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万三次!前排这位白衣公爵三百万拿下!”
拍卖师一锤落下,叫声中充斥着夸张的喜悦,尽管他喊出的数字和他自己的收入一点边也搭不上。这叫声盖过了随之而来的一阵嘈杂,回荡在大厅中,裹挟着那件天价艺术品消失在侧门。两个小时后,前排那位贵族就会从那扇门进去,和其他最有钱的家伙一起领走他们的战利品。
然而这些都与我无关。此刻我正站在大厅的角落,脖子上挂着一只老相机,鸭舌帽檐扣得极低。这些装扮都与周围器材专业,神采飞扬的记者们格格不入。但没关系。我和他们至少还有一点相同:口袋里都揣着一张记者证。而我的筹码甚至还多上一点:一把藏在长风衣内侧口袋里的四轮枪。即使还要完成任务,我也能在被抓起来之前放倒三个警卫——但不,他们绝不可能发现我。
他们绝不可能发现我,因着相机并非相机,风衣也不只是风衣。我的相机来自我的父亲,他亲手制造,抽出血液刮下骨粉配成显影液,能够显现出眼睛显现不出的东西;我的长风衣来自我的爷爷,他亲手缝制,用他自己的皮肤做伪装,让穿上它的人在任何场合都毫不显眼。以自己的身体作原料制作工具是郎戈尔家族的传统。渊源流长的血脉让所有普通的魔法变成强大的古代魔法。
至于我的四轮枪?我的四轮枪不属于我,它属于开创我们家族伟大使命的高贵祖先。它威力无穷,只要命中就必死无疑。它是真正的古代武器,是唯一没有在漫长岁月中遗失的家族器物。
你会被它杀死吗?我盯着我的目标。我不知道如何称呼他,或许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我的目标,我没有时间去确认他的身份,他的真正面目。我没有多余时间等待机会,因为他毫无疑问会如烟般消失在会场门外,正如他三天前出现那样。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渎神的力量,不知道他怎样感知,不知道他如何生存,亦不知道他食人与否。但我知道他并非世间之物,这就够了。他来了,必然带着目的;而悄然的行动必然意味着灾难性的目的。
死人不会惹祸,只有死人不会惹祸。
我会死在你手里吗?或是因你而死?死亡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我的父亲死在三个食人魔手中,四十八岁的身体尸骨全无;我的爷爷死在狼妖嘴里,喉管全数洞穿;我的三个堂兄死在女巫棒下,年轻的身体被变成青蛙,水蛭和乌龟,热血不再。而我,这苦难家族最后一位不在坟墓之人,会死在你手吗?我仍盯着他,那个衣冠整齐的男人。
你为什么戴着手套?你为什么始终不出价?你为什么一言不发?你是男扮女装的巫婆吗?抑或是飘荡的怨灵?你是某个来自虚无的伪神吗?还是受伤的巨人?
还有一件拍品尚未展露真容,你在等那个吗?
“本次拍卖最后一件拍品——来自皇室的纯种花狸猫!”
一只——花猫?!称呼女性奴隶的黑话?不对,一只笼子真的被端上来,那只为十几件百万拍品压轴的小猫安静地在里面坐着。猫?你等的是这个?我和它四目相对,一时茫然。但随即一阵天赐的启明使我顿悟。那花猫的一举一动都令我想起那位高贵的女王,三年前消失的女王。哈哈!正是如此!看来你是一只狡猾奸诈的女巫!你悄悄将受人爱戴的女王施下法术,从容离开,待她慢慢变成花猫,只等日渐没落的皇室迫不得已将她送拍!“皇室的纯种花狸猫“?不过是一句送给知情者的暗语罢了,每一个稍有上流社会交际的家伙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能看见你的诡笑中流出的蓝色口水,看见你令人作呕的溃烂牙龈。肮脏恐怖的怪物,我必将让你付出代价!
未等拍卖师开口,那男人已从容地举起叫价牌。一次,两次,三次,他给出的数字本身就代表志在必得。我知道,即使知情,也没有人会花天价买一只花猫。那你为什么会如此渴望?一只猫?一个女王?不,你要的根本不是这些。一名流淌着纯净血液的贵族,作为祭品的价值相当于一千名普通人,那将是一个方便而强大的祭品,在恶魔眼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你想要的是这个,女巫,你想要一个强大的恶魔,伴你左右。
”您好,请问您本次代表哪个团体竞拍?“
”您好,请问尊姓大名?“
”您好,请问您为何花如此高价拍下一只花猫?这对您有什么象征意义吗?“
……
男人被记者们团团围住,和他的猫一起被簇拥在人群中。他不断用手挡开一个又一个捅向他的话筒,同时伸手打开笼子门,把那只花猫抱到怀里。
我扳下最后一个击锤。四发银头子弹沉默不语,静待击发。我绕过嘈杂的人群,走上拍卖师站过的高台,在无人注意的空旷处,平举右手,直指其背。
我该在这时候大声念宣判词。但我已没有机会。他将离去,我甚至没有时间在心中默念。原谅我吧,无所不能的先祖们,我高傲荣耀的先祖们。若我能继续苟活,我愿永生践行你们的伟业;若我将永眠,那我必将在地母的怀抱中永戴你们的恩德!而现在——
——我要尽责。
”肮脏的巫婆!"
我撕心裂肺地大喊,充血的眼球几乎要瞪出来,刹那间世界无声无息,只有血液狂热地撞击耳鼓的律吕。我——朗戈尔家族最后一位传人,猎魔人世家仅剩的年轻余裔,这首剿灭邪恶的盛大交响乐的最终尾音——扣下了扳机——
——砰!
几乎就在一瞬间,步枪子弹已参差不齐地向我飞来。太快了,我想,太愚蠢了。两发子弹击中我的胸膛,一发打碎了我的肩胛骨。时间仿佛静止,我看见黄铜弹头缓缓旋转着飞向前方,看见天窗下柔和阳光照耀着的灰尘落下,看见记者,看见名流,看见他们看着我的眼睛,混杂着惊恐/疑惑和不安,一切都静止了,在我眼前绘出一幅美丽的静物画,在这幅画地正中央,聚光灯眷顾着的,是那个男人(女巫?),他回过头,脸上的伪装早已揭下:那是一张瘦长的猫脸,巨大但友善,胡须在光中微微闪烁。细长的瞳孔温和地望着怀中另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他开口了,轻飘飘地私语穿过一切传进我将死去的意识:
“女儿,咱们现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