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奇都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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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在大喊,大地隆隆作响
白昼停止,阴翳来临
电闪火崩,黑雾翻滚
火焰不断吐舌,死亡不断降临
大火明亮又模糊,最后熄灭
渐渐消失后,它变成灰烬

你曾听闻,巨兽啮食高山,啜饮大洋,踏碎阻碍仿佛儿戏,吞咽时间如同呼吸。

而你眼前乃是更伟大的存在。

只是这所谓更伟大的存在如今伏倒在地。

他的躯干之上,吉尔伽美什昂首挺立。

——吉尔伽美什,乌鲁克的王,人类最古老的英雄王,如此踏在洪巴巴的躯干之上。

阔斧之下,汩汩鲜血染红一方土地,悲切的哀嚎响彻雪松之林。

听我说,吉尔伽美什。
我已知晓乌鲁克之王的强大,
你如此年轻有为。
你的母亲生育了你,连群山都为之俯首。
然而,死人不能成为仆从。
我恳求性命的施舍。
吉尔伽美什,请放了我。
让我定居于此,为你守护林地。
如此,
这山间百兽,任您狩猎,
这林中之木,任您砍伐。

吉尔伽美什不发一言,巨斧却悬停在半空,而恩奇都从树木的阴影中走出,体格纤细,却有扛鼎之力,屠兽之勇。

洪巴巴看见他,面露喜色。

恩奇都!吾友恩奇都!
你通晓诸神的意愿。
你亦知晓如何说最好听的话。
现在,恩奇都,我的姓名在你手里。
帮我求吉尔伽美什绕了我的命吧!
若我死亡,森林的光辉将会消失!
而恩利尔将要愤怒!

可恩奇都张口对吉尔伽美什说:

友人啊,应从我的告诫。
洪巴巴,曾是我的朋友。
而他的秉性已经改变。
他是苦难,是灾厄。
是在大地上翻滚腾涌的洪水,
是在雪林间燃烧肆虐的大火,
现在,我的朋友,吉尔伽美什。
结果他!斩了他!
灭亡他的肉体!
摧毁他的力量!
如此,我们才能夺回森林的光辉和光芒!
即使,
在首神恩利尔知道我们的作为之后,
天神将对我们愤怒!

一声长啸,来自洪巴巴,包含愤怒与恼火。

你看见,被背叛的怒火在洪巴巴身体内燃烧,七层光芒在七重身躯之上迸发,林间疾风慌忙为之退却天空再次阴暗。

来吧,恩奇都,
你是鱼卵,是不认得父亲的人。
水龟和海龟的卵,
那个忘记母乳的人。
你这如蝼蚁的人子。
在你年轻时,我曾照看你。
而你领着吉尔伽美什前来。
你为什么背叛我?
将吉尔伽美什带到我的面前?
你站在这形如一个充满敌意的敌人?
天上的晨星将诅咒你,
四足与两脚行走之造物将憎恨你,
两翼自由之生灵将远离你,
太阳不再施舍于你,
痛苦却将追上你的脚步!
我将切开吉尔伽美什的喉咙!
我会拿他的肉喂给蝗虫,贪婪的鹰和秃鹫!

洪巴巴身形陡起,而王的判决已然落下。

你闭上双眼,温热的鲜血溅在你的脸颊之上,又滴落在雪地,融化出小小的溪流。

“这是背叛。”你说。

“是命运背弃了人类,”恩奇都如此说,但却并没有看向你的方向。

而吉尔伽美什王的愤怒溢出了躯壳,“快滚!这里没有你寻求之物!”

你并不逃避,针尖对上麦芒,“你们将要后悔,洪巴巴死去,那么森林将失去庇护,首神将要愤怒,你清楚这点。”

“你,恩奇都,洪巴巴有恩于你,这岂是虚假?而你这人形的造物,获得了人的灵魂,便抛弃了过往的恩赐,难道这配被称为获得人性之造物?”

——这样的人类,只会把痛苦丢到别人身上。

——因此,什么都战胜不了。

“而你,吉尔伽美什,你荼毒之少女岂在少数?你屠杀之民众岂在少数?你凭何审判洪巴巴?你依何审判洪巴巴?”

王一言不发,而恩奇都打断了你,“休要辱骂于王,王不会同你争吵,而我却要告诉你,攀登者,你站在了智慧的高地,嘴唇张张合合,吐出自以为智慧的语句——却没有一个智慧的头脑。快点离开,在我决心用这长矛刺穿你可怜的身躯前离开!”

你怂肩,默然,身后却有无形之焰燃起,映出洪巴巴体内复燃的仇恨之火。

利爪挟着毒气和烈火刺出,毫无戒备的吉尔伽美什下意识举起巨斧,但早已被击飞,撞断了邻近的树木。

恩奇都箭步上前,在空翻中抓住洪巴巴脖颈的毛发,使尽浑身力量,重重将洪巴巴砸向地面,然而洪巴巴毛发暴起,刺穿恩奇都的手掌,倒钩拉住伤口,使其不能拔出,恩奇都只好立马断开左臂向后退去。

洪巴巴怒吼,怒吼,怒吼,震碎了大地,而森林重新生长,雪松林的力量流回到洪巴巴的体内,伤口愈合,体型剧增,七重光芒为乌黑的天穹涂上七层底色。

畴昔,异日,恒远。

你感叹。

也许是,也许不是,名为智慧之物,与名为人类之物,究竟以哪种方式缠绕在一起呢?

只要寻找到那个,想必就能解决问题了吧。

吉尔伽美什站起身,恩奇都走到他的身旁。

——我的朋友,你是否愿意和我继续战斗?

——以人类的身份?

    • _

    那是,完全不亚于吉尔伽美什王的身躯,似乎就是为将万物托举于臂膀之上而存在的。

    定睛,将重心向左偏移,把极大的力量置于左腿,随后提起另一条腿向前重重踏下——腰部像太阳一样驱动着躯干,旋转起四肢,将翻江倒海的伟力注入巨石与大地,最后挺身上前。

    如此,巨石向上挪动分毫。

    “这是苦难吗?”你显露出身形。

    “再没有更贴切的词了,”男人没有停下推石上山,“永恒的苦痛。”

    ——冥界。

    人类顺着宿命的阶梯下行,迈过死亡的门槛,会合于此处。

    而西西弗向冥后帕尔塞福涅恳求说:

    冥界之后!请听我说,
    我的身躯尚未入土,
    一定是我那可恶的妻子,在我死后便抛弃了我,
    我在冥界之上的那一部分将永远无法平息,
    而我在冥界中的这一部分将永远残缺,
    无法踏过监牢,无法踏过燃烧的水仙平原,
    无法抵达那至福的乐土!
    将永远失去存在在冥界中的资格!
    请准许我回头,折返。
    请允许我三天的时间,让我的身躯率先回归大地,
    如此,我的灵魂才能去往大地之下!

    西西弗在死前要求妻子不要埋葬自己,

    如此,他能够离开冥界三天,

    能够逃离无穷的冥界。

    但朝阳帷幕,鸟声啼啭,清晨之声奏着夜下静谧的露水。

    棉絮般的云,照映跃起的鱼,而幼兽啼哭,却坚强地在林中独自奔跑,

    枝叶伸展,生命重新回到他的躯壳。

    于是他毁约,即使冥王哈迪斯的警告追随着他。

    哈迪斯的愤怒燃烧着他身后的土地,没有人类能够违抗哈迪斯,祂即宿命。

    众神将他丢到地域边缘的高山之上,

    他唯一的选择就是那块石头与那座陡山。

    他唯一的行为就是推石上山,即使那石将在抵达山顶后重新滚下。

    “苦难没有意义。”你出声,喊住了西西弗。

    “意义不存在,也毫无意义,尤其是对一个死人来说。”

    ——苦难,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词语,已经快把人的嘴唇磨出老茧。

    ——你讨厌讨论这个。

    ——你讨厌无谓的反抗,讨厌在栓丝绳套中苦苦挣扎,把鲜血弄得到处都是,反而提前迎来死期的幼兽。

    我已经不再拥有生命,
    但即使我拥有生命,
    这巨石也会永不止息地往下滚落吧,
    因为只要世界存在一日,
    苦难就会不断生长。
    让我欣赏这浑身上下充满了荒诞的苦难吧,
    我如何能够逃离?
    我能够妥协,让意识迷离在无尽的折磨之中吗?
    又或是我能够死亡,这岂不是更进一步的妥协?
    此外,我还能够如何逃避这永恒的存在?
    我的推石,绝非妥协!
    每一步,每一次,都由我而存在。
    都基于我的创造,
    于是我要支配荒诞的世界。
    因此活着的是我。
    而不是所谓的宿命。

    真是个十足的蠢蛋,你想,但也未必,毕竟他也没有别的选择,死人是没有办法死亡第二次了,恰如生者没有办法活第二次。

    不过,要替人类做这样重大的抉择,未免太超出你的职分了。

    “我只是不愿意逃离,那是一种妥协。”

    这句话不断在你的头脑里盘旋,而西西弗一次又一次看着巨石滚下山坡。

    你不禁有点感慨他的不知好歹,又为自己的多管闲事担心。

    “不过话说,你有想过你的未来吗,就算是重罪,只要虔诚,也是有希望得到神明的原谅的吧。”

    “神明?”西西弗停下脚步,一脸疑惑地扭过头看着你。

    你猛然一怔,“不是神明?那,那是谁将你永远困在了这座山巅?”

    “生命,是人类应当拥有的爱,不然呢,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永远困住一个人类,即使他已经死亡?”

    “…………?”

    “你说的神明,是那些……以为自己掌控了命运就擅自断人生死的家伙吗,”西西弗思考了一下,好像他从来没有想过原因,“不……确实是他们将我送上这山巅,设下了这么一个永远下滚的巨石,但并不是他们困住了我——如今他们全死了,况且,即使他们仍然存在又如何呢,人类如何能够向自身之外的事物祈求?至于我的本身,或许我没法给出什么解释,成为了人类本身的一部分,基于此我才能永远存在吧。”

    “我连被赦免的希望都不曾拥有!!希望是那魔盒中最可怕的存在啊!他要啮食你的意志,挫伤你的尊严!要让你,向你能认识的一切妥协!”

    “我只有让生命咽下苦果,如你所见,即使这是永恒的。”

    而西西弗正是通过这无穷无尽的苦难本身,成为了这世界的一部分吗?

    但那都是牺牲了人性的,神明牺牲了人性,尚且有神性存在,那西西弗呢?他看起来可不像是失去了什么人性。

    “也许我是反抗,”他说,“人类的反抗,对应痛苦的永罚,这就是我的‘存在’。”

    正因是向自我的本身去寻求存在,所以才不致于失去人性是吗。你想,那确实值得羡慕,很好地发挥了自己身为人类的一部分呢。

    ——确实,幼兽的挣扎令人心酸,但若是放弃了挣扎,便等同于已经死亡。

    但并不是我寻求的东西。

    “你这里有我要找的东西吗?”

    西西弗似乎很难为,“还不清楚吗,这里不缺永恒,但只有令人恼火的推石头,此外,并无他物。”

    “但你也知道吧,你爬得越高,苦痛也就越大——因为只要世界还存在一日,苦难就会不断生长——凭你的身躯……”

    “我知道,”你回答,“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求那个,身死而不足惜。”

    “那好吧……”西西弗胸口起伏,猛然间,高山颤抖,西西弗双脚下的地面出现裂缝——那巨石撕扯开空气,挟着疯狂的力量,向你袭来。

      • _

      重睁双眼,是一片麦田——不,换成别人的话,绝对是看不出来这里本应是一片麦田的,这顶着明媚阳光的土地,与其说是什么耕田,不如说是未经打理的秸秆杂乱立起的墓地,任由空心的虫豸前来吊唁。

      不远处,是一座木屋,像是一具尸体,卧在荒凉的土地上,门旁边拴着条白马,而门口的凳子上坐着一个老者——可以算得上是这图景中唯二的活物。

      你尚未移动,那老者直立起身,朝你摆摆手示意进屋,屋里头是一片昏暗,没有蜡烛,更没有油灯,那老者坐在一张床边,佝偻的身躯背着一架长弓,头戴泛着银白光泽的冠冕,与这万物格格不入。至于床上,躺着一名双眼紧闭的男人,头戴橄榄枝,呼吸细若微丝,从脖颈到膀臂,裸露的皮肤上尽是灰斑。

      “像是死人。”你说。

      他张口,声如洪雷,似乎并非是那垂死之躯发出的声音:“确实,而我将把他的灵魂从躯壳上剥离下来。”

      “接着,会有绿马的骑士带走他。”你接上老者的话,“是什么诱你前来?”

      “这话应该由我问出,旅行者,攀塔者,或者说寻死者,”老者仍然低头注视着男人的面庞,“我邀请你来见证死亡,仅此而已。”

      你没有回应,思绪飘离木屋。你一向如此,动不动就丢失了注意力。

      死亡对你而言不是什么特别陌生的东西。

      你记得,人类把火药塞进管子发射到空中,用名为烟花的器械互相攻击——他们在战场和庆典上使用一样的器械,人类一向如此——惹得耳朵生疼;渴求母乳的孩子在断壁残垣间哭泣,而裹着制式服装的人从墙后循声而来,赠予那孩子刺击;不远处,尸体山的底部淌出红色的溪流,两拨人马像是原始生灵争夺水源一样争夺那小山包。这是无谓的,你想。

      你记得,还有饥荒,那着实是昏天黑地的日子,人们不再像在战场上一样充满力量,而是疲弱地拖着骨头架子,时不时有人抱着不知道从何处偷来的昏迷的孩子逃尽阴影,那里已经消失了许多智性的生命;而不远处,某个孩子的母亲拖着塞满泥土和树根的肚子,破烂的皮革裹着躯干,涣散的瞳孔中只有一缕食人的血性——在死亡面前的人类是没什么欲望的,性欲,物欲,比不上一棵枯死的野菜,对大部分人来说,唯独“活着”能够激起他们内心的波澜。

      真糟糕,你想,不过还有更糟糕的吧,他可就站在你的面前呢,好歹无论战争和饥荒都能让人有些许逃离的希望,唯独瘟疫——是的,唯独瘟疫,只有死亡能让祂满足。

      黑死病流行之时,飞鸟绝迹,尸横遍野,到处都堆满了沉默的临死者和沉默的已死者,人们埋葬死者的速度还比不上死亡来临的速度。道德失去尊严,法律遭到践踏,死者没有什么安息,而还活着的人在墓地里行云雨之事,带着朱鹭鸟面具的疫病医生从黑压压的人群间走过,他们到底是医生还是噩兆的乌鸦?

      真是太糟糕了,你想着。然而,一个人是忙不过来收割那么多生命的,何况是一个老者呢,要你说,倘若死人无法杀死活人,那么只有活人相互残杀这一说。

      回过神来,老者仍然像是一座雕像静坐在床榻上,头颅低垂,但王冠并没有下滑的趋势,冠冕上的十字架透出一种苍白的气息——此时的十字架,与其说是冠冕之上为王的象征,不如说是缓缓立起的墓碑。

      “你怎么看待瘟疫呢,你也觉得瘟疫很可恶吗?”老者突然打破了宁静,而男人又痛苦地呻吟了一下,大滴的汗珠从额头上流下。

      “我无法作答,”你应答说,“你会是灾难。然而,一次次的瘟疫反而带来人类的飞跃,仿佛这大灾厄的疫病带来的并非人类史的覆灭,而是人类的另一个新生?”

      “无人知晓,”老者答道,“倘若真有什么更高的旨意,那吾等也是奉命行事,岂知那位阶远高于吾等的存在的一丝思绪?”

      老者说完这话,便站起身,搭上无形之箭矢,拉开噩兆之长弓,直指男人的头颅。

      没有任何的声响,那男人的呻吟声慢慢低落下去,然而环绕他额头的橄榄枝却泛起金光。

      这时,屋子突然拉起了窗帘,阳光被阻隔在外,四周一片黑暗。再一看,不是窗帘遮挡了阳光,而是一头灰马正挡在了窗子外,太阳为之颔首,生灵为之让道,黑雾漫绕在骑手身上,那骷髅手持镰刀,隔着墙壁挥下,墙壁遇到镰刀,像是雾遇到石头,又像是石头穿过雾,镰刀挥过,那原本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橄榄枝重归平静,再看那骑手已经驾马飞驰而去,身后跟随着令人窒息的黑雾。

      揭开第四印的时候,我听见第四个活物说:“你来!”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灰色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做死,阴府也随着他,有权柄赐给他们,可以用刀剑、饥荒、瘟疫野兽,杀害地上四分之一的人。”

      一声尖啸从天边传来,“先是战争,然后是饥荒,紧接着瘟疫,最后是死亡本身。这样,我们终于杀死了最后一位神祇。”

      你突然感觉到左手手臂上的躁动,撸起袖子——皮肤正在脱落。

      “你看,连你都开始凋零了。”

      “我随时可以更换躯体。”

      “也许吧,但愿这腐朽不会渗透至你的灵魂,人为人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你默然,淡绿色的气流在你周身涌动,攀上手臂,旧的表皮开始脱落而新的皮囊开始生长,那老者——瘟疫——望了会儿那涌动的魔力,别过头去。

      “你本来能救下他的。”

      ——也许吧,你想着,转过身,背后开始燃烧。

      你推开门。

        • _

        从视角的边缘开始,蔓延开来的是百合花海。

        你从未想象过百合花海的姿态,在你印象里这种纯洁的花理应只有独自亭立的时候才会彰显其美感,像这样堆叠在一幅图景中,除了视觉的疲劳,只是让人凭空产生距离感。

        几个碟子摆在不远处的一张小桌子上,一位高挑的美丽女性就安静地立在桌旁。

        但她不是人,尽管给人带来的那种“人类独有的气息”那么重,但起码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人,啊,至少通常意义上的人,腿是不会和巨大的花茎连在一起的。

        “请到这边来。”面纱下她微笑着,如此邀请。

        浑身都流着植物叶浆的人,你这么看着她。

        没有答应的必要,如果作为房间,只要全部燃烧掉,就一定能够离开。你这样推论着,蠢蠢欲动的火焰在衣服底下攒动。

        但你收紧了衣袖——虽然没有答应的必要,但也没有拒绝的必要,人类在这种情况下,会选择更让人心情愉悦的方向。所以你选择走过去,这片花海,纵然美得泛滥,但你知晓,今生你也未必能够再次见到鲜花了。

        她展现自己的优雅,微微鞠躬,“应魔女的意愿,前来和您共享下午茶。”

        “我……不,抱歉,我不认识您所说的魔女。”

        “是已逝的何蒙库鲁兹小姐,”她再次低头致意。

        “抱歉……我并不明白您的意思……抱歉,我的身体已经很……”

        “何蒙库鲁兹小姐,是人造人,”女性植物体很善解人意的样子解释说。

        你的神经警觉起来,类似触肢的某种东西在靠近,它缓缓爬上桌,端上一碗汤圆。

        “何蒙库鲁兹小姐,是第一个人造人,完完全全来自于人类本身,每一个部分都是标准的人类。”不明身份的少女依旧微笑着,但是有某种异变在发生,你的神经绷紧,火焰和雷霆再次躁动起来。

        “不,别担心,我只是有点激动……我绝不会加害于您。”她如此说着,另一条触肢又端上来一壶茶,倘若盛着茶那就必定是红茶。

        “请听我说关于何蒙库鲁兹小姐的事情,她是人造的巫女,生来便为施法服务,从人的躯体中过滤结晶提纯中得到的至臻之物。”

        “何蒙库鲁兹小姐从小就孤独地生活着,不,她美丽至极,但是从来不能够理解别人的心,自然也就没法接近任何人。”

        “浑身的肉体都属于人类,唯独心灵与人类大相径庭,”她波澜不惊的语气中掺杂了一丝恼火,周围的白百合逐渐以她为中心开始变黑,叶片也冒出锯齿,晴空万里下的花田,一片片阴影开始蔓延。

        白百合,是纯净和美好的象征。

        但黑百合,是诅咒。

        来自非人者对人之爱的怨恨,对不可得之物的可欲而不可求。

        “一有人靠近,她便格外兴奋地想要靠近,小姐总是那样,她想要的只是靠近人类,因为她一个人是孤单的,她克服不了什么困难,她想要像人类一样,能够克服困难。”

        “岁岁月月都是如此,但所有人都是被小姐吓跑,小姐不懂得说哄人的话,也不懂得怎么才能讨人喜。”你吃了个汤圆,并不是什么美味佳肴,硬要说,甚至有些令人作呕,“虽然很抱歉,我也是这样的人,招待不周还请谅解,我只是从您的记忆中挑选了一些我看的懂的菜肴。”

        “一直都是这样,花一样的何蒙库鲁兹小姐遇不到爱,遇不到她一口咬定能够战胜自己的方法。”

        “枯萎的花插在小姐的床头,她连要因为达不成目标而哭泣这个道理都不懂得,连说出心中的痛楚都不懂得。”她抽泣着诉说着,黑色的百合花在视野内泛滥——不能放任她这样下去了,火舌从袖口爬出,抓住茎和叶便开始肆虐,然而黑色的浪花一层又一层压倒在火苗之上。

        “荣华和富贵都不是小姐的渴求之物,小姐只希望学会成为人。”

        “小姐只是个容器,用人制成的容器,有着人的脱氧核糖核酸,有着构成人的有机物,却不曾拥有人的心。”

        火焰窜上高空,又顺势而下,吞下一整片花田。

        “我知道的,我知道您是旅人,您一定是知道的,所以我希望能留住您一会儿,哪怕一会儿也好,”她的表情越发狰狞,越发要失去控制。

        你无言。

        生死存亡之际。

        这不是一味破坏就能够化解的难题。

        但也不是什么致命的麻烦。

        一束闪电飞起又落下,指着她的额头,被从角落窜出的藤蔓挡下,但她也猛地回过神来,恶化于是停止。

        “非常抱歉,但我只是……”那女性银白的头发此时黑得彻底,放眼花田,没有一朵花映出阳光的光芒。

        你打断了她急匆匆的道歉,“我会去帮她找出答案的,虽然不完全,但我也抱持着这样的困惑。”

        听到这个保证,她的心情看起来就舒畅了,遍地的黑百合开始凋萎,发丝也逐渐变化,叶片从她的发间探出,此刻她的眼中绽放出别样的光彩,映出逐渐绽伸展开花瓣的绣球花海。

        这是,献给渴望之物的赞颂,恬静但奔放的绣球花,不似黑百合,但也去白百合相去甚远。

        只有赞颂新生,需要百花齐放。

        因为这是发源于彻心的喜悦。

        你的身形逐渐变淡,她终于愿意放你走了。

          • _

          一个房间,巨大。

          就外观来讲,耸至屋顶的无穷无尽的书架围出来一个还算空旷的圆形场地,此外仅有一张书桌与一埋头读着什么的男人。

          但就内容物而言,此处是目前人类拥有的“智慧”最为密集的地方……

          无需多言。

          你知道这房间构筑在什么事物之上,你也知道那男人看的书意味着什么。

          许久,男人终于站起身向你致意:“哦天哪十分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现在我终于能够从这该死的工作中抽身来招待远客,”他先是抽动自己的脸部肌肉,拉出了一个优雅但既不真挚更不友好的笑容,接着俯身鞠躬,似乎觉得自己的礼仪还不够到位,“毕竟您可是我这么多年来招待的第一位客人,招待不周还请谅解。”

          “是……多少年……”

          “时间在这里没有任何效用,不过你是唯一踏上这层地板的人……呃,可能不算人,不过我还是习惯这么称呼。”

          你感到烦躁,一路上再也没有比这个莫名其妙男人伪善的面孔更让你作呕的家伙了,不过既然是封闭的场所——只要将一切都破坏就能够离开了吧……

          火焰出现在你身后,像是远古不可名状的暴虐的生灵,像是嘶吼着扑向绵羊的饿狼,火舌爬上破旧的书架,将典籍推翻,将剧作毁灭,将一切愿意与火焰共鸣的造物燃烧殆尽,灰尘与浓烟在你与男人针锋相对的视线间翻转扭曲。

          不发一言。

          直至最后一片书页上的字也化作粉末。

          而你没有消失,去往下一层。

          风吹过脸颊,你的衣领翻起。

          风?

          风!

          怎么会有风?!

          一地的灰尘旋转,肮胀地回到空中,缩回到书架上,纸张复原,一切照旧。

          火焰再次出现在你身边,裹挟着闪电和黑雾——它们仍然能找到理睬它们的造物,书页再次毁灭,再次复原,然而男人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不是这样的……你收回了发怒的造物,一切如故。

          “你这不是客人的应有的礼貌,”男人终于张口,不含怒火,不含嘲笑,仍然虚伪和造作,“你得害我得为你刚才的所作所为补充上很多卷书。”

          你不答话,火焰再次从你的袖口跑出,直冲男人,但走不到一半便讪讪而返,你再次驱使它前行,可火焰只是不退,怎么都不肯前进,你刚要继续,左臂猛然脱落。

          你诧异地看向左边,断臂处是一片腐朽——像是老旧的书页被撕碎。

          “你看,连你都开始凋零了。”名为瘟疫的老人的话语出现你的颅腔内。

          “你不是生命……你……是概念,你是……这一层的本质。”你艰难地吐出这样的字眼,你的生命在消逝,你必须迅速结束斗争然后召唤新的躯体。

          “也许吧,不过就算你要离开,你也不能通过破坏前进啊,”男人叹息着摇了摇头,“倘若要怪,也得怪人类史的力量太过强大,你一个人,想要战胜整个人类概念,确实没有任何机会,不是吗。”

          “歇会儿吧,我们好好聊聊,我就一个讲故事的,没什么能够阻拦你,除非你没有听觉器官……你总不至于被我说两句话就退却了吧?”

          “好,我知道你不太想说话,也可能是发声器官受伤了——哦没关系,你能带着一个几乎完整的躯体来到这里已经算是非常非常优秀了,再没人比我更清楚这点了。”

          “你需要坐下来吗,不要嘛,好吧……那我开始讲了,是的,你自己也知道你来攀爬这座存在在时间之外的塔的原因吧……看你的样子应该也明白。”

          “我想说的是古往今来,第一个成为人类的非人类生命,你来的时候想必也见过他了。”

          “恩奇都。”

          “由神明阿鲁鲁创造,为了回应乌鲁克人民的祈愿而创造的泥人,为与吉尔伽美什抗衡而创造的神之子。”

          “彼时,巨兽洪巴巴照料着生活在雪松林的它,而它的心灵唯一拥有的就是一头野兽能够拥有的的一切,换而言之,是生命的原初。”

          “之后,乌鲁克的神官接触了它,教导了它,使心灵与其契合,使命运与之缠绕。终于,恩奇都从荒蛮之中走出,野兽再一次看见他并不会像以往一样凑近嬉戏,而是惊恐地逃开。”

          “于是恩奇都知晓了自己成为了人的事实,而他成为人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新婚女孩将要被吉尔伽美什——那位伟大的王——夺走初夜而不平。”

          “这之后便是恩奇都与吉尔伽美什的战斗,旷日持久,以平局收尾,同时,也以二人萌发的永恒的友情收尾。”

          “按照‘书’记载的,事实上后面的基本都是记录者杜撰的,但我还是知会你一下。这之后二人联手越过七座大山,讨伐了镇守着雪松森林的洪巴巴。这之后,被洪巴巴囚禁的女神伊什塔尔得以逃出,被吉尔伽美什的威武征服的她意欲求婚,然而此时已经的吉尔伽美什看透了女神的一切歹毒,坚决地拒绝了她。”

          “被吉尔伽美什辱骂的女神恼羞成怒,向父亲借来了强大的天之公牛,希望以此惩罚二人,谁知二人联手击败了公牛,将其斩首,而天神震怒,将死亡降在了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其中一人的头上。”

          “至于之后的事……哈,没有半个字是可信的,泥板上写着,恩奇都死去,而愤怒和悲伤的吉尔伽美什向不死发起了挑战,他穿过冥界,寻求永生,但是苦苦寻觅得到的灵草却在他沐浴的时候被一条蛇吞下。”

          “这就是那位背负着苦痛,但却伟大的王的故事,同时也是那位身为‘人’的泥人的故事。”


          ♪女神阿鲁鲁啊,净手后,
          ♪拿起少许泥土,飞洒于荒野。
          ♪荒野中她创造了恩启都,一位英雄,
          ♪沉默之子,尼努尔塔赐予他力量。
          ♪他的全身覆盖着毛发,
          ♪他有女人般的发辫,
          ♪他不识一个人,甚至于一个国家,
          ♪裹于毛发,如动物之王。
          ♪他与瞪羚一直凝视着草地,
          ♪在饮水井边与野兽们共饮,
          ♪他的心与消遣的野兽一起愉悦。

          男人喃喃着哼唱着这样的曲子,语词模糊但却能知晓含义。

          “哈,别的话,也许得要你自己找寻了——你所寻之物,一直都存在啊,不然这座人类史搭建而起的房间又如何能够存在!”

          “你会看到无尽的苦难,只要人类存在,苦难就会不断生长,但是你也会看到西西弗永恒的反抗,他因此凌驾了神明,凌驾了荒诞,凌驾了意义本身;你还能看到四位叛逆的骑士,他们会带来灾厄,但人类的生命会在无星之夜绽放;自然,还有追求着‘心’的人造少女,纵使身死也要将对爱的渴望传达下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已经具备一个原初的人类应有的一切了。”

          “人类,生命,苦难,啊,我知道这几个词你听得都厌烦了,我自己也不欣赏把这些东西挂在口边的家伙,但是你不得不承认,这就是这座塔本身——巴比伦之塔,时间休憩之所——话已至此,你既然来了,那必然有你希望寻求的东西存在于这塔中,否则你的一切努力,包括你称为’必要之恶‘的一切作为都是虚妄。”

          “是向心力,越是想要逃离,越是加快速度,越是会被向心力拖到中心。”

          “但只要有更强的引力,就可以甩掉所谓的圆周运动了。”

          “赞颂吧,献上敬意吧!”男人退后一步,鞠躬行礼,“让我欣赏你的觉悟吧,我将如实记录,然后令其在书页上绽放,纵使它并不配拥有那样的光彩。”

          “我的戏份差不多到此结束了,愿星辰为你闪耀星光。”

          一是王,是手托朝阳的吉尔伽美什王。
          二就是恩奇都,是与王双双并立的大英雄。
          接着说三,三是新年的第三天,吉尔伽美什王和恩奇都踏上了征服雪林怪兽的征途,人们这么说。
          然后是四,四是乌鲁克的三座神塔,一座不多,一座也不少,只要女神存在便不会倒塌。
          来看看五,五是夜晚升起的第五颗星,自王离开后便闪耀于天际,自此乌鲁克从未有过黑暗。
          之后是六,六是女神伊什塔尔身上的六颗神痣,是绵羊、奶牛和驴,椰枣、小麦和烈酒的源头。
          紧接着七,七是恩奇都白衣上的第七个褶皱,人们说,那是王亲手折出,要将乌鲁克的泥土藏于其中。
          再来是八,八是献给伊什塔尔的八大盛事,母亲都这样教育孩子,是爱和丰收的咒语。
          下个是九,九是神官沙姆哈特创作的九个曲子,人们拍打着节拍,人们就不会陷入绝望。
          最后是十,十是双手的十根手指,有这十根手指,人们便能够抓住命运,而不需要神明的施舍。

            • _

            夏娃生活在伊甸之中,然而蛇要诱惑她吞下禁果。


            人们耸起巴别塔,然而塔宇被神明推倒。


            失去亲友的人们以泪洗面,抱怨生活的不公。


            战壕中的士兵强压胆怯,想要将怒火发泄在敌人身上。


              • _

              只要生命存在,死亡就会存在。

                • _

                只要人类延续,苦难就会不断生长。

                  • _

                  冥界之中,岁月在死后重生。

                  畴昔归于异日

                  异日归于恒远

                    • _

                    丛林,用自己的生命裹挟着命运择定的池塘。

                    命运在此显露祂的力量,显露出祂与生俱来的无穷无尽的苦痛。

                    他经过了比生命还要漫长的旅途,划过了比时间更久远的海洋,看到了未来与过往。

                    得到了那样的仙草,形同神灵的永葆青春。

                    那本来是对宿命最强的一击。

                    史诗中,追求不老不死的吉尔伽美什,在经过这片池塘时,停下了脚步。

                    泉水裹挟着吉尔伽美什,像是划过天际的清风,抚慰着这乌鲁克的人王。

                    此刻他第一次感到了自己身为人类的那三分之一在真正地活着。

                    一条蛇闻到草的芬芳,爬过来咽下了那棵草 。

                    在它离开时褪去了一层皮,而吉尔伽美什坐下悲恸哀嚷,为他无意间行下的善事。

                    泪水滑过他的侧脸。

                    后来,吉尔回到乌鲁克:

                    一沙尔外是城市,
                    一沙尔外是枣林,
                    一沙尔外是泥坑,
                    半沙尔外是伊什塔尔的神庙。
                    而三沙尔外,是乌鲁克的阔土。

                    “为什么吉尔这么简单的就放弃了呢?就算你问我,我也无言以对。”池塘边的男人如此回答说,“看来乌鲁克的人们果然很爱戴吉尔呢。”

                    曾经的大英雄恩奇都苦笑着:“也许,吉尔在洪巴巴之战之后,就已经精疲力竭了吧,强撑着斩下天之公牛的头颅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说不定呢。”

                    风吹过,他的躯干上落下几片皮肤——说是皮肤,倒不如说是泥片。

                    “你……你怎么这样子……”你无法相信眼前浑身污浊,皮肤像是干燥的沙土一样龟裂着的……“人”?就是曾经英雄王吉尔伽美什唯一的挚友恩奇都,“为什么站在这里的人是你,而不是……他?”

                    “为什么是我?”恩奇都转过身来,苍白的面孔之后是干涸的灵魂,“因为当时死亡的是吉尔,而不是我!那命运的指定,落在了他的身上!而我呢?我呢?”

                    “吉尔伽美什,我们的王,他重返于零,连灵草也救不了他,重归于人类的零……不,不止这样,你不会懂得的,这是人类的零,是从未存在过的起点。”

                    “但这里是我的终点。”

                    本应死亡的恩奇都,因辜负了神明的期待,
                    被赐予了永生的“宽恕”,
                    即使他的罪行无可饶恕。
                    除了众神,
                    只有他知道,
                    这比无穷尽的苦难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所以你用数千年寻求灵草,用它的力量换来了自己的死亡。”你说,而恩奇都默然。

                    这样,你终于真正得到了身为人类的生命——那是构筑在自己双手,构筑于源于自身的反抗的存在。

                    于是,失去了永生的恩奇都,反而真正感受到了“活着”。

                    “如果我真配得上那位老人的誉赞,那我也已经把一切都说与你了。那么轮到我来发问了,你寻求到你欲寻求之物了吗。”

                    你艰难地摇头。

                    “来战斗吧,”恩奇都的目光看向你的魂灵,“被剥夺了权能的恩奇都,被剥夺了身为人的资格的恩奇都,以及被剥夺了一切的恩奇都。这是我最后的生命,这副身躯本来就无法承受时间之重,而我渴求抗争,像吉尔那样。”

                    “不……我还想知道……洪巴巴。”

                    “什么?”

                    “最后,请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杀死它……明明,你能够制止吉尔伽美什……”你感到胸膛中的热量在散失,但你无论如何都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

                    “住口!不准你直呼他的名姓!”恩奇都声音严厉,面色阴沉,“抱歉,但是……但我也不清楚,也许,正是因为,我只是个兵器吧……”

                    “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够断绝死亡,怎么做才能依附他的伟大……”

                    我和他不同。
                    吉尔伽美什是英雄。
                    作为神之子被创造,却又不断反抗神明的英雄。
                    他从最初,就拥有着自己的灵魂。
                    从诞生的最初就有着自我的意志。
                    他是和我不同的,真正的生命。
                    是与我这样的消耗品不同的人类。

                    “只是道具……但为什么!活下来的是兵器!而不是王!”

                    “不可原谅…不能饶恕…!为何你要死去!!若是天罚,只管罚我便好,应是罚我才对啊!”

                    人类属于星辰,而不是过往。
                    恰为人类,若是无法舍弃回忆,便要杀死回忆。

                    “也许,”你努力拉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想要展示自己最后的善意,“你这样才说明你是真正的人类呢……因为你,很努力地反抗了强加在自己身上那荒诞的命运呢。

                    恩奇都抬头,茫然,有什么液体模糊了他的眼眶,天空和他一同哭泣。

                    “来吧,朝我挥拳,展示……你身为人类的力量,而不是……所谓的兵器。”

                    你也很想知道答案吧!

                    来吧,这是我最后一具躯体了,你这样想着——只是此时不再有火焰听从你的号令,不再有闪电可以从你虚弱的身体中迸发出来,没有哪柄剑可以被握在你的手中。你拥有的一切,就是你仅仅身为一个人的一切。

                    我见识过西西弗的永恒,见识过四位骑士对神明的反叛,见识过人类最广泛的痛苦,现在要做的只是战胜一个泥人,赋予他身为人的死亡。

                    他点头,
                    一步一步。
                    每一步都在增加身上的裂痕,每一步都脆弱而坚定。
                    你挥出右拳,恩奇都连同右臂的整个右半身都被击碎为粉末,
                    像崩解的沙堡。
                    终于他咬牙,用身为人类的一切力量,
                    将拳头打在了你胸口。
                    ——像是流水拍打礁石。
                    ——可流水永无止境。
                    ——而恩奇都已油尽灯枯。

                    “乌鲁克的诸位英雄中,谁是最英勇的一个?”
                    “在诸位英雄之中,当属吉尔伽美什最英勇!”
                    “众人之中,谁是真正的英杰?”
                    “众人之中,恩奇都是真正的英杰。”

                    谢谢……

                    他终于倒下,闭上双眼,面容安详。

                    群星为他的离去而叹息。

                    而你清楚看见。

                    他的魂灵向前迈进,比世界的根基更坚强。

                    ♪女神阿鲁鲁啊,净手后。
                    ♪拿起少许泥土,飞洒于荒野。
                    ♪荒野中她创造了恩奇都,一位英雄。
                    ♪反抗的孩子,力量自人类中取得。
                    ♪泥塑的身躯并不长远,
                    ♪但他不会倒下,
                    ♪因为吉尔伽美什与他相伴;
                    ♪沉重的苦痛永远追随,
                    ♪但他不会倒下,
                    ♪因为他将永远身为人类存在下去。
                    ♪他的心,与星星一同欢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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