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将永远消逝于星花夜之宫,把世界遗留给空壳和死亡。”
———《蓝星文明史,末章》欧·亨利·施沃硕德
民体内火焰燃烧,脂肪内脏噼叭碎裂,空中头颅飘飘荡荡,里面或许悬浮流血太阳。
她十岁时父亲死去。
“亲爱的,你在哭吗?”
“亲爱的,小宝贝,我在这异世不遇见苦难,却遇见了你。我们是万物之灵长,支配并保护其他生灵。”
“亲爱的,妈妈给你放歌,贝多芬的《十人十色》和莫扎特的《烂柯奇缘》。歌声会流进你耳,让你做彩色时空之梦。”
“亲爱的,人已经走进星里,留下叫民的空壳,他们已经永远消失于星中,每颗星都是孤岛,人人孤岛上,消失文明不再做梦。”
“小宝贝呀快睡睡,不然官蛾把你撕碎,她们翅膀长又脆,最爱吸小孩脑髓。”
———《秘密藏书第七册,格林童话》盖勒特·格林德沃
那天父亲神色如常,工作九天九夜后以稳定步伐走入家中,熟练拧开咖啡瓶盖,又合上,反复如此十五日,她和母亲殴打拖拽毫无作用,邻居七嘴八舌也无动于衷。壮硕身体纹丝不动,机械重复拧开-合上,就像工厂拧螺丝那无数个无光日夜。
她怀疑他会饥渴而亡,可数日后父亲依然面色红润,肌肉饱满,直到子弹击中他头部,流血太阳坠地。
“怠工者,已击毙。重复,怠工者,已击毙。”
“亲爱的,为民祈祷,他们为我们劳作,不让我们饥渴。”
“亲爱的,喝一点,是七岁女孩血,杯中还有一朵小小的花。希望今晚你能梦见天空。”
“亲爱的,你将破壳,从蜡黄薄脆的卵里孵化,你很可爱,一节一节,每节上面都是大眼睛,它们都将看见无数风景,云朵和峡谷,被晚风吹拂的花海。”
“亲爱的,你蜕皮了,你在成长,奖励你烤脑和内脏,我亲手做的,尝到爱了吗?”
“亲爱的,你的肉芽即将长成翅膀,在茧里乖乖入睡,我会一直等你。”
“亲爱的,你即将长大,成年后你会娶妈妈吗?我们将诞生更多宝贝,一起飞翔。”
母亲随父亲自杀故去,死前没忘画工职责,服毒而死的房间墙上画满流血太阳,空洞眼睛凝视彼方。民静静收拾母亲遗体,紧握手掌里夹着纸条,随岁月风化的残页,一触便化为灰烬。漂散尘烟让满墙血色模糊破碎,民忽然想起她认得纸条上的字——
“人。”
官凝视面前身影,孩子曾是卵,是蠕虫,是茧,如今健康茁壮,翅膀飘扬。她忽发觉,这孩子和自己一模一样。
“亲爱的,你真漂亮。”
“人!”当时十岁的民尖声呼喊。
“楞。”三岁弟弟重复道,嘿嘿直笑,口水流入脖颈。
民堕入庸碌,比尸体更像尸体,比死亡更像死亡。直到如今,民十七岁,弟弟十岁。民在纺织厂,弟弟在螺丝厂。民躺在床上,弟弟则躺在棺木中。
“1743号工死亡,死因是误把螺丝当成蘑菇。”
“神说:'要有光。'就堕入黑暗。”
——《神经,创人记,13》穆罕穆德十六世
神自异星显现出来,瞻看地上的天国。
神说,此地罪孽深重,声闻于我。
渊面幽暗,飞船转录错乱,神便运行于水面上。
神见地面伏满不同的罪,非人可言说。
神说,犯罪必受咒诅,魔鬼需蒙受黑脂。
所有至亲死亡,民已无牵挂。
她扔下纺锤,走进无光白昼,无梦夜晚。千万武力执行单位浮空,枪管和螺旋桨簇拥天空之城——官所在地。
“我是人。”她对天空说话。
武力执行单位降落,她搭乘天梯扶摇直上。
“欢迎你,一千七百年来的首位访客。”
民走进天空之城,天上有翅生物飞翔,扇动透明翅膀,她们是官,是天外飞仙,身体永远轻灵,而心脏永远沉重。
“我是人。”她对官继续重复。
官举枪,声音嗡嗡作响。
“何不打开自己身体看看?”
民打开自己身体,体内空空荡荡,没有脑,没有心脏,也没有流血太阳。她不知人是什么,但人有大脑和心脏。
“你不是人。”
官嘴角咧到耳边,细细麻麻牙齿。她举枪朝夕阳射击,黄昏吞噬子弹。民走到天空之城边缘,远方一颗鲜血燃烧崩溃,猩红浸透层云和惨绿峡谷,瀑布轻轻流淌,永远做梦,永远亲切,永远沉郁的水悄悄告诉她答案。
“回家。”
她纵身跃下。
啪嗒,掉地上,随奔跑散落的器官。
三分之一颗未发育成熟的大脑,半颗心脏。
阳光照耀地面,发亮器官是流血太阳。
神取圣剑,穿蓝衣,银甲,金光罩在头上。
祂用圣杯变乱飞弹,地上和天上的都不再说话。
杯中黑泥昭显,飞虫败阵逃跑哭泣。
神举圣剑,口呼剑的名,杯崩离破散。
黑泥坠下,堕落的地上天国陷入三千无光之年。
“三千岁月,无光之眼,无人之缘。”
——《无名书》匿名
三千无光之年后,无垠废墟上。
唯一的“人”睁开黑夜给她的双眼,看见光。
她拥有完美人体,双乳突起,臀部丰满,四肢健壮,体态优美自然。皮肤无瑕疵,眼睛反射光亮。
“你是人?”异星神发问。
她张开嘴唇,声音很轻,也很坚定。
“不,我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