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将要落下没有尽头的地平线，就像消除一切忧愁的药片投入水面，铺展开一整片橘黄色的晚霞。几个少年骑着自行车从伊利斯与爱丽丝身前的学校骑向她们身后灰白色遍布裂纹的砖墙，爱丽丝猛地一颤，眼瞳中闪起绿色的光芒，差点瘫倒在地上。伊利斯看着她的眼睛，刹车的声音，金属敲击在肉体上的声音，少年无声的哭泣，球棒上滴着血迹的欺凌者得意的笑容与被包裹在得意里的无处释放的愤懑与压抑，从他们的视线之外身后废墟般的街道中传来，倒映在爱丽丝的眼瞳当中。
“爱丽丝……吃一片这个可以吗……？”
她那绿色的眼瞳颤抖着，把他的手打向地面。“为什么。为什么都这样了你还让我撑下去？”
伊利斯知道自己不需要回应，就像以往每一次那样。于是无奈的苦笑回荡在两人之间，长久不散。
爱丽丝有时候会看到伊利斯站在大雨中的阳台上，以遍布乌云的天空为舞台旁若无人地起舞。看到爱丽丝在看着自己，他从容地转过身来，一个欢快的微笑，双手并拢对爱丽丝放出一个被雨浇灭之后只剩下烟灰的小火球。
爱丽丝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笑成这样。绿色光芒在她的眼瞳当中游走乱窜，“给我这个月的朋友费。”“要记住不要给学校添乱子，每位洞察者要肩负起看管与监督的责任。”“明天也是没有阳光的一天。”不止属于自己一人的眼瞳，不止属于自己一人的话语重压在她的身上，快要把她艰难维持的理性击碎。老师劝她可以考虑接受这些，把这些话语全部纳入自己之内，没有自我的话就感觉不到痛苦了。她不敢看老师的眼睛，但老师的所想清晰地印在自己心底，听到万物的声音，是所有洞察者里最为稀缺的珍贵才能。
比她的心智与生命还要重要。
闭上眼睛没有什么作用，只是心理安慰而已。但她还是不敢看着任何人的眼睛，除了一个人，伊利斯。幕帘一样厚重的雨滴可以在他的身边化作温柔的水花。他的眼瞳中无论何时都闪烁着橙色光芒，她知道这是在用魔法笼罩自己，作为一种向友人的承诺。从那天晚上她偷偷地半夜造访他的家却被发现的那一刻开始。他第一次请求她，不要这样做，你会出事的。她答应了下来。只是她不知道，这到底可以维持多长时间。因绿色光芒在她的眼瞳中一天天变得更加明亮，她丝毫不怀疑总有一天可以胜过日光。
蓝山中学的每个孩子都听过这样的故事：几千年前，是一个属于红色眼瞳们的时代。魔法师们眼瞳中闪起红色光芒，用无人能懂的话语，手拉起手来就可以遮住太阳。正因如此，等到几百年的阴雨终于过去的时候，一个能亮起红光的魔法师也没有了。也不会有了。“他们玷污了太阳这个词语。”没有一个孩子在写关于太阳的作文的时候会写其本身。哪怕从未经历过也本能地害怕阴雨与能呼唤他们的魔法师们。她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几天的阴雨之后，她看到整齐又乌泱泱的一群绿色眼瞳的孩子们走向历史纪念馆。甚至不需要感知魔力的动向，她就早已知道一切。从肃杀的气氛、整齐的站队与领头的班长的眼神当中就什么都能明白。老师把自己所有的恐惧与仇恨传给班长，班长再把一知半解的它教给孩子们。绿色的眼瞳碰撞，像神的酒杯里冰块摇晃，什么都创造不出来，只有理性在不断融化。
那天晚上伊利斯没有在她身边。她一个人走在夜晚的道路上，迎面走过拿着球棒的少年，绿色眼瞳中倒映着他刚刚发泄完的恐惧，从铁棍上滴下，凝结成一滴又一滴的惨叫。耀眼的绿色光芒在她的眼瞳当中炸开，把她的世界染成只有黑白的颜色，像废墟里那些褪色的砖墙。她看到那个被球棒打得晕倒的孩子，眼瞳中的橙色从被打破的脑壳里被一片片剥离，被风一吹化作红色的沙砾卷到云层之上。她再看向头顶的云层，几千几万的惨叫向她的前额倒灌而来。
漫长的雨季没有离开的迹象，每当夜幕降下人们眼瞳中的绿色光芒就会闪动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耀眼。“让我带你离开好吗……”，可她知道他是不会答应的，离开了到哪里去呢。哪里都是人，人，人，人们的目光在追踪着他们。一辆又一辆急救车驶来，带走一个又一个无法控制自己说话的孩子，噤声不语的症候在一个又一个孩子们之间蔓延。倒不如说，本来就也不需要说话，不用魔力罩住自己的话，那么就不需要什么语言，只要把自己的眼睛给爱人检查就是了。没有什么是不能理解的。只有伊利斯，眼瞳中游荡着的始终是橙色的光芒。她告诉，唠叨，赌气，请求着自己无法心灵相通的爱人。得到的只是他的拒绝。
你现在这样很危险，不要这样，可以吗，你会死掉的。
终于有一天，绿色的光芒在噤声不语的人群当中骤然升起，就连飞行在天上的乌鸦和在地洞里挖着小世界的兔子也逃不过指控和审问，只因它们红色的眼睛。于是终于伊利斯和爱丽丝被拉了出来。无数双绿色与红色的眼瞳盯着他们，视线与话语重叠起来就可以覆盖掉什么是应该做的什么是不应该做的法规。
“爱丽丝。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告诉我你的被监护人心中所想。用你绿色的眼瞳。别告诉我你忘了洞察者的义务。”
“等一下……！爱丽丝她……”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爱丽丝，动手。”
她焦急地看向伊利斯，全然不顾那些绿色的波动已经在她的眼瞳中摇晃到快要破裂，炸开的话就可以带走她以后生命中所有的颜色。他依然没有收起眼瞳中的橙红色。“不要这样，求你了。”
“不要这样，求你了，我想让你活下去！”
太阳一样耀眼的红色光芒从伊利斯的眼瞳中闪出，她挣扎着向他的方向扑过去，就像想要用自己的双腿逆转太阳的移动。红色光芒凝聚起来在他的海马体炸开，像以后也不会有任何忧愁的药片投入水面，眼瞳中的红色随风飞逝，炸开一片血一样的红霞。她仿佛听到他的声音，对她说着她可以去往的地方还有很多。可她破碎的绿色眼瞳不受她控制地指向了他同样破碎的海马体，最后听到的，不是言语的声音，而是心声。
“███。”
世界76
低魔世界
意识形态
洞察者与魔法师互相恐惧着对方
备注
人是可以自行领悟出爱的用法的。不用担心。
伊利斯，魔法师
爱丽丝，洞察者
第二卷，世界76，第1页：魔法与洞察 » 第二卷，世界76，第M1页：君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