇晃的吊灯,闪烁的电视屏幕,飘动的窗帘霎时都活跃了起来,它们已经压抑了太久太久,要把平日里的所有言语一齐倾泻而出。
“艾尔基!艾尔基!”
就连我穿着的衣物都窸窸窣窣地低语起来,兜帽冲着我耳语,声音就像是干涸的沙漠般生涩:
“艾尔基……”
“艾……”有一个瞬间,我差点忍不住附和起来,等第一个声音出口,才竭力忍住。它在我的胸腔之中徘徊回荡,左突右撞,我甚至能感受到那滑腻冰凉的词汇伸出触手要撬开我的牙关。
“艾……”我控制不住,必须要发出声音,必须要让那附着在我的身躯中的根须有所释放,所有的事物都在诱惑着我吐出那个词汇。如若不然,它们就牵扯上我身体里的每一个器官、每一个细胞、甚至每一滴血液刺痛着我。
“LG!”我终于主动喊了出来,所有的异变都一齐停了下来。可等它们反应过来我到底说了什么,它们反而更加愤怒!
“艾尔基!艾尔基!艾尔基!”
地面在塌陷,露出狰狞的口腔和利齿,天花板主动划开胸腔,让天空死白色的太阳照耀在我的面颊之上。那惨淡的日光每一丝都灼痛着我的肌肤,深深地刻下“艾尔基”三个字。就连空气也有如实质,争先恐后地把我抛上高空。整个城市都向着我聚拢,那些坚硬的泥土和脆弱的血肉混合,缠绕,扭曲得像是野蛮生长的植物根茎。
我终于见到了,那传说中的艾尔基。
那些灰白色的雾气翻卷,仔细去听,才能听得到震动地壳的沉重呼吸。它们从一个方向喷吐而出,又向着那个方向回卷。每一次呼吸,都让雾气变得更稀薄,逐渐露出阴影里的庞然大物来。
那是这座城市的真面目,是分化在每一寸空间中的将死之躯,他的面容从西边浮现,却丑陋得令人作呕。那片区域本是这座城市外的污水处理厂,还有一片气味令人作呕的腐沼,如今变成了他油腻虬结的乱发,还有腐坏衰老的脸颊。尽管他的脸容难以分辨,实际上,任何人面对这一滩腐肉粘合物恐怕都没有办法从中看出“面容来”,但我还是无端地觉得他神似那电视中疯疯癫癫的“LG”。
那颗日头变成他浑浊的左目,这非但没有让它的脸变得更加拟人,反而使他那空荡荡的右眼窝显得更加骇人。
“说,艾尔基!”
他的大手握住我,獠牙丛生的口腔吐出臭气熏天的浊气,一张张嘴巴从他的周身生长而出,喋喋不休地重复着他的名字。
我没有回应,那双手握得太紧了,每一次呼吸都让氧气变得更稀薄,让那只手握得更紧。
他也并不在意我的回应,只是呆滞地宣泄自己的怒火,疯狂地咆哮。
“艾尔……”
嘭!
剧烈的爆炸发生了,从他那只仅剩的眼珠之中。粘液与死去的蛆虫从那个地方喷射而出,很难想象这居然是每天悬浮在我们头顶的太阳装的东西。
一个身着航天服的身影随着粘液被喷出,却又一个空翻,笔直地站在艾尔基的躯干之上。
“听说有人叫我?”他摘下头盔,露出一张笑得怪异的面孔。“英雄总是……哎哟卧槽。”
听见他声音的艾尔基挥动着手臂将他狠狠地拍飞。
(写到这儿,虽然我们颇有点自知之明,可还是忍不住跳了出来。想要学着美国侦探小说家王肯的样子,也说上这么两句:读者先生(女士)们,本案到此结束。反正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们了。你们大家伙儿弄明白这是咋回事儿了吗?)
咔嚓,广告时间。
咔嚓,寿司,自助餐厅和奇怪的饭店里,玻璃柜台里的那些寿司师傅,把鱼肉放到加了醋的米饭上,米饭卷到海苔或者鸡蛋里,我们在一旁看着,张大了嘴。我们还看着厨师在铁板上翻动牛排,在烤架上挥舞肉串,仰着背用很长茶嘴的茶壶把茶水倒进小杯子里。
我们张大了嘴看着,就像几百或者几千年前的国王、祭祀、法老、武士、大名们在宴会时欣赏表演或活人献祭什么的一样,一种吃饭时的消遣。然后仆人会把乘在精致餐具里的点缀了芥末的高级寿司送上,只不过吃自助你只能自己拿,自己加芥末。
咔嚓,腐烂的巨手戳进了店里,碰翻了我面前的桌子,火锅底料和烤肉蘸料洒的满地都是,在烂鱼和垃圾味填满整间屋子之前,戴着厨师帽子的宇航员LG挥舞着蛋糕刀从厕所里冲了出来,砍向紫黑色的说不上是哪根指头的第二指关节。我抓起盘子里黄黄绿绿的寿司咽了下去。
咔嚓,历史频道,复制粘贴频道,“19世纪30年代,音乐厅娱乐起源于公共场所的酒吧,越来越受到观众的欢迎。以至于在19世纪50年代,一些公共场所被拆除,在这些地方发展了专门的音乐厅剧场。这些剧院的设计主要是为了让人们在娱乐活动进行时可以在观众席上享用食物,酒精,烟草。”
“杂耍(Vaudeville/ˈvɔːd(ə)vɪl/;法语。vodvil])是19世纪末诞生于法国的一种综艺娱乐的戏剧类型。杂耍最初是一种没有心理或道德意图的喜剧,以喜剧情境为基础:戏剧性的创作或轻诗,穿插歌曲或芭蕾舞。”
咔嚓,我,你,我们,猛灌啤酒,想把满嘴加州卷的残骸冲进胃里,冲掉嘴里蟹柳紫菜和蛋黄酱的味道。舞台上穿着芭蕾舞裙子的LG与一只腥臭的狮子艾尔基跳舞,家庭喜剧,LG扮演儿子,狮子扮演的是谁你没注意,两者从喜剧性质的辩论上升到表演性质的殴打,狮子半挂在颈椎上的头被LG拽了下来,用还没发明出来的收音机砸烂,黏糊糊的东西到处都是。你吃掉了第二个惠方卷,还有彩虹卷,不列颠哥伦比亚卷,阿拉斯加卷,一根黄瓜掉到了地上,你擦了擦上面黏糊糊的东西。
咔嚓,现场娱乐表演风格在英国被称为音乐厅,而在美国则被称为“杂耍表演”,被认为是“综艺节目”格式的直接前身。
你听着广播,艾尔基周五电台,笑话,摇滚,接下来广播里只剩下电锯和无止尽的“LG”的杂音,你妈妈推开门,你爸爸抱着台他们说了好久的电视走进家里。你擦了擦嘴角墨西哥卷留下的照烧酱。
VIEDO KILLS THE RADIO STAR
新陈代谢,不断更替,新的LG杀掉旧的艾尔基。
在真人综艺节目里蹦跳着翻越沙袋陷阱,每个月只吃健康蛋白质减重来获得奖金,去荒岛生活十五天去争夺非洲饥饿儿童捐款的LG把空舞台上一遍遍讲同样笑话的艾尔基挤到了深夜时段。你关掉电视,去冰箱里找些西雅图卷来吃。
手机里三分钟循环的LG手游广告短视频综艺编织着蜘蛛网将艾尔基裹成一个不透气的白茧。
你定了一份寿司外卖。
大力鼓掌/扭动旋钮/按遥控器/划动手指。
下一场表演/下一个电台/下一个节目/下一个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