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

就暴风雨天气而言,那是美丽的一天。

那是十一月罕见的风大雨冷的一天,仿佛窗外的一切仅有珍贵的几小时之远就会灼烧成季风。或是飓风。或是诸如此类——我从来没有那么注意过天气。

大雨瓢泼。我待在室内。

停车场的混凝土依旧在夏日的高温中变形。我能从窗边看到那幅景象:是静止的波涛与漩涡组成的海洋,绘画在如制成它的沥青一般漆黑的画布上。我想知道它是否还会融化回原先的形状。我想它应当会,因为他们总说混凝土会融化回去,可我同时又觉得这件事其实从来没有真的发生过,我只是忘了在气温重新升高前去检查那些翘曲和涡旋,于是我不可避免地只能冲出去,只会看见更多的弯曲和曲线,只得诅咒自己的健忘。但我又要怎样才能确定呢?被盯住的锅也总是会烧开的,只要火还在;可是如果我看不见火的话,又要怎么知道它最终会烧开呢?

雨猛烈地打在窗户和房顶上。我住在宿舍的顶楼,所有人都最不愿住的地方。离教室很远、离朋友们很远,如果电梯坏了的话腿就有得痛了,偏偏电梯还总是坏掉。不过我也从来不会站不起来就是了。

有时我一时疏忽,会问别人他们的角哪儿去了、他们为什么不飞、他们怎么就看不到那棵树上的精灵、今天的第二轮太阳会在什么时候落下,而他们都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总是能够一笑置之,搪塞过去,让医生不至于给我开我不需要的药物,但这些话也让我成了个局外人,就算是在大学,这个其他人都说没有人是局外人、所有人都一样古怪、没有人会孤独的地方。

雨越下越大了,我从书本上抬起头,望向窗外,心不在焉地把书放在了不存在的书架上。那本书停在那里,在稀薄的空气当中,停了片刻——我感觉它是这么做的,尽管我没有看着——随后它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我又把目光从被雨淋得斑驳的窗边收回——那是一块多彩的画板,胡乱地涂满了美丽的颜色,描绘的或许是宗教或者学术的内容——去检查那本书还在不在。它不在了。在它曾占据的空间,像是被无形的线悬在半空(其实根本就没有线)的是一只小小的玻璃蝎子,工艺精巧。它在透过云层后变得稀薄的阳光里闪烁着,旋转着寻找地面,钳子闪闪发光。

我把它从半空中拿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保证抓着的是尾巴,因为它的钳子很小,而我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小钳子的毒液是最强的——把它放进了一个抽屉。我松了口气。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我曾经试着说服人们他们能看到的并不是现实的一切,我们周围尽是一个大得荒唐的图书馆里的一排排书架,只有我能感觉到它们(有时它们会堵住走廊,我只能从放书的空隙里挤过去),但我那时候还是个孩子,而所有人都会比现在更加直言不讳地说,他们看不到我能看到的东西。我的父母只是把我的行为当成了创造力的表现,很快就忘记了我提到过的关于图书馆的事情。可尽管所有人都在否认,我还是知道。

雨滂沱而下,犹如汹涌的海洋倾泻到地球上。有时候人们说天上下的是倾盆大雨,这是我唯一感到这种说法没错的一次。外面的雨水已经多过了空气,而在非常短暂的一个瞬间,我看到了一条鱼。

而其他人也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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