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被她迷住了。我迅速为我从中看到的景象画了一幅草稿,放在自己的书桌上,从此从未撤下。
他们叫我生物分类学的奠基人,光学的缔造者,几何学的开拓者。没有人知道,我从昆虫的复眼、软体动物的晶状体中试图寻找的,是她的幻影;那些角度、射线、波面不过是无灵魂的图画,是她神态的拙劣速写。那变幻无穷,无限繁复者;那在其无限中不含任何单调无生机的重复,而是在无限中包含无限者;那在无限中包含无限的无限,而在这样的无限中再次超越自身者,在那丑陋混沌的自然界,怎能找到与她相匹的比喻?以我的能力,怎能表现她美丽的万一?
然而,经过数十年(我很惭愧地承认,其中有些年月是虚度于碌碌俗事的),经过我的大半个人生,通过用我的智力探索人类理智的边境,用我的灵感开拓概念构造的终极,我已确信我掌握了通往她的圣所的钥匙。
今天,我收到科学院的来信,说我建立的方程被验证为正确。方程很长,演算自然也无比复杂;科学院聘请了三十一位计算学的专家,耗费了整整三百六十七天,经过两轮计算(第一轮在中途便发现开头就出了错误)和一轮验算,科学院最终宣布了方程的正确性。第一个获通知的人是我;这一足以让所有人类共沾荣光的伟大成就自然应在它的主要贡献者的名下发表。
我之前说过了,方程很长,于是我开始着手对其排版。我当然希望她的美丽能为所有人共享。或许他们大多数人不能了解整个方程的含义,但至少也该从形式上理解,这一成果不仅是理性的成就,更是艺术的高峰。
精巧,完美。这是我的感受。把每一个作用量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并非易事,这要求我对方程——以及她——的对称性有更高的理解。我确信我已体验到了比当年写下公式时更深邃的东西。我说不清那是什么感受,或许甚至还有一些不安感,但无伤大雅。
我怀着诚挚的感情,细谨地勾画布局。皮格立马翁也是这样,我想。真奇怪,那么多雕塑家,偏偏一下子想到了他。没错,我毫无疑问确实爱着她。但我和他不一样,皮格立马翁是创作了他的爱人,但我只是描绘而已。也许是一样的。大概我根本就不该拿雕塑家打比方,这肯定会把两者搞混。米开朗基罗不是说过吗,他只是从大理石中把现有的形象解放出来。
她也等待解放吗?还从没有一个人能看到她的美。我看到了她。我看到了她,还是看到了我想看到的东西?我的思绪有些紊乱,还有些恐惧。我真的成功了吗?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万般努力只追求了一个错误的幻影,还是她也认可我的追求?验证的正确把我推向后者,但我又害怕我所创作的虚浮幻影最终没能揭示她的本质;她的至高无上、无法触及让我不得不相信前者,但她既然在尘世中显形又吸引我研究,这又让我重燃希望……
我默念阿弗洛狄忒的名号……
天色漆黑,油灯昏黄。排版接近完成,也接近完美。我把它最终誊抄到一张纸上,平整地置于书桌,不敢再看第二眼,转身上楼睡觉尽力遗忘这一切。
第二天早上,我带着无尽的悲哀与无尽的安慰发现,我的书桌上有两张一模一样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