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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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是12月中旬,临近年底。小刘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路边的绿化树匆匆而过;正值下午,太阳高照,光刺痛着小刘的眼睛,强迫着他把挡板拉下。估计是有点风,小刘能感觉到玻璃在随着外部空气颤抖。

这高速公路算是宽敞,可小刘的车倒是渐渐地随着前后车间距的缩小而减速;终于,他被前面的车逼停了。

整条路都停了。这条像动脉一般的人类社会必要干线,这条高速公路,完全地静止了下来。

太阳仍然在那里,在天上,一动不动。

有人按起了喇叭,尖锐的工业产物的叫声搞得小刘十分心烦,伸长了脖子往前车的更前方望。车里有些热,小刘的背后的靠垫已经有些浸湿了,毕竟这辆很老的桑塔纳的空调系统不太好用,他只能打开窗户;顺便探出头——有很多人像他一样从车窗冒出来一个头四处张望;他看到左前方第三辆车的后座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几乎探出半个身子,手里还拿着一个小风车——那是一辆白色大众。


过了约莫一个小时,堵住的路仍然静止,车流甚至是一点没动。已经有一些人骚动起来,下车观察了。

小刘还待在车里,忍受着阳光炙烤的车厢。他从副驾上取下一瓶矿泉水——为了这趟长途,他准备了零食与饮品——一口气喝下半瓶。

后面两辆车都是大皮卡,两名车主——俩东北老爷们,已经在半个小时前就大声唠起来了。他们看这路一时半会通不了,就都下车望风喝冰饮料了。小刘也是没事干,用后视镜望着他俩,想着到目的地了也要买上几瓶冰啤喝。

右前方的红旗,司机已经跑到路边的土丘上找信号打起电话了,坐在后座似乎是车主的黑影一直没动,低着头似乎在看手机。

小刘的左侧是一辆甲壳虫,白色的,外壳圆润平滑,没有一处不充分地彰显着这辆车的圆形主题;玻璃上了茶色的膜,小刘只能遐想着车主是个怎样可爱的年轻女子,可能刚刚从英国读研究生毕业,喜欢读中古文学——他已经闲到观察周围的车了。


小刘看了看表: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人们慢慢地都下车张望,小刘也早早地支了一把折椅,坐在路边的一棵杨树下,吹着风,乘着凉。

太阳已经发散了过多的热量,徐徐地将要离开;西面走过来一个人——其实只是从太阳落下的方向沿着路边走来,似乎也看中了这几颗小刘精心挑选的树。

那人走过来,坐在小刘旁边的石头上,倚着树干读起了书。

“《仿生人会梦到电子羊》吗?”

“——啊,是的。”那男人抬起头,轻挑眉头,开了口。“二刷,菲利普的书真的好看。”

“确实。这块儿太偏远了,没信号,我一会也得找点东西读读,实在是没事干。”

男人拿着书的手微微放下:“前面说,估计是发生大型追尾了,要走估计得明天了。”

“嗯——那也没啥事,反正我不急。”小刘伸伸胳膊,仰头看天。

男人刚低下头,又缓缓抬起,指着右边说:“我是前面那辆白色三菱的车主,车里有本《理想国》,看看吗?”

小刘回过头,“好。”


月亮运动到了太阳的位子。

“靠,这玩意怎么这么晦涩啊。”小刘一个人坐在车里,躺在车里,气愤地把书丢到副座叫嚷起来,“不读了,哼——”

他走下车,拎着折椅又走到树下,望起了月亮。

“啊——很久没看看月亮了。”他沉浸在这自然的景色里,想不起上午他还被无数信息包裹着,乐此不疲地刷着手机电脑。“我当年好像也是坐在树下赏月来着了。”他想起了小时候和母亲一起赏月的日子。

他感觉鲁迅的话真是经久不衰,“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但能够为钱而卖掉”,说的是真好。


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小刘又在车里啃起了面包,还给三菱的车主送了两罐红牛过去,顺便把《理想国》换成了一本时尚类的杂志。

有几个刚堵车就开始往前窜的人走了回来,也带回了前方的消息:大家都不知道是哪里堵了,但是全部堵住了,走很远也没有通车。

见通车无望,小刘走的越来越远了,甚至穿过绿化,走到了路边收割过已经干枯的玉米田。

“在这里待着确实很舒服。”这是他在田里逛荡一下午后的感受。


小刘和三菱车主一块坐在树下,吹着晚风,晒着将落的太阳。

“咱们现在这日子,过得也不错哈。”男人放下了手里吃剩的果冻包装——当然是换来的——对着小刘说。

小刘仍然眺望着远处的夕阳,“嗯哼……总感觉现在,时间慢了很多。”

“是啊,没那么多事了,也没有之前那么多推送给我们的信息。”

“唉,你说,未来的人会怎么称呼我们现在这个时代?这应该算是个冷战黄金时期到未来复兴时期的过度阶段。”

男人拎起啤酒,凑到嘴边想喝,又轻微放下,“我猜啊,应该叫新中世纪。”

晚风仍旧微拂着两人。


“喂!”小刘下车招呼着三菱车主,“吃饭了!”

他走过来,手里捏着半瓶矿泉水。

“我刚才从他们那换了四瓶啤酒,整点?”小刘指了指东方的一群东北人——周围几个东北的基本都聚在那里唠嗑,时不时还传来笑声。

“嗯。”说着,男人坐在了桑塔纳的副驾,似乎已经有些习惯这种在公路上的生活了。

小刘递给他一片由他车上的面包与前面那辆白色大众车主的火腿肠片所制作的三明治——他的孩子一直吵来吵去,小刘就给他做了个小玩具,他的家长也给他分享了一些吃的。

“咕咚——哈——”小刘等了好多天的啤酒,这下是终于了结了一个心愿了。

“唉,咱们在这堵多长时间了,”男人咽下嘴里的三明治说。

“应该得五六天了吧——都堵成这样了你还在乎时间?!”小刘伸伸懒腰,放下靠背躺了下来,“上帝已死!”

男人看着小刘笑着叫喊,十分后悔给他读《查说》。


据前面的一辆比亚迪车主说,今天是31号。

“那不就是说,今天晚上过年喽!”小刘得知这一消息时十分震惊,又显出懊悔的样子,他说自己如果坐火车就不会堵到现在,估计现在正在筹办跨年趴——不过过了一会他就又跑去读时尚杂志了,估计他就是靠里面的写真混到现在的。

一辆摩托车逆行着飞奔过来,还一边喊着:“今天晚上都待在车外,前面有人放烟花!”

那群被堵车凑在一起的陌生人们欢呼起来了。


星星像是潮水,随时会汹涌澎湃地涌过来。

小刘透过树冠望着远处的烟花,绚烂地开着,像是花。他无法描述那一团团的烟火,只是感觉到自己找回了什么。

他看到孩子们在路边跑来跑去,手里握着燃烧的烟花棒——他看到那烟花棒肆意迸裂火光,看到那孩子眼里的光。

很多人围在一辆大房车旁,几个人围一圈,谈笑着,畅饮着,和曾经匆忙的生活截然不同,可他们享受这种停下来的生活,享受着自己的人生。


路通车了。小刘不记得是怎么通的,不记得是为什么堵的,但估计,他这辈子也不会忘掉那晚的烟花与这他已习惯的停下来的缓慢而特殊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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