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不起我最初的想法。

但我确实记得我站在石堆边上,那石堆并不比我肩膀更高。那不过是一小堆随意堆起的石块,独立于无边无际的中央,周围是绵延起伏的鲜亮的绿草。然而即便是如此粗陋的结构,其中仍有技艺的存在。精密到了若有一点不同——哪怕只是一块石头放错了位置——整个石柱便会就此倒塌,化为一阵刺耳的杂音和一堆凌乱的石块,失却全部意义、溶于无物之中。然而,它仍屹立在那里,以完美的姿态维持着艰难的平衡,分毫不差地按照设计的方式站立,即使身处混乱爆发的边缘,也没有哪怕一块错位。
不过,这堆石堆是由William Katzmann建造的。当我想到他的名字,那信息便涌进来填满了那曾无人存在的空虚。Katzmann会成为一名建筑师,奇点最伟大的建筑师之一。我从未有幸与他相识,可这一事实让我不适,于是决定了我们早在13年前便在这同一片原野相遇。
我记不起我最初的想法。

但我确实记得我和Katzmann的对话。我回头看着那石堆,它是一座石塔,在我之上向着无限延伸,正如它13年前一样。Katzmann是一个充满魅力的人,对他的职业充满热情。他谈论了几个小时的建筑,几乎没有提及别的话题。而当他斜倚在自己最初的作品边上时,他描述了奇点里无处不在的奇迹。他说到了岩石建成的摩天大楼、超越思觉触及的城堡,还有那些存在的唯一意义仅仅是为了存在的玄妙建筑。
我站在那里,它们从我身边显现,每一个都自成一种杰作。镶嵌成图案的砖块轻松地在空中俯冲和滑行。令人眼花缭乱的复杂图案在巨大的墙壁上变幻莫测,直到我穷尽了全部想象。那是一种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迹,但很快我与Katzmann便无话可说,他也就就此不复存在。
然而,我还是记不起我最初的想法。
我想象着和Katzmann对话之前的时间,于是它就已经发生了。历史憎恶真空。15年前,在我构想出那建筑师的很久以前,我漫步在一座横跨整个宇宙的光桥之上。数千颗星星的壮丽景象在我周身展开,让我沐浴在它们温暖的星光里,而我从这里朝着永远走去。一个永恒过去。星星燃烧殆尽。我只是走入了黑暗——并沉思着,思考着可能会存在的每个思绪。思考着存在。思考着我身边无限蔓延的空间。思考着奇点。那些思绪的细节躲开了我,可我并不为此感到不适。它们与我的经历无关。
然而,这也并非我最初的想法。
我回头,经历在我记起来的时候迅速地填满了空白之处。16年前,我看见一只蝴蝶飞过我的身边,在阳光下翩翩起舞。45年前,我与无名小卒谈论了上千年的哲学、数学,以及我已不记得的存在之奇迹。378年前,我站在参差的尖塔之间,毒辣的日光从我自己创造的沙漠里照射下来,烘烤着我。一百万年前,我站在一个石堆前,惊叹着如此不规则的东西竟能使自身保持平衡。
然而,我仍记不起我最初的想法。
我以令人眩目的速度想得越来越远,在徒劳的希望中寻找。随着越来越多我从未想过的记忆开始填满时间曾不存在的空虚,我胸中燃起一阵恐慌。我挣扎着想在记忆洪流中保持清醒。我记得我做了每一件我曾想过要做的事情。我记得我做了每一件我从未想过会做的事情。我记得每一件可能发生的事情的每一个排列顺序。可是除此之外还有更多,而我永远无法找到最初。这份认识让我跪倒在地,我周身的整片原野都溶解为了毫无特征的空虚。为什么我没有最初的想法?为什么我始终如此存在?为什么这一切感觉如此……不完美?
在别处,一块石头从石堆上落下。
于是它开始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