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沿着桌角滑落,在地面碎裂,溅起一片晶莹。
我卧在床榻,刚点燃一支烟。
“去他妈的生活。”我说。
他问我:“如果今夜你将吃下最后一餐,你会想吃什么。”
我的脑中闪过很多,但我无法将我这五味杂陈的人生总结成任何一样食物。
我说:“你想吃什么呢?”
他笑着回答:“吃的先放一边,先让老子抽杆烟。”
我们漂浮在宇宙深处,人类的文明在空间的坍缩中渺小得一文不值。
我看见玛丽莲梦露的相片向着遥远的旋臂飘去,便穿上自己的外套推开空间站的门。
他向失重的咖啡中撒入一袋砂糖,在土星环的照射之下读起汪曾祺的散文。
星河的浩瀚与破碎的世界在我眼前混合。
“我们正向着热寂死去。”我感叹道,“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我们都会死的,宝贝。”他伸手沾了一点咖啡,含在嘴里说。“包括永恒。”
“那晚饭就吃咖喱吧,”我耸耸肩,“或者烤鸡也行。”
“如果我们耽搁时间的话,”他看看表,“恐怕就赶不上看自由女神登月了。”
“反正我们已经错过了北冰洋大潮,再错过那个老婊子也没事。”我把衣服扣好,转身踩着在星间漂浮的残骸走出门去。
“你去哪儿?”他在身后问我。
“去看看永恒,”我说。“哪怕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
或许,还有一些事物是长存的。
比如我兜里的水费单,
星星之间永远的沉默,
在遥远的地方闪烁的光芒,
还有我没写完放在枕头下的情诗。
但他们是永恒的吗?
当我闭上眼,慢慢融化在无尽的夜色中时,他们也会随着我的死亡而凋零。
在路过太阳时,我看到半张相片。
上半截已经深深陷进了那个橘红色的火球之中,下半截露出我童年时的笑脸。
曾经我以为我的生活是永恒的,时间会永远盘踞在地球上某个城市的房间里。
直到我渐渐长高,高得撑破了那片宁静。
那时我才发现,是我打碎了那脆弱的和平,而且永远也无法将他们拼合在一起。
我无可避免地踩进了流动的死亡之中,脑海渐渐被瞬息万变的色彩填满。
我想,或许我该有个孩子。
我可以将我短暂的生命寄托给他,让我永远地活在代际的传承之中,让我终将消逝的生命活在新生的无限之中。
很快,我就放弃了。
我这辈子不可能找得到对象的。
那什么是永恒的。
是书中不朽的英雄吗?
可我并不能成为英雄,除非我自己也算作一位观众。
是我们头顶上装满了晦涩理念的天空吗?
如果我将自己委身于抽象的概念,将自身的存在抹消,或许我会得到那虚幻的寄托。
但他们都不能成为永恒,随着我的死亡,人类的灭绝,他们也将伴随永眠。
大概也不存在永恒。
或许不存在即是一种永恒。
生命不过是短暂的谎言,而一切终将归于虚无。
但那虚无的永恒不是我的永恒,不是我存在的地方。
时间还在破碎,像是摔在地上的玻璃杯。
我听到他在背后叫我,远远传来咖喱和烤鸡的香味。
我不想吃饭,我问他:“到底他妈存不存在永恒?”
他说:“你永远也无法寻找到永恒。”
“什么意思?”
他没有说话,只是跨越了一切的距离,深深地吻我。
那个时候,来自郝德森河口上的雕像刚刚踏入环形山的拥抱。
燃烧的相片发出淡淡的焦臭,蒸腾起一股青灰色的烟雾。
一辆特斯拉从我们身边经过,从背景中传来断断续续的《Space Oddity》。
我想起他已经埋葬在那颗分崩离析的星球上。
他说:“永恒并不存在,只是因为眼前的刹那早已超越了光的千年。”
世界的尽头传来崩塌的声音,我的视界慢慢沉没在寂静之中。
“当我们闭上眼之前,至少还有瞬间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