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安德烈啊,你还在为自己的出生心存芥蒂吗?
那是一座鹅毛大雪的暴风夜,万家的居民们被包裹在名为家庭的温床上,厚实的墙壁采用着不同的材质,将寒带中凛冬的温度隔绝在外,使得壁炉里的火苗不至于在完全的自然下失温。屋内的家人都在庆祝着小镇上一脉相传的节日,在光照带来的温度下祈祷着远方的老人会坐在他们为其幻想的坐骑中给每个幸运儿送上祝福,仿佛这一切是生来如此。
小镇上仍旧在外面的,除了警长、看门人之外,还有诸多等待着寒风收割他们生命的流浪汉——所剩无几的他们等待着霜寒为饱经风霜的他们带来唯一的公平。
你便是在那个时候以弃婴的方式被抛弃在一户人家当中,就这样成为了一个朴素家庭的不速之客。
哦,安德烈啊,你本应被抛弃的生命就这样得到了延续。
在其它人沉醉在对驯鹿传说的幻想时,你则体会到了唯一属于梦外的真实,自小你便与其他的同龄人相比,多了一份认清生命的成熟。
这是你的第一份幸运。
我亲爱的安德烈啊,你还在为被排挤的境遇感到痛苦吗?
因为你的不同,小镇上的孩子们都将你视作背道而驰的“异类”,在他们自以为是的假设里,你是一个擅于打破醉鬼的扫帚星——有时候纯粹的恶意不需要什么理由。就这样,每天被小镇里的幼稚排除在外的你经常沐浴在垃圾是司空见惯的事,即便你努力地清洗残留在施加于你身上的污秽,他们还是会坚持自己的成见去纯粹地诅咒着他们未曾谋面的一个陌生人。
所幸,收养你的家庭是一位从事着医药职业的女士,在你因此彷徨的时候,她的心肠安慰着被恶意破坏的你,教会了你为数不多的事。即便你多愁善感的性格仍旧在让你怀疑这些知识的应用,但足够你在这不多的前半生中体会唯一的温存。
只可惜,那之后,那位女士便被卷入到了一场被恶意竞争所污染的审判,她就在落后的审议与黑暗的程序下,成为了被绑在火刑架上的又一个“女巫”。
你便是在那之后不久成为了众人夭之的“女巫之子”,那些迫害你的人们又多了一个理由。
哦,安德烈啊,你为数不多的美好就这样被他们付之一炬。
在其它人陷入到对猎巫运动的狂欢时,你早已洞察人世间恶意的本质,于是在那看似纯真的眼神下,你多了份为后路考虑的机灵,顺应着被放逐的结果摆脱那窒息的地方。
这是你的第二份幸运。
我亲爱的安德烈啊,你还在为前路的漫漫而感到忧愁吗?
你早早地坐在了通往城镇的火车上,来到了与狭隘的小镇相反的繁华之都,这里比起那份只能靠剥削别人的偏见活着的地方而言,至少多了份允许出路的公平。但无路可去的你只有先后辗转到容纳被放逐者们的地方——收容所也好,修道院也罢,提前早熟的你也知道一旦自己对别人没那么有用,那么想要别人对你宽容相待也不过是错误的一厢情愿。毕竟你知道,高尚的理想在面对那些颇待解决的温饱问题时,不堪一击的它们往往需要为其让步,不然只是寄生在身体上的它们可不会再有满足自己的机会。
修道院里除了你能认识的孩子、教士们以外,还有一位不会排斥你的魔女,她的爱好便是饲养着被她叫做“哥哥”们的一群乌鸦。
你知道相比那些大户人家们,这种人情世故好不了多少,但你也知道这是你不得不面对的一些事。于是,你也强迫自己为本应付诸情感的事做出妥协。
你就这样认定人性中最底层的恶意小心翼翼地试探如同黑夜般的盲点,敬而远之的恰当关系是你唯一能感到舒适的相处方式。而你对自己的未来没有那深不见底的欲望与不晓世故的愚昧,有的只是易于满足的嗉囊和保持界限的抵触。
哦,安德烈啊,你就这样在为自己黯淡无光的未来感到惋惜下引人注目。
在其它人为缥缈到不切实际的虚幻庸人自扰的时候,你早早地为自己办下了成人的葬礼,这样子在试图一概而论的俗客们面前,你也能抛弃掉不属于你的童真。
这是你的第三份幸运。
我亲爱的安德烈啊,你还在为多愁善感而困扰吗?
修道院似乎成为了你唯一的住所,同时也是你在大城市中生存的避风港,它允许你有容身的地方,让你在夹缝之中寻找着适合自己的身份。相比于让身份商人伙同雇佣兵们制造一个合适的空户,你似乎更乐于以参加考核的方式找到自己的合法性——至少你不必因为这怪诞的灰色地带而备受谴责。即便你知道,修道院能给你的有自己的保质期,但你也深谙这座背负着一代代人的避风港终会有不适合你的时候。因此,你决定强迫自己成为你的理智上并不愿意面对的无头苍蝇,准备好随着时间的累积逐渐叠加的拒绝。
你情愿将魔女陪伴的亲密当做一种属于木头脑袋的错觉,即便你知道她的“哥哥”们与你相处得还不错;
你知道作为被抛弃的你早已将司空见惯的交易当做习以为常的事,于是修道院内发生的一些事,你权当自己不知情;
你宁愿让自己对友谊的认知彻底地死去也不愿给它重新复苏的机会,只是害怕这份重新被唤醒的东西会再度无法挺过另一个人际交往的寒冬,所以在你的泪水放大了一份感谢信的词眼后,你只是撕碎并暗自否认了自己唯一能接触到的真诚;
你只是犯病了,你就这样提醒着自己,继续办完事后倒头就睡的一贯风格。
哦,安德烈啊,你就这样在这份压抑的支持下荣获一份饲养员的工作。
当其它人正在为自己的前路感到困扰的时候,你早已获得到能够被自己解释得过去的合法身份,你很难说是魔女还是那位朋友给了你这份一时兴起的启发,但至少,你能完美地融入其中,成为小角落里的白天鹅。
这是你的第四份幸运。
我亲爱的安德烈啊,你还在为谁感到悲伤吗?
通过这并不起眼但契合你天赋的职业,你很荣幸结识了一位你忠诚的老伙计,小地区的市井气使你慢慢地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而随着往日的提炼,空余时间使你随心所欲地答应了一份承诺,藉此,你来到了那位老伙计的家庭,认识到躺在大床上的垂暮老者。
你似乎为了追寻自己曾经渴求的缺失,确认它的证实,情愿将这份多年以来的照料与陪伴赠予给一位素不相识的人。即便潜意识上,你仍旧在排斥着这“十分幼稚”的付出上。
你唯一知道的是,你厌恶着自己的虚伪,却还是能毫不意外地为老者随叫随到,长此以往,老者竟多了几分对你的亲切。而你也能如期扮演着“小孩子”的角色,来为老者弥补她曾年华的遗憾。
而就在一次讲述睡前故事的日子中,老者突然心有灵犀地与你叨叨着她的家长,霎时,你才知道这份亲切从何而来。
老者曾经有一位女儿,她曾在一次磨合中的不和与家庭产生了决裂,自此只知道她在完成了一些事情后便在一座乡村之中销声匿迹。而你的性格与处事态度,以及所掌握到的知识,无疑不从侧面上证实你和她的女儿有着曾经的关系,可当你细细品味之后,你的反应便是跑到洗手间不断靠冷水刺激着自己的理智。
你知道她的女儿曾是你的监护人,而现在没有时间允许你去承担讲述她下落的一切。
至少在闭口不缄之前,你曾有那么一点打算要回应这份真诚。
哦,安德烈啊,最终你还是不愿让其抱憾而终,真是温柔的你啊。
在一场久违而又实际的葬礼上,你看到了一众进行象征性哀悼的人们冷漠地将自己的人情味消除,仿佛这是不值得一提的事。而谨慎如故的你只是让一滴酸涩的眼泪漏出泪腺,之后让你的心脏翻江倒海地承受这份无言的波潮,你很希望能向这位老妇人给出一份道谢,但你知道这样自己又会因为砸碎悲伤的容器导致失态。你不愿意将这份弱点给任何一个人捕捉到。
最终,你决定正视这份逝去的意义,而这种不经意之间的别过也吸引到魔女的兴趣。
这是你的第五个幸运。
哦,我亲爱的安德烈啊。
接受它吧,为它释怀吧。
你认定这份被抛弃的出生是独属于自己的抑郁,可实际上仅剩的善良除了为你提供一些不多的安慰以外,更重要的是,这是你独特的幸运,你不必为此而感到黯然神伤。
毕竟,经历过生死的孩子,他们往往比那些被宠坏的孩子更在乎别人。
你觉得这份被放逐的苦难是别无选择的必然,但至少你也认可了那位被冠以“女巫”之名的监护人她所做的一切,在成为不义的燃料前,你记住了她触手可及的一切。
至少,你不必因此自责,相反那些懦夫才是最该被审判的一帮混蛋们。
你感觉自己没法真正地接触到心底的真诚,然而你认为背道而驰却又无可奈何的,恰巧是这座都市的生存之道,你保持着距离的隐私,允诺了他们内在的演绎。
起码,你懂得如何尊重真正的边界,不必因为一时的恍惚而当个浪漫的醉鬼。
你认为一个抛弃掉幻想的自己是一个可耻的利刃,却阴差阳错地在你故意视而不见的边际上做出了属于你自己的选择,你拾起了自己的责任,在混乱的谪选中保住了真正的核心。
而且,你不觉得在重要的事情上坚持己见的自己,比那些迷失的人更像一盏提灯吗?
你以为自己辜负了一个人的期待,但你反而拾起了遗憾,在电车难题上抓住了那份主宰着一切的拉杆。与其说那些选择失去了意义,不如说你早已真正地知道了一个合适的答案。
之后,你自以为的虚伪反而实行了你一直以来的期望,并定义了真正的重要。
时至如今,在审视你拥有的梦寐后,你仍旧甘愿姑息在这漫漫长路上,不愿给造就你的出生地一个恰当的结局吗?
那么,放手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