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或许不应该想象,一个天然的长生不死者是幸福的。
辉耀姬12岁的教室里举行了一场气球派对。你多半也是参加过这种派对的:一群人把气球吹起,将进气口处的橡胶拉长打结,再用绳子把它们连接起来,像是巨人国里的葡萄一般一串一串地挂在门框、墙壁或者天花板上。好事的孩子们从葡萄中采撷下那些最丰硕饱满的果实相互玩耍(比它们还大的在吹的过程中就直接爆掉了),对着气球或踢或打或传或接,直到它在某个孩子的脚下发出“砰”的一声,从大大的气球转变成小小的橡胶碎片,再也不能提供更多的娱乐价值。
会场的残局照例是交给坐在角落里的辉耀姬收拾的。同学们逗她,说她真是胆小,连让气球在手上爆掉这种事都不敢做。辉耀姬回应说她只是不喜欢看气球破掉而已。于是同学对她说,这些气球如果留在教室,早晚也会被当作垃圾清理的,既然她这么喜欢它们,不如剩下的这些就都送给她好了。辉耀姬很高兴,她带着这些小个子的气球(比它们大的都已经在派对中被人摘走打坏)回了家。
辉耀姬确实很喜欢气球。一开始的她也照着那些同学的模样,或踢或打或传或接,在偌大的空房子里陪着这些气球玩耍;可是气球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常常“砰”的一声就没了气。某一次她学电视剧节目里的模样去做(是现代都市故事中经常会有那种桥段,一个小姑娘折着腿跨坐在一只圆滚滚的大气球上,气球在她的屁股下面一弹一弹的很有趣),她相信自己是完全没有用上力的,可气球还是在她的身体底下“砰”的一声便消失了;另一次她带着某只拴了绳的气球走在路上,大风夺走了它,将它变成一块挂在公园围栏网格里的拴着绳的残骸。
残存的气球越来越少,渐渐的辉耀姬有些不敢碰这些气球了。她留了一间空旷的屋子,摆入风扇、电暖、盆栽;又在墙上贴满壁纸,在地上垫满泡沫塑料;她将气球们小心翼翼地搬进里面,又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戳它们,权当是和它们的互动;她一边戳一边想象着,电暖的热气由正午的太阳所散发,风扇的气流来自远方的旷野;她们并非泡沫屋子里的囚徒,而是在草木盛开的公园之中自由玩耍。
可是就连这也没有阻止气球一个接一个地消失,等她发现原因的时候,气球也已经只剩下一只了。凶手正是“公园”里的盆栽。深绿的叶子掩盖在洁白的花朵之下,每当有气球飘到上面的时候,叶子上细小的刺毛便轻轻拂过它们的身体,接着便是刺耳的爆裂声。
最后一只气球即使是在被带回家的幸存者当中也属于最小的那种。它是粉色或者紫色的,没有栓绳,那么的不起眼以致于辉耀姬当初几乎完全没有关照过它。
可现在的辉耀姬却对这只气球着了魔。她将它藏进带锁的柜子里。她在它上面贴满胶带。她每天蹲在柜子前,对着它“嘿嘿”地傻笑着。
但即便如此也是不够的,气球在逐渐漏气。到它干瘪的时候,辉耀姬只好重新解开进气口,然后再一次地吹气,打结,仿佛是在对待一个崭新的气球一般。
然而那已经不是一个崭新的气球了,进气口处的橡胶无法承受反复的拉伸,终于开始出现破洞;辉耀姬用剪刀将破洞截去,气球的末端便永远地缩短了一截。
再次出现破洞,再次缩短一截。
充气。放气。充气。放气。充气。放气。截去末端。截去末端。截去末端。在某一天的早上,辉耀姬终于开始绝望地嚎啕大哭。
于是她生平第一次使用了相机,对着柜子里的气球拍了一张端正的特写。相片代替了气球,躺进了保险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