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 其三
浮在林叶间的路,
我已走过数次了,
有时带着一瓶萤火,
有时洒下一把黄沙。
有时我已习惯于森林里的每条小径,
有时我背离一切,阻挡着并不宏伟的山丘。
我又在寻找着什么呢?
找到我四处漫游的痕迹,
还是找到远离我与太阳的影子。
我在找一束光,
因为我找不到它,永远追不上它。
我走过的确是森林吗?
钢铁与混凝土丛,还是动荡的爆破。
滑走这不安的城市吧,
我说时间,你坚硬的无法摧毁,
我说梦境,你柔软地来到边缘。
我又作为谁呢?
驯服人性的野兽,观察吞食,
电子夜幕下的荒原,风暴喉咙,
终是喜欢用石头困住自己,共同沉默。
于是我在闭环的道路上,
只是等。
2022.11.28
#81
昨日之雪
秋色还未被我们平分,
雪便先一步到来了,
它藏在雾的灵魂中,
悄悄偷走我无知的梦,
这里便只留下一摊烂泥,
溶在冻雪里了。
走吧,走吧。
倘若我还能找到我的双脚,
但愿还未迷失在粘稠的雪雾。
我不知走向何方,
暂且去那雪来的地方,暂且
去见见仍未和解的冰吧。
雪却和你一样,
徘徊在凝固的冬夜,失了
温度,在路灯的炽光下离散消逝,
我时常抬头
望着似乎不属于这个纬度的雪,这片宇宙。
今天,雪停了,
而我仍能看到你,
在我踏过的薄薄的落雪上。
将要融化。
2022.12.5
#82
梦沉在了地板下
不知何时我醒来
在从前,做着床与台灯的梦。
摇晃着初冬时的城市和霾,
将我的躯壳缓缓从地板上拉起,
我问:“天花板,
你那里还存在着梦吗?”
它不说话,
像是我也不说话。
窗外的霾吐出些许昏沉的光,
像是我要把窗户关上,
我的影子在这里多久了?
不眠不休,不眠不休。
我看见了空无一物的信号
在我的屋内织网,
缠绕我,成为它的茧房。
我说,囚笼先生,
您不必困住我,
去伪造一张死亡证明
就好。
它仍如此
像我,也如此
继续做着关于明天的梦,
然后希望醒在昨天。
梦越来越习惯沉重,
我便睡在地板上,
越来越习惯沉重。
2022.12.15
#83
祝福
我看着
你带着我的影子走了,
它越拉越长,快要够到月亮。
我就沿着它说几句祝福吧,
不管是昨天,
还是距离十八光年远的今天。
何时围墙倒塌,填满沟壑,
走出人山人海的荒漠与冻原,
远离纸张,吝啬的,浪费的。
让死火的生机燃尽你的冰封,
让星星仍是星星,月亮仍是月亮,
把稻谷和丝棉都赠予人类,
再将水泥孤岛相连,解散夜晚。
愿你见到的晨曦不再流浪,
愿太阳驱散走你身边的影子,
不必再模仿它们,只留下自己。
愿你一切的暗哑都流进我的影子,
愿我一切的微茫都攀上你的崎岖,
愿我能见到你的世界
春暖花开。
或许,在我走之前。
我说
影子,你走的快些吧,
快些,
快些吧,赶在我记起
影子不会说话之前。
2023.1.18
#84
Ur N't Гur
我从巨口中醒来,
它咀嚼着坚硬的梦境与夜,
与锋利的时间划伤我。
我逃离吞噬我的巨口和时间,
于是声嘶力竭地发出无声的失语,
我便逃离了自己。
听说我们很近,
比我的躯壳离我更近,
近过十几个孤立的油盐街区。
我带着你,
终于逃向云端之上梦做成的以太,
远离重叠的土地栅栏。
我说,遥远并不遥远
比起忽近忽远的不在夜晚的星星,
比起牵动乌云与雨滴的天空,
我围绕着你
转动,便去向整个世界。
所以总在笔墨间见到你的影子
隔着藩篱,
阶梯,
纸张,
在那信号塔下,
焚书堆前,
消失的硝烟之中。
我的灵魂便在此地飘浮,
更轻于影子或是你。
远离海洋色的面具吧,
远离,
远离宇宙和惨淡
的冬日天空吧。
远离诗篇,色彩,旋律吧,
远离我复杂的远离,
远离梦境吧。
那些距离你最近的梦境。
2023.2.12
#85
诗人之死
已死的诗人说
我是常死于自杀的。
我的影子便去找到
诗人们反驳:
无非是坠于
柏油路旁,铁轨,湖床,离地两尺高的空气。
影子返回时,我问
再抄多少首诗
能成为一个诗人。
再死亡多少次
能成为一个诗人的朋友。
影子似人站立着说道:
一首短诗
与二十七次死于自杀。
2023.2.14
#86
再见清晨
黄昏腐烂
只剩下树的尸骨间那人造白昼,
成为牙齿,咀嚼
正在走近的夜空、稀疏的星
与我无法触及地面的哀伤。
我终于了解地面是何处,鸟群在何处。
终于想起你曾说过的,关于答案,
阅后即焚。
关于栖息在信号塔上的聚合离散,
被纸张燃烧的烟雾困扰,
它的影子,开始奔逃。
今日乌云横流,泥石枯拙,
无处为这影子作枕,
便永久地站立且睡着了。
梦就是这样从影子递到我的手上,
当时正值清晨,
而我昨晚已说过再见。
2023.2.25
#87
我仍生存在泥土中
我的身躯忽然颠倒,生存在
比天空还高的地面下了。
我便遇到泥土中复杂的根,
流着泥土中洇洇的血,
被挤压,
被划伤,
被啃食的。
于是凭借我相同的困惑,
绕过木质的流动迷宫,终于
看到塑料,
石子,
蛀虫,
我妄赶走,只留下根
能够让我拥抱。
但时间把坚硬还给我,
又把我还给流浪,
再流浪的石头还给石头,
仅在今夜。
看到她将复杂的根留给自己,
眼眶便疲惫地干渴,
汲取着泥土中洇洇的泪水了。
我的身躯并未颠倒,
只是抬起脚,
看到自己脚底已在泥土中腐烂的根,
如同我的尸骨,仍然坚硬。
于是我再度看到面前的花,
正在盛开,有时凋落。
我却仍在想象泥土下的生活,
乞求地面将我的身躯抛弃,
住进那间石碑洞穴中吧。
乞求仍然存在的尸骨,
让我拥抱泥土中的根吧。
2023.3.12
#88
间梦觉
旦暮翻复书千张,偷闲妄作间梦长。
忽觉落红恍隔世,点雪逢春却仓惶。
水泥重围尽绝路,潜逃密林又思惘。
山川同露等云雾,离窗笼月空犹望。
2023.3.31
#89
冰层云
冰层云,冰层云,
我泊一只小舟,
见那翅膀的划痕穿过云朵,如同云朵。
我却搁浅,浅滩成云,
仍然留下我的划痕,
我看不见。
冰层云,冰层云,
你冻结闪电,冻结乌黑,
把它们编织成一道铁丝网,
我看到你在这格栅背后,
举着典当而来的铁牌,
说道:“禁止通行。”
冰层云,冰层云,
你已拒绝太阳,又为何囚禁霓虹?
石榴夜空是你的血,
被冻结的,熊熊燃烧的,
都共同坠向城市,勿语
汇成我的血液。
冰层云,冰层云,
暂且载着呓语和回声,
把属于我的它们化为浅白的歌谣,
送给冰封太阳,温热宇宙,
送给离散鸟群,聚合山脉,
最后,
让我亲自送给你。
冰层云,冰层云,
就融化那最后的融化,
伴随着轰鸣的夏日全部驶来,
滚滚流向稻田,
今夜,我起身望尽这荒原,
最后见到你,
洗尽沉梦,宛若繁星。
2023.4.10
#90
纵火
我在新生的天际,纵起大火,
托起新生的太阳,来欢迎明天,
我的血肉行走日光,温暖,不息,
为世界上每颗俾麦,都收获土壤。
我的灵魂如鸥,徙往天际,
为人类难解于钢铁和宇宙,
我便纵火,烧死所有。
除外之外,我都浇灌上汽油,
烧死水泥,阶梯,
烧死繁星在幻灭,乌云已躲藏,
烧死我的诗与碎笔,烧死有关我的一切,
烧死我的纵火,
统统烧死
有你的日夜的静谧。
去准备些纸张与标签吧,
好向纵火贩卖,
去建起座庇护之所吧,
好为纵火坍塌,
我见纵火之人身着长袍,
在天际迫切游向灭亡。
我希望,
人类不再见到纵火,
我希望,
你不再流离于逃亡冰封,
我希望我,
死于纵火,犹如复活。
2023.4.26
#91
焰火
焰火说道:“雷声依旧。”
如它在乌云之中的绽放与炸裂,
焚身丝雨,倒流地面。
焰火从未知晓声音的深度,
只顾嘶吼、咆哮、沦为怒斥,
沉默。
雷声回响着一切,再次带来嘶吼、咆哮,
嘶吼、咆哮。
我常常见到焰火
死于寂夜,
防止坠入太阳而亡,防止击中雨滴坠陨,
焰火也常常忘记
万种点燃天空的方法,
如一株着火的花,如一座坍塌的煤矿。
焰火问我是否见过地火,
我说:“那只是科幻。”
只是科幻而已。
我便想和你去一次焰火晚会,
看人们庆祝焰火的死亡,
随即加入其中
大喊:为我绽放吧!为你绽放吧!
焰火便学雷声嘶吼、咆哮,
人们回响着一切,大笑、大哭、拥抱彼此,
焰火自顾灭亡。
我多想去一次焰火晚会,
和你一起远离人群,模仿星光,
用语言和焰火交谈,和天空交谈,和星交谈,
拥抱你我的荒原,把面具掷向焰火。
焰火已死,
我自顾灭亡。
我把明天粉碎,制成火药,
在阴雨的白日点燃,飞天焰火,
吞没乌云,震彻雷声。
乌云笑着坠地,踢倒泥地上的空纸壳,
一阵呜咽过后,
焰火说道:“雷声依旧。”
2023.5.11
#92
雨在东北方的群山
我在山口,背朝已到了山的另一侧的影子,
乌云奔流,夕阳赶忙弯折,
慌乱刺伤了我仍望着你的神经。
而我已烧毁、融化,
待云雾夹杂的雨一滴一滴袭来,
又把我浇筑成人的模样。
我在荒原,东北方是起重机与繁茂生长的水泥,
于是趁着雨,吞食山石、山木、山雾,
山的一切,
成为电梯,快速来到了,比雨还要高的明星。
我只看到云雨
不断灭亡,又再度新生,
如同神明。
我是群山,无法再度移动我的脚步
向更东北方迁徙,
在四面撒上钢铁荆棘的种子,埋葬着同为山的尸体。
我成为时代,便举头发问
为何出口是繁星,繁星是云雾?
为何云只一片一片地来,又无声无息离去?
为何我在发问,仍在等待回音?
我便想见到你。
想逃出所谓的雾,逃出这个山口,
我无从分辨山与人群,或是我的躯体
想逃出这场雨,逃向她所途径的天空,
我无从分割人与抽离,我便见到鸟群,
我成为群山,成为鸟雀,成为迷魂,
逃向孤身的漫游、困惑、不解。
逃出时代。
就着雨,我咽下一张纸裁的月亮,
它们我的肺腔唱着歌,
不知被消化成了什么。
我也只望着这雨,
缓缓向东北方的山口踱步,如往常一样。
彗星带着雨,
一片飘走,也只等着下一片。
2023.5.29
#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