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沙滩坝。慢车都不停的会让站。
石滚一来到站上,就感到胸口憋闷。站前站后立着山,陡,黄,秃。山崖里有条小溪,旁边扎了两棵枯夹竹桃树的,有毒,不过没化验之前,爹就喝溪里的水。三十多年。站在月台上,头顶上只有一线天,太阳就在晌午头上露四十分钟的脸。爹想晒晒还得不当班。
石滚父亲就在这小站上,当了四十多年扳道员,临要退休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却得了个全身的骨节都肿的病,死了。
石滚二十五了,顶职到了父亲呆了四十多年的小站。在段里,领导拍着石滚的肩,指着石滚父亲红皮紫皮塑料皮的一大摞奖励证书说:“你要像你爹一样,好好干!”石滚点了点头,没言语。
石滚就好好干了,除却吃饭睡觉解手扳道,哪也不去,语言也金贵。
师傅就说他好,大伙也说他好,站长也就说他好。后来段领导夸他工作踏实,像他爹。不过,年终评先进奖总给了别人,指标不够。
石滚不急,先进并不能当饭吃当菜咽,他眼下只想攒一笔钱给娘,好娶个媳妇。爹十八岁娶的娘,十年中生了十个娃,活了仨,他是最小的。早先,爹穿了一身粗呢子金扣子铁路服,一进村,提亲的踏破门槛,爹就挑了俊俊的娘。
大哥二哥娶亲,仗了爹是公家人,也是挑了俊俊的嫂子。大哥二哥分出去了,石滚跟娘过,地里忙不过了,爹寄回来的钱也一天天不当钱,人家已是新砖新瓦新楼房了,他家仍是旧坯旧椽旧茅屋。
眼瞅着石滚的胡茬子硬了,一根媳妇头发也捞不着。
石滚顶职,娘欢喜。娘说:“成了公家的人媳妇就好说了!”石滚觉得媳妇好说了,就成天吃馍喝汤攒小钱。可是成了公家人都一年了,媳妇还是没说上。娘捎信来说:公家人人家也不稀罕了。
她们说嫁个山沟里扳道的,守活寡。
石滚休班,没事,便爱蹲在站台上,看轰隆来去的列车。这天,他忽然看到一节车厢下边冒烟,他赶快报告了师傅。
师傅上报后防止了一场列车颠覆事故,段里给了师傅百元,石滚五十元奖金,还让他们参加了表彰会。
石滚这辈子头回进了城,上了灯光耀眼的主席台,头回大鱼大肉吃酒席。领导让吃就吃让喝就喝,末了下猪娃下到师傅鞋窠子里。
回站里,石滚还是没事就蹲在站台上,继续看南来北往的列车。一晃几年,石滚再没发现燃轴冒烟,娘急白了头也没给他说上媳妇。石滚还是好好干,不管别人调走也好,升官也好,他仍扳他的道,他想像爹一样。段里每年就发一些跟提级长工资不沾边的红皮紫皮的奖励证书给他。
石滚扳着扳着道就到三十了,他那些一起玩尿泥的伴都几个娃子的爹了。三十而立嘛,这连他也懂。
终于,石滚趁休假搭守车到了城里。他没事做,下狠心买了一包九角七的烟,蹲在十字街旁那警岗的阶梯上,看了半天熙熙攘攘的人。中午,他买了碗牛肉面吃罢,又买了一包九角七的烟,蹲在那里继续看。不过,他的视线老躲躲闪闪地投向年轻一点的女人身上。
天黑透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搭车回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