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者走访布宜诺斯艾利斯时,从一位盲眼司书口中所得的故事。
少女与少女手持白刃,在月光下对峙着。她们的右耳处各别着一束石竹花。脚步踏在雪地里,形成两个交错的圆。红衣少女的身体有些颤抖。这样的事情她早已经历过无数次了;可是像今天这种情况,她也只是第一次。
故事还要从那个永生尚未来临,群星也还没有灭尽的时代讲起。说来也有些可笑,那时的人类会像群居的野兽一样,为了家族或者复仇之类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拼个你死我活呢。
两名少女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相遇的。追逐厮杀,伤痕累累地在雪地中决斗,将手中的刀子插进对手的胸膛,最后双双倒在血泊里,周围散落着石竹花以及家人或者仇人们的尸体……
只不过她们并没有死。在少女们醒来的时候,有三支箭拖着长长的尾迹划过整片天空。身上的伤口也早已愈合,两人正以滑稽的姿势搂抱在一起。地表的人们欢呼雀跃,因为属于永生者的时代来临了。
少女们并不适应成为永生者。
如果换成威力更大点的武器,说不好就能杀死了呢。她们这样想着,把手里的武器换了又换,从匕首到长剑再到手枪炸药,得到的却只有疼痛而已。时间转眼已到夏末,天气很热,两人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忍受着蚊虫的叮咬和烤肉的焦味。“根本就没有区别好嘛!烧成焦炭也好,炸成碎片也好,完全杀不死。”少女们仰望天空,一声声抱怨起来。
于是某一天,红衣少女敲开了蓝衣少女的门。她手里没有拿刀,却握着一只干掉的鲣鱼:“我讨厌疼痛!反正不管怎样也杀不死,用什么武器不都没区别嘛。”她们大笑着,将武器换成了鲣鱼干和法式面包。
又到了某一天,轮到蓝衣少女来敲门了。她手里拿的也不是法棍,而是一叠花花绿绿的卡片:“我讨厌咸鱼!反正不管怎样也杀不死,用什么武器不都没区别嘛。”她们又笑了起来,手中的武器从此换了又换,从西洋棋到兵模再到骰子。
不死者的生活漫长而又无聊。红衣的少女开玩笑地说,消耗时间就是杀死生命。从这个角度看,她们还是那两个持刀决斗的对手。
“刀”是从黑伯劳的手里买来的,那是来自森林深处的旅人。伯劳喜欢热闹,却又把自己放逐荒野。当有人邀她聚会的时候,她会说谢谢;有人想留下她的时候,她说对不起。
还有这样的预言:在不死者的时代结束的时候,伯劳要焚烧土地,消灭一切生灵。
蓝衣的少女说,如果不交朋友的话,到那时便不必承受手刃同伴的痛苦了吧。
红衣的少女则回答,在漫长的时间里没有同伴,本来就是一种痛苦。
伯劳的神色凄苦起来,说了一声对不起。
可是永生者的时代终于还是结束了。某一天,浑身浴血的信使敲开宫殿的门。人们很惊讶,因为她们从没见过有人能流这么多的血。信使对她们说,黑伯劳来了。她正沿着密西西比河交错的水网一路搜索,遇到村庄便屠戮村庄,遇到城市便摧毁城市。伯劳剜去了她的左眼,伯劳对她说,对不起。
人们陷入恐慌,因为古老的预言已经应验了:那预言说,在死神回归之际,黑背的伯劳要听从王的命令焚烧乐土。王又告诉她,要在一百双手里留下一双手,在一百双眼里留下一只眼。
红衣和蓝衣的少女只是一言不发,掏出许久不用的刀子。刀刃上生满了锈,少女们细细地打磨着。她们的动作很慢,仿佛是在嫌刀子磨得不够锋利一般。
据说在遥远的过去,两名真正高贵的武士要在月光下和着刀子起舞。她们的脚踩在雪地里,直到耳后的石竹花掉落下来,因为刀子已经刺进一个人的身体。活下来的那个,要花上一生的时间,讲述她们之间的故事。
决斗被安排在月圆之夜。
是蓝衣的少女首先发起了攻击。她踏步向前,刀尖直逼对手的咽喉。接着是不出意料的金属碰撞声。刀刃偏离了原本的方向,划出一条弧线擦过红衣少女的脸。太熟悉了,少女这样想着。她们相互厮杀太久,早已习惯了对方的招式。
气氛陷入凝滞。蓝衣少女竟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她看见她的对手也是如此。血液从白色的刀痕里缓缓地渗出来,顺着下巴流淌到红色的衣服上。
一滴,两滴,三滴。
在血流到第五滴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蓝衣的少女如同甩掉毒蛇一样扔掉手里的刀,她的对手也是如此;两人紧抱在一起,像两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