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尊敬的Indus先生:1
寒暄略,啊啦,我知道我们自上一次去达芙妮2之后,便许久未晤面。可是我坚信你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礼仪,这和那些美丽的月季旁边撇脚的杂草一样——既多余又无用。雅可拉先生对这些杂草恨之入骨,他可不容许达芙妮有这样的东西存在。可是他自己就是个长满杂草的家伙,哦,我的意思是,他太注重礼仪了,像个成天念念叨叨的老太婆。好了,好了,我给你写信并不是抱怨我这位可怜又顽固的老朋友的,我有正事要说。
达芙妮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中化成了灰烬。
起先我以为是那些嫉妒伊娃3的妖精干的好事,我以为雅可拉先生已经气疯了,那是他倾尽一切打造的净土。可是当我赶到他的居所时,我看到这位平时对自己着装一丝不苟的老先生的头发,还有衣服上落满了烟灰,还有他那张平时写满了高傲的面孔,大概是吸入了大量的浓烟,痛苦地皱成了一团,就像他的礼服一样。唉,明明平时还是被熨得平平整整,像一块旷野的东西……好了我不该跑题。
我上前扶住了这位走路踉踉跄跄的伙计,我想那会他应该是刚从达芙妮的救火现场过来,月桂树也许带不走了,但是我觉得他应该能带走一两个伊娃。至少,至少以后他还能开辟一个新的花园。
“朋友,那些花朵,你抢救回来了多少?”我把他扶进那栋白色大理石构建的建筑,让他躺在柔软的天鹅绒躺椅里休息。(里面的装饰品有够复杂的,雕花和镂空对雅可拉来说只是最基础的要求。)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用他那双无神的双眼扫视着屋内的一切——就好像这是他第一次造访这里一样。
“好啦,我知道,这场天灾对你的打击很大,当务之急是调查清楚凶手……”
“凶手?你说凶手?”雅可拉先生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上写满了惊讶,“你说我是凶手?”他的声音那时候真是格外的洪亮,把我吓了一跳,要知道这股声音同时带着一丝愤怒。
我只知道我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也许我的表情很怪,就是那种恐惧和惊讶掺杂在一起的时候人们做出的表情。就像你们那个世界的画家画的《呐喊》一般。我的表情似乎让这位杂草先生意识到自己平时的教养此时一扫而空,他低下头,一副很内疚的样子。
“抱歉,抱歉,我没想这么对你说话,”他哽咽着说,“我觉得我自己疯掉了,我烧了达芙妮……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很抱歉……很抱歉……我没想到那些伊娃会变成那样……”
天啊,是他烧掉了自己曾倾尽所有打造的宝物。
你我都知道,达芙妮不仅仅是一个漂亮的花园,它同时承载了我们三位的友谊。我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那些伊娃时所展现的表情,惊讶,欣赏,恕我词穷,就引用你的一段原话吧。
“这是我心目中的Nirvana。”
我至今仍然记得伊娃们优雅的谈吐,还有她们为我们倒上的可口的蜜茶。我们难得达成了共识——“真可惜伊娃没有双脚,否则她们可以和我们共舞一曲。”我肯定你是被月桂树下的伊娃们勾走了魂,要不然为何你频繁为她们作诗歌颂,都快忘记了要去祛除人们痛苦这一伟大愿景。哈哈,说笑而已,后来你还是在达芙妮与伊娃们不舍地告别,亲吻她们的脸颊,为她们整理花瓣。而雅可拉先生也礼貌地向你道别,他为失去一个常造访的客人,或是说朋友感到难过。要知道达芙妮很少开放。
好了,回归正题。总而言之,我怎么都没想到是雅可拉先生自己把达芙妮烧毁了。我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稍稍谨慎地问问他这背后的前因后果。(我也有段时间没关注达芙妮了。)
“事情要从一个叫芙罗拉的伊娃说起了……”雅可拉先生叹了口气,又回到了躺椅中,悲伤像是眼翳覆盖了他的双眼,“我明白,这很奇怪,为什么要给一个伊娃取名。但是她很独特,她的裙摆像玫瑰一样层层叠叠的,戴着荆棘做成的皇冠。”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伊娃或许略有不同,但差别不会太大,但是芙罗拉很特别——就连她的酿出的蜜茶,也不同于其他伊娃,我并没有贬低其他伊娃的意思,只是……只是芙罗拉的蜜茶尝起来让人觉得很温暖。在茶会上,她被其他伊娃追捧起来……甚至,她圈了一块地,为以她为中心的伊娃生长。”
“另外一朵叫克罗丽丝的伊娃,那是个孤傲的女孩,在月桂树下待了挺长一段时间。芙罗拉向她示好,克罗丽丝终于肯放下架子参与芙罗拉的茶会了。这对姐妹逐渐相交甚欢,与此同时,追捧她们,效仿她们蜜茶的伊娃越来越多。”
“有那么一段时间,达芙妮的蜜茶给人的口感不是以往那么醇厚了,倒品起来像糖果。”雅可拉先生皱了皱眉头,“我不是孩童,品多了这样的蜜茶我觉得……不是很好。我知道有一部分伊娃也在对此感到不满,她们也在背地里圈地开茶会。所以,我也没有及时去阻止……”
“直到有一天,芙罗拉实在忍受不了克罗丽丝的怪脾气,这对姐妹花也彻底反目了。”雅可拉先生闭上了眼睛,仰起头来,仿佛那一幕幕还在他眼前,“那时候达芙妮真的很吵。芙罗拉指责克罗丽丝的傲慢,克罗丽丝指责芙罗拉的心机。双方的支持者僵持不下,偶然间我也听说了不满她们的伊娃在背地里策划着如何把这场战争闹大……”
“最终我把芙罗拉和克罗丽丝移除了,我别无他法。可是,这好像点燃了伊娃阴暗面的火炬,长势稍微特别一些的伊娃纷纷开始圈地,获得簇拥,然后又在争吵中一株株被移除……有时候尽职的伊娃被抱团的伊娃陷害,污蔑,最终她们自己选择了移除……”
“我很痛苦。伊娃已经忘记了她们的存在,实则是花朵,她们的本职是生产美味的蜜茶,可是一切都本末倒置了。她们只注重自己是否会在茶会上受到追捧,只在乎自己的裙摆是否华丽……”
“我还记得,我还记得Indus对我说的一句话。”
“如果人们在一味地抱怨痛苦,却又死抱着痛苦的根源不放,那么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给他们套上锁链,把他们从那个该死的地方拖走。”
“达芙妮和伊娃是我的痛苦根源。许多个夜晚,我在辗转反侧中度过,最后的最后,我强逼着自己,点燃了火焰。”他睁开了双眼,布满血丝的双眼挤不出一点泪水。可能他失去了嚎啕大哭的能力。
“我还能回想起那些声嘶力竭的尖叫声,曾经的nirvana……那时候真像人间地狱啊,充斥着焦味,而我在旁边目睹了一切。”
一时间我忘记要怎么安慰我的这位朋友了,我只会说玩笑话,而现在说玩笑话只会伤害到他。我握着他微微颤抖的手,在他身边待了许久,直至黄昏,我才抽身离去。
Indus,我今天写信,只是为了告诉你,也许Nirvana真的不存在。
即使是伊娃这样高贵的生物,也难免因丑陋的本性而灭亡。何况人类。
████,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