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皮帽子上刻着“小心使用”。
这是范进最后一次应试的机会了。几近四十年的人生不但拖垮了他的身体,也拖垮了丈人与家人的颜面。当他说他要再试一次时,丈人已经私底下为女儿找好了新的郎官。
屠户估量着这次再考不上范进也差不多该饿死了。
当范进把那群自称周进的家伙打发走后,那顶破羊皮帽子还是留了下来。它看起来像是家里满是破洞的抹布,但周进们说它能把记忆变成知识。在臭味飘进家门之前那顶帽子被随手扔到了门口倚叠如山的讲义上。
手心流了半个晚上的汗之后范进从床上直起身子。窗外的新月在风移影动中变得愈发朦胧。
然后那顶帽子就捏在了他的手上,上面沾满了潮湿腐烂的讲义上养的菌丝。范进半淌着口水把头颅浸没了羊皮帽,身上身旁的一切都开始糜烂。
他和父亲安静地看着夕阳沉入无穷远的地方。鸟鸣,树摇,草斜,云移,父亲告诉他,要出人头地。
天空从红曛的地方撕裂开来,黑色的裂缝里渗出四书五经的每一个细节,父亲的头颅炸裂成一片片韵脚。
它成功了。
那一晚,记忆如走马灯般先是蹁跹,然后破碎,再沉入深宵的皱褶。他看到自己的母亲,她咳出的血如秋空枫叶般殷红;他看到自己的父亲,沉默地拉着年轻的他离开围着中举榜的人群;他看到女儿,放贷的人正在把她的头按在粪池里;看到田间的村人,大饥荒时他们仍不忘抬起头,看着他大笑;他看到枯落的树干;婆娑的森林;氤氲的湖泊;鸟;云;一道光。
他低头跪坐在地上,手里捧着羊皮帽,晨曦将他的身体照得通透,眼里有着初生婴儿般的迷茫。
当阅卷官们看到这张答卷时不禁纷纷称奇,所作八股的流畅程度令出题人都自愧不如。当这些人员欣赏完这篇答卷后又开始纷纷叹息摇头离开,为那空空如也的姓名栏。
现在他要按照脑中唯一剩下的路线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