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该是座灯塔,至少长的和书里那个叫“灯塔”的建筑差不多。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记错了。从和他一起离开的那天起,她就没有再回到那个应该算是“家”的地方——只是个出生地,为什么要那么在乎呢。
她从来不去试着回忆自己的父母,这只是无用功。他们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偶尔做梦时会梦到的背对着她离开的背影。他们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和奶奶讲的故事的角色一样,只是个故事里的人罢了。
不,他们不一样。每次聊到这些事的时候奶奶都会摇头。你爸妈是真的,故事里的人是假的。
那他们呢?还小的她追问着。
他们去了海里。奶奶总是这么回答,一边说一边叹气,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在哪块海上。太多了,被困在海上的人太多了,数不过来,也没什么必要数。
海,那片静止的海。
从她记事起,便被教育远离海边。不要碰,每个人都这么告诉她。“被冻结”,这是经常和“海”一起出现出现的词语。“大海被冻结了。”大人们这么说到。
对当时的她来说自然是无法理解的,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直到被带走,见识了许多之后,她才意识到了这片海的不平凡。
它“冻结”了时间。
“冻结”,多形象的词汇。大海,包括水中的鱼,空中的飞鸟,飞溅在空中的木板碎片与浪花都被定格在某个瞬间。它们就这么停滞着,任凭时光飞逝。
也许这片海在某个时候是流动的,像其他地方的海一样,波涛汹涌,暗流涌动。有着往来的航线。这是她想出的最好解释,不然为什么海边会有这么一座建筑呢。她依稀记得那个建筑的顶层有一个锁锈死的房间,里面是一个人的卧室。印象最深的是放在桌上的一盏防风灯,半个墙宽满是书的书架和一架架在窗边的黄铜望远镜。
借着那架望远镜,她看清了以前看不清的黑色身影。 都是在海面上奔跑的人。
他们只出现在远海,距离最近的也有十几公里。要爬到海边那座应该是灯塔的建筑顶端才能看见。他们的表情很简单,或是绝望或是悲伤。有些似乎是一对夫妇,女方把头埋在男方的怀中,看不清表情。
那些是试图离开的人。回家之后奶奶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们打算用筏子离开,去找其他的地方。然后……
一个不注意,筏子撞上冻结的海浪,碎片四散开来……奶奶叹了口气,没继续说下去,只是织着手里的毛衣。
她开始明白大人们对于海的恐惧从何而来,她也开始害怕起来。但也不能否认的是,她的心中渴望去触碰那片海。
那天她去了海边。
这里是距离岸边最近的海浪,四人高的水墙就静止在她的面前,脱离的水珠悬浮在半空中,折射着头顶那个火球发出的光芒。
她伸出手,但最终还是停了下来。渴望还是没能战胜恐惧。拍拍自己的脸,她回去了,没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她不再像之前一样经常去灯塔。奶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必须要忙家务活,她这么和自己说。她其实明白,这只是个让自己不去的理由。如果去了灯塔,她肯定会再去海边……她不能这么干。
赶紧长大吧,她这么默念着。似乎长大是什么解药,能把她那颗渴望接触海的心安稳下来。
事与愿违。
她当然有好好照顾着奶奶,尽职尽责。每个过来看望的人都这么说。您一定能过第一千二百个生日。她闲下来的时候总是这么和奶奶开玩笑。大家都等着给老寿星过寿呢。
但他们毕竟不是那片海。即使一起生活的时间长到以为会一直这样,但死亡终究还是到来并打破了这份假象。
她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她坐在海浪上,把最后的一颗糖丢入口中,把玩着手边玻璃球一样的水珠。
略微用力,水珠在她的手上碎裂开来。飞溅到空中后又一次静止。
她笑得很开心,拿着灯塔那个房间的望远镜看着远方的人们。
回去干什么。她在心里问着他们。回去了还会有谁记得你们吗。等你们踏上岸的那天……不,可能你们还没踏上,这个地方就已经不见了。
可笑。她摇头,从海浪的顶部跳下来,潜入了水中。什么都不去思考。
奶奶离世后,她住进了灯塔。之前的房子对她来说只是一堆砖块,什么都不是。没什么可以留念的。
她开始成天的坐在岸边,看着近在咫尺的海。她的恐惧消失了,她迈开了脚步。
她可以沉入水中,漂浮在海浪之中看着外面的一切。这似乎是个不错的结果,她这么想。这会是只属于她的水晶棺材。
她没被冻结。能静止时间的海似乎对她无可奈何,直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她依旧意识清晰。
她浮出了水面。走上了岸。
或许什么时候可以再来,她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