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头心里有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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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李老头就爬起来松地,挑水,喂鸟。这些事他每天都要干,直到太阳从山的那头抬起头时,他才停下手里的工作。在此之前他完全看不清手里的活计,但看不清不重要,他已经干了这些时间大概三十年了,每件事只需要经过他的脑子过一遍。而当清晨的阳光照在李老头的皱纹上时,李老头把身上浸满了汗的外衣脱了下来,丢到竖在一旁铁叉上,然后甩着干瘪的膀子继续干活。

等到太阳彻底出来的时候,李老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气喘吁吁的他从院子里的石桌上拿起来水杯,把水从头灌到嘴里,大口喝着水,然后拿起衣服钻到厨房去,生火做起了饭。李老头是一个人住,他没有孩子,没娶过老婆,房子里也没有别的活物,村里人喜欢养的那木得,他也没有养。有人想送只给他,他没要,说;“我不需要这玩意。”有人笑他太傻,不找老伴起码找个动物养养做个伴,可李老头除了那点养着吃肉的其他啥也不养。老头一个人硬是住在村子的角落,平时也看不到人。之前有人想劝他到村里面点的地方去住,可李老头却怪声怪气地把人轰走了,嘴里还说自己就喜欢这块地之类的。自那以后,大伙碍着他的怪脾气也就不说什么了。李老头就一个人孤独地住在那里。

灶膛里的烟气已经散了,李老头端着自己做的早饭和午饭,坐到石桌前。他呼噜噜地喝下早饭,然后把午饭包好,放到塔勒叶里。院子里穿行着凉风,李老头受不住冷,就穿上了刚脱下来的外套,风从脖子里直灌倒衣服里,他便紧了紧衣服。李老头端着饭碗,就着配菜吃了早饭,然后回到屋子里开始慢慢地擦枪。

枪是用木壳抱着的,铁质的枪管已经擦得有点光泽。李老头用布满茧子的老手一遍一遍地摸着木壳,把上面的灰屑和污血擦干净。还有一层层的白垩土的灰尘,在老头的枪盒子里自己长了出来,让枪管里也挤满了灰。老头拿着油,涂满了枪管,然后用皮革一遍遍擦拭。李老头似乎不厌其烦,一遍遍反复地干着这些事。

今天是打猎的日子,随着天空上的太阳越升越高,门外的莫勒特已经开始叫喊,李老头就知道已经到了时候。李老头走到门外,看着远处的山上的树丛,还有更远处山间里躺着的巨蛇的尸骨。巨蛇的骨头曾经被人拿来做过药,据说能祛风湿,当初是很流行的土方,直到后来王国严令禁才止没人去干这勾当。李老头脑子里有些感慨地回忆着这些以前的旧事。

李老头看了看门外的山景,然后扭头回了房子里,拿起了枪,收拾好午饭,从篱笆门里走了出去。他要到村子里去。

一直朝着太阳走,就到了村子的最里面,村子里的灰褐色的砖房咋茂密的树林里若隐若现。李老头走到村里的那口水井旁才发现,村里的人已经等着他好久了,三三两两的小伙子聚在一块。他们一看到李老头,就朝他打招呼,李老头和他们回了招呼,呵呵地笑了两声,然后躲到树下向人家讨了水喝。村子里的老人看到李老头来了,便跟他说:“李老头,你这么老了还出去,不怕一把老骨头摔烂?”李老头只是笑了笑,没多说什么。队伍还在等着别人,于是李老头坐在树下打着瞌睡。等到队伍整理好后,李老头就起身跟着村里的队伍进了山。

一行人沿着山路一直走,直到中午的时候,才到了目的地。李老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很大了,燥热的空气让李老头热得满头是汗。到了猎场,李老头和几个小伙子穿行在树林里,枪声不时从树叶后传出来,然后伴随着剧烈的惨叫和血流淌在地上的声音。

等到打完猎时,树林里已经挤满了热气,太阳已经把山林变成了蒸炉。于是一行人便决定暂时休息。众人一块做到树荫底下的时候,李老头就一个人坐在人群旁边,看着山峰中间的谷地。谷地是由很多山围成的,下面不渗水,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大水坑,水坑中间挤满了被泡在水里的树,上面还有飞着的那木得在放声呼喊。李老头和一行人享受着远处山上吹来的花香味的风,慢慢地吃着手里的午饭。李老头把午饭拿出来,慢慢地啃着手里的饼子,用力得用牙床摩擦着叶子,然后缓慢地吞下,享受喉咙里的粗糙颗粒感。

周围的年轻人一边吃着手里的东西,一边跟周围的人吹嘘着自己干过的那些事。他们越聊越起劲,说着说着,就聊到坐在一旁的老头身上。一行人要李老头说点什么,来点大家都不知道的秘密,李老头没说话,朝坐到一旁的人笑了笑,摇了摇头。看到年轻人们还坚持要他说点什么,他就干脆闷着头啃着手里的饼,怎么说也不搭腔。

年轻人也不再坚持,转过头去说着话,留着老头一个人坐在那吃饼。

大伙以为李老头是个老实人,一辈子老实本分,没啥好说的。但他们不知道,李老头心里确实有个秘密,他没告诉过别人。甚至有时候,就连李老头都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那个秘密,但每到这时候,每当他怀疑自己时,只要过了五分钟后,李老头的头脑就清醒了,一下回忆起秘密到底是什么。他还会想起自己要守住这个秘密。当然,没守住的秘密怎么叫秘密?被人知道的秘密,或者被人想知道的秘密也就不是秘密了。

李老头也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做了。


李老头刚到家,一个人躺在床上,脱了上衣睡在凉席上,手里摇着扇子。哦,这时的李老头还不叫李老头,他才20岁,刚从外地回家。他住在国王发给他的房子,房子很简陋,没有装饰。后来李老头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他闭着眼睛,手不停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肚子颤抖着,发着咕噜的声音。他还没有吃东西。

在李老头快要睡着的时候,房子的门外传来敲门声,一个穿着白袍的人没等李老头答复就从门口进来,他的手里拿着一块饼,饼里面夹着一大块草叶馅。来人站到李老头面前,把手里的饼放到床上,说;“李,大祭司找你。”李老头本来对来的人没什么兴趣,听到他说到大祭司后,立马有了精神,他翻身起来,从床角拿起了上衣,快速套在身上,问来的那人:“什么,大祭司找我?”语气里很有几分兴奋的感觉。

来人微微一笑,说:“没错,大祭司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现在你先吃完这块饼,我们可以待会再去。不必着急。”他指了指床上的那块饼,上面包着的草叶已经散开,露出诱人的被烤熟的面饼。李老头在来人一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块饼。他拿过饼就开始啃,用牙齿扯动饼面,然后合着馅一块大口大口咀嚼,双手不停地把饼往嘴里塞,直到饼顶到喉咙,让李老头甚至感觉到反胃,他才把嘴里的饼拿出来。李老头慢慢吃着,最后直到整张饼都到了肚子里之后他才缓过神来,靠在墙上舒了一口气。他看着来人就站在那里笑着看他,什么也没说,李老头就对他说:“那就走吧。”他翻身下了床,率先走出门,来人笑眯眯的跟在后面。

出了房子,就看到门外的群山,山上还是绿色的一片。大地从西到东一路向下倾斜,最东边是被山挡住视线的大海,西边则是高耸的山,宛如被巨人从西方将大陆掀起成了如此一番地势。大祭司就住在西方的高处,再向上便是国王的住所,他和他的妃子就住在山的顶峰,此后再高便是莫比亚的住所,隔绝了人迹。天空被国王身后的山隔绝,人们看不到更西方的世界。国王的臣民每到赐福日便向国王所居的山峰跪拜,以表示尊敬。

李老头和那人顺着蜿蜒的泥路,一路向山上前进,到山脚时,高耸的山已经盖住了太阳的身影。

到大祭司的住所门口,那穿着白袍的男人突然停下了脚步。李老头回头看了看那人,那人却只是微笑,向李老头摆着手,笑着说:“大祭司已经在等您了,请进去吧。”李老头看了看里面漆黑的房间,钻了进去。经过一道黑色的走廊后,便到了大祭司的房间。

大祭司坐在白色的大理石座位上,脸泡在黑暗中看不清有什么表情。房间里还有两个侍卫,站在门口两侧,李老头一进屋,那两人就围到他身后,手背在身后,不知道拿了什么。也许是武器,但李老头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大祭司叫那两个侍卫到门外去,又叫李老头坐到门框上。大祭司的住所里的地面也是泥地,李老头就坐在木制的门框上,玻璃窗户还露出外面为数不多的灯光,李老头就坐到那等着大祭司说话。

大祭司操着一口浑浊的官腔对李老头说:“你姓李,我没说错吧?”他一边说话一边咳嗽,影子不住地颤抖。

李老头立马接口:“没有,我是姓李,您叫我什么都好,我一直很仰慕您,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大祭司说:“那件事,我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

李老头有点发愣:“那件事,哪件事?”

大祭司似乎有些迟疑,他很缓慢地说出:“我们还不能说给别人,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必怀疑。我们不得不让这件事沉寂一会,这也算一种必要的手段。这是必要的,好吧,就是这样。”

李老头很惊讶,他知道没多少事和他有关,但突然叫他守着这个秘密确实惊讶到他了。他颤颤巍巍地说;“大祭司,那你看,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说出来,还是说,我得保留一辈子?”

大祭司立马接口:“不,五十年后,五十年后你再来找我,到那时我就会将这件事告诉世界上的所有人,那时也是一切事情结束的时候。只是这时,我们不得不保留这个秘密,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样做的必要性,也知道不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吧。”大祭司似乎很累,说完就躺倒在椅上,房间里只回荡着他粗重的喘气声。

李老头说:“当然,我当然知道。”他嘴上虽然说着知道,但心里还是有点莫名其妙,他感觉好像自己吃了人家一个饼就要替人做五十年的保密,这个想法里充斥着一股荒诞的感觉。但他一想到秘密,想到秘密暴露后的事情,他就没话可说了,这时这件事在他脑子里已经成了必然的事情。“除了我还有谁呢,是这样没错。”李老头心里想着。于是他站起了身,看到大祭司似乎没有动作,只是嘴巴微弱的动了几下,喃喃地说:“走吧,五十年后再来找我。”然后就摇着手要李老头出去。

李老头转身走了,留下大祭司还在黑色的阴影里一个人坐着喘气。

李老头感觉自己似乎是被大祭司驱逐出住所的,大祭司招了招手他就顺从的走了,但谁叫他是大祭司呢。李老头到了外面的时候,那个穿着白袍的男人还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新的饼,里面还夹着一块肉,被煎的出油的肉排在饼里发出诱人的味道。穿白袍的人笑着把饼递给了李老头,笑着看着李老头狼吞虎咽地吃完,然后目送他一路沿着山路下山。到了大门口,站在路边的一个人给李老头递过了光筒,李老头一个人回了家。

在回去的路上,李老头一直在想,五十年后,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呢。他感觉自己被这个秘密拖着开始跑动,身体越来越轻,快要飞起来,最终终于将自己放逐了,到了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李老头抬起头,远处的星星已经在东边开始闪烁着光,他看着那些被星星驱逐出的光带着星星的记忆到达这块土地,落到山里的树叶上,感觉自己和它们是一样的。他踩着星光,回了家。但到家后便不会再悠闲,他要想想到底如何是好。


李老头一个人住,家里没有妻子,没有领养过儿子,至少现在没人看到过李老头喊任何一个小孩叫儿子。他甚至连一个亲戚都没有。真是奇怪,村里的每个人都这么想,到底为什么呢?难道这李老头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过村里传说过李老头曾经有过一个孩子,那人说是他捡的,后面却又不知道去哪了。茶余饭后,有喜欢闲聊的人经常围着村子里那口水井闲聊,看着远处的山景和流动的河,或者聚在河边,听着水里的哈利托低沉地叫唤。他们一边打发着时间,一边聊着些传言,有一次就到了李老头身上。

据说李老头曾经在自己家门口见到过一个男孩,那孩子被包在被子里,脸蛋面黄肌瘦,双手双脚被用线捆着,李老头看他可怜,就把他捡了回来。有人从他家门口经过看到了那孩子,孩子还会说话,看到人就跑走了。后来就再没有人看到过那个孩子,不知道去了哪里。有人问过李老头,他没回话,只是笑了笑,说;“你看错了。”他这一说,那人可不乐意了,说:“我怎么会看错呢?”不过他也不敢大声嘀咕,毕竟没必要闹开了。

这些事在人群里渐渐传开了,大家不过听着说笑,毕竟只有一个人见到过那个也许根本不存在的孩子。

李老头害怕别人知道秘密,他更害怕自己说出去,他也害怕自己。李老头经常看河里的自己,若隐若现的,仿佛飘动着的虚影让他感觉到猛然的虚幻,但这种虚幻又会变成一阵强烈的真实。至少这个影子不会把秘密说出去,有时候他看着水里的影子开合着嘴巴,便急忙伸手搅浑了水,直到手里沾满了污泥后才反应过来,影子是不会说话,更不会暴露秘密的。但他还是不敢多说,于是他开始多笑,笑是一种应对别人的好方法。李老头感觉得到,当他咧着嘴笑的时候,他就没工夫说话了,更不会说出秘密,于是他看到人和他说话就会先朝人微笑。这几乎成了他的标志动作。

由于害怕秘密,害怕秘密暴露,李老头就根本不敢娶媳妇,也不敢收儿子,他害怕如果自己不小心说出来了,或者妻子和孩子把事情说了出去,那么他怎么办,妻子和孩子怎么办。他不敢多想,也想不到后面会发生什么。因为胆怯,李老头一个人过在村子边界的房子里,被关在时间里一点点地慢慢老去,像一个佝偻着的幽灵,一点点地弯下了腰,然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李老头常在路边上一个人坐着,看着村子边上的年轻人在一块玩乐,看着年轻人谈情说爱,然后一个人拖着脚步回到自己的木屋里睡觉,数着星星,眼睛盯着数十年前的光照下的影子。就像几十年前从大祭司处回家的自己。

有时候,李老头想养只那木得,但他一想自己还有四十多年地寿命,心里就有些颤抖。要是自己跟那些动物有了感情,自己还活得好好的,人家却已经死了,那怎么办?李老头每次想买一只的时候心里都会冒出这个念头,像跟在他身后地幽灵,总是准确地探出头恐吓他。于是他屈服了,认为是自己不需要宠物,认为是神不允许,所以自己不需要。

但李老头有过一个孩子,确实如村里所说,是捡的,但最后是孩子自己跑丢了,不是李老头干了什么。

那孩子是在一个沾满露水的清晨被他发现,被发现时,孩子身上还是干燥的。李老头早上刚一开门就看到这孩子睡在自家门口,身上盖着草席子。孩子长得干干巴巴的,手脚被绳子捆着。李老头看了看周围没人,就把孩子抱了起来,带到了屋子里。之后李老头就一个人把孩子养了起来。孩子不会说话,只会呀呀的叫,但李老头听着孩子喊着呀呀的声音,脑子里感觉到孩子在对自己说话。在李老头听来,孩子模模糊糊地一直重复一句话,后来这句话随着孩子长大越来越清晰,终于到了李老头能听懂的地步,他听到孩子说的是:“谢谢你,但我要回去了。”李老头听着孩子呀呀地喊着这句话,愣在原地。在某个清晨,李老头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就发现孩子已经不见了。孩子平时睡的地方干干净净,在墙上还有一串用木炭画的字。李老头摸上去后,一阵声音猛地穿过了他的大脑,那是孩子平时说的呀呀声:“谢谢你,但我要回去了。”

这阵声音一直绕着李老头旋转,然后李老头无法忍受这阵声音,昏倒了。直到第二日的太阳从国王的宫殿顶端划过后,李老头才猛地醒过来,发现自己身上浸满了汗水,之后他再也听不到那阵呀呀的声音,也看不到除那串黑字外的任何和那孩子有关的事物。一切的痕迹都被风卷走一样。

尽管李老头后来再没有看到过那个孩子,但他心里还是一阵阵的害怕,如果秘密被人发现怎么办,那个孩子会不会知道在自己的意识深处还有这样一个秘密,那孩子会不会说出去,会不会有人骗那孩子说出去,他越想越恐惧,越想越害怕,直到最后他不敢再想。李老头把墙上的黑字擦得干干净净,又把他认为孩子用过的被子枕头都放到灶膛里烧掉了。李老头之后再也没有娶妻和领养孩子的想法,这次的事情已经让他恐惧不已,不敢涉险。从此,李老头永远都只让自己一个人在房子里住,过路人找他借宿他也要人家再往前几步,到村子里去。他害怕自己晚上梦中会暴露一切,只需要发现自己的梦中呢喃就会让他恐惧不已,浑身震颤。他已经没有试错的机会了。

村子里有一支打猎的队伍,里面的成员都是村里的男性,村子里人很少,于是村长就去找了李老头,要他到队里去一块去打猎,也算给村里出一份力,倒是也可以分到肉来吃。李老头心里一想,就答应了。

李老头不敢一直一个人待着,一个是怕别人怀疑自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更是怕自己在野外一个人过久了会疯了。他听说过村里有人曾经跑到山里住了2年,没人找到过他,之后再看到他时,这人已经疯了。他一个人疯言疯语地跑到村里,然后找到原先自己住的地方,躺在地上睡了好几天。疯掉的人再也没有清醒过,直到他生命到了即将枯竭的时候,他突然很清醒地对站在周围的村长喊了一声:“村长,对不起。”然后这人就死了,心脏缓慢地停止了跳动。大家都说他一个人在山里呆久了,是被空寂逼死的,他被山里的孤独放逐了。

于是李老头跟着村里的人一块进了山打猎,拖着佝偻的身躯在山中树林中穿行。途中他经常可以看到远处的大祭司住所,高耸的木制塔尖在灼人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几乎快要燃烧起来一样,黑黝黝的墙面融入了黑色的山体中。大祭司就坐在里面。在李老头坐在地上休息的时候,他经常一边想着大祭司在干什么,一边用沙土擦洗手臂上的血痕。但他终究想不出来大祭司到底会干什么,大祭司躲在黑色的阴影下做什么,大祭司在想什么。在李老头终究想不通之后,他放弃了。李老头终究和大祭司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虽然他们都住在木头房里,都踩着泥土地板,但李老头却终究无法理解大祭司。这种身份的隔阂李老头无法跨越,于是李老头不再思考这件事。


等待

李老头家里常备一份日历,但他根本不相信日历。李老头不相信市场上的印着黑字的纸,上面的每个记号他都不相信,但他又不能没有这东西作记录。于是他把买到的日历挂在墙上,然后再墙上用刀每天刻一道印记,然后对照着日历,检查自己有没有刻错。李老头觉得两件事加起来就不会有错。

当从大祭司那回来的第二天,李老头就钻到了市场上买回了日历,他用手抚摸着莎草纸上的炭笔印迹,感受着上面带着的数字的精准和笔迹的粗糙。李老头无法忍受五十年的时间跨越,他从第一天就急不可耐地开始计数,开始等着五十年后的那一日的到来。李老头自己其实很清楚,这些日历是对的,它们不会犯错,但李老头不愿相信或者说不敢相信它们。于是他只能很纠结地把日历挂在墙上,让它挂在布满墙壁的刻痕中间。

由于村子周边的树木被村民砍伐一空,村里常有沙尘飞扬。沙尘在空气中飘动时,李老头昨天刻下的刻痕很可能在第二天的早上就已经被灰尘填满,根本看不清之前到底有多少道印记。所以李老头每天都要在刻痕被彻底掩盖之前重新刻一遍,这是个很费时间的工作,但李老头很乐意做这些事,对他来说每一道刻痕其实都是对昨日的见证,就好像时间流走的时候留下的水渍一样,这些李老头亲手刻下的印记给了他安全感,让他每天都可以感受到切切实实的时间流逝。这也是他对时间的一种模糊的催促。

李老头每天背着木梯,拿着刀在墙上一遍遍地刻着印迹。为了方便,李老头在墙上糊了一层坚实的泥,每四竖线用一横线串联,作为一个记号。而刻痕从墙上的一角逐渐向中心的日历盘旋收拢,缓慢地收缩,直到整面墙壁都被刻痕画满。最后,刻痕在墙上挤满了,就像一个漩涡,

李老头为了这件事,经常累得满头大汗,到了后面,把之前刻的印记再重新刻一遍已经让他难以完成,于是他把上面得刻痕数清楚了,然后在墙边画了一个圈,用来代表之前的计数。这个圈在李老头看来经常会变成一只咬着尾巴的蛇,但当他仔细看的时候却又看不出来了。

每到夜晚,李老头躺在床上,回想着过去的墙壁的景象。他看着墙上的划痕在一点点地向中心靠拢,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这些刻痕像盘旋的蛇,在墙上向中心进发,逐步接近那部被李老头认为是不可信的日历。这个过程让李老头更加渴望看到当刻痕做成的蛇真的到了日历之后会是怎么样,也许日历会散架,也许会飘到天上,然后一路到达山谷中的河流中,带着李老头用刀刻下印迹时沾染的血迹的味道,穿过群山到达东边的海洋。

也许什么也不会发生。毕竟泥土上的刻痕并不会跳出来咬日历本一口,日历本也不会擦掉墙上的印迹。

在晚上还没睡着的时候,李老头经常想着自己的一些事。李老头自己心里其实明白,他自己在期待再过几十年后的日子,在期待大祭司答应他的日子。但他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么,所以他自己更觉得自己是在等待,在担忧和恐惧中等待那一日来临。他自己每天在墙上刻记号,其实也是在催自己快点。李老头的内心其实是有点后悔的。但后悔什么呢?李老头自己也说不明白。

所以他只能等待。因为他没有办法,也想不明白。


李老头经常做着一个梦,他梦到自己被关在地下室里,周围是一片漆黑,在他一个人坐在那里不久后就有人从地下室外进来,然后给他打了一针,再然后他就看到自己把一切秘密都说了出来,所有的秘密。周围的人把李老头说的一字一句地抄在本子上,一边写一边无声地笑,仿佛在嘲笑他一样。一切结束后,这些人就把灯吹灭,留下李老头坐在漆黑的地下室里,全走了,没对李老头说一句话。到了这时,李老头就会突然惊醒过来,然后发现自己是在做梦,全身冒着冷汗,累倒在床上。李老头难以忍受再次做梦的可能性,所以一旦他发现自己在梦中惊醒,此夜就已注定无眠。

这个梦到底在暗示什么?李老头自己也问过自己,在他看来,这更多是自己对暴露的恐惧,源于害怕暴露。是的,秘密被深埋在李老头的内心深处,有时候他甚至不敢回忆秘密,也许梦中的针剂现实中确实存在,那么当妄图知晓秘密之人找到他时,向他注射了这种针剂,那他要如何是好?他感到害怕,害怕暴露。

暗淡的月光,漆黑的阴影,这些在某段时间几乎是李老头夜晚的常客,它们常在李老头惊醒之后造访李老头的床头,像幽灵一样围绕着李老头,纠缠着他,不肯放过。

因为不敢睡,同时也是因为睡不着,李老头走到院子里吹风。他伸出手,感受冷风吹过身体时的凉爽。院里的石桌上爬着几只夜里的小虫,看到李老头出来,扑棱着翅膀飞走了,而后不久又返回来重新贴在带着凉意的石桌上。李老头伸手碾死了几只小虫,然后把它们的尸体拂下桌面。但虫子们似乎还在源源不断地飞来,它们并没有意识到已经有很多的同类死于此地,或者说是毫不关心。李老头又伸手压死虫子,虫子又接着飞来。终于,他决定不在折磨这些细小的虫子,让他们在石桌上休息,或者干什么都行。

李老头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自己的秘密,自从大祭司那里知晓秘密的重要性之后,他就成了塞住口的瓶子,没和别人多说一句话。李老头现在很烦躁,他无法忍受睡着后可能发生的泄露的可能性,他也无法忍受秘密或者别的东西一直闷在心里带来的郁闷。李老头本想对桌上的飞虫说话,向它们倾诉自己的感受,但他一想到周围可能就有徘徊在篱笆旁的不怀好意的人时,他的想法又止住了。那些人会像梦里一样躲在篱笆后一边记着李老头说过的话,一边偷偷嘲笑他。既然这样,好吧,那就等吧,就这样坐着,想点别的事,就这样一直到天亮时分,李老头这样想,无可奈何地选择想着奇幻的事情来打发时间。

李老头村上的一个有学问的人说过,星星的光在三十年后才会抵达这片国土上,经历许久之后的星光带着出发时的星星的信息抵达其他的星星,然后便消散在这片土地上。李老头认为这太不可思议了,他自己要是在桌上点燃了灯,光一瞬间就到了眼睛里,那么星星距离他们到底有多远呢?李老头当时本想问问那个有学问的年轻人,但人家已经离开村子,到了城去了。李老头想:如果自己也是一个星星,在天上发着光,回应着三十年前发出的讯息,会是怎样一番景象。李老头就这样一个人想着,思考着自己的想法,幻想着自己是一个星星,在黑色天空中发出自己的光,直到他意识开始模糊,重新入睡,倒在了院里的躺椅上。此时他却似乎不再在乎秘密的泄露,也许是身体的本能冲淡了秘密的精神烙印。

但李老头其实并不是一颗星星,而是一束光,是一束从大祭司发出的闪光,将于五十年后返回大祭司处,与他一起回忆五十年前的往事,然后将秘密宣告天下。但事情真的会有那么顺利吗,李老头真的能按时将一切告诉所有人吗,秘密已经独属于他和大祭司四十余年,而到时却要慷慨分享,李老头也许会感到不甘,也许会欣然接受。但光是一定会在五十年后准确返回,它会是准时的。李老头曾问过那有学问的人是如何知道星星的光要多久才能到达大地上,那人说是计算得出。好吧,那么李老头会在自接受命令以来的五十年后,告知天下他心中的秘密这件事也是被人计算出来的,是在大祭司早就计算好了的。

保密的过程令李老头难以忍受。五十年,就是他的大半辈子了,半条命因为这件事而几乎浪费。如果要问李老头后悔吗,他会告诉你其实是有的,但要他再去选择是否愿意保守秘密,他还会说愿意。因为李老头相信秘密的重要性,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相信大祭司。这份相信已经弥补了一个人孤独地活着五十年的空缺,被放逐到人群外带来的痛苦,至少李老头这么觉得。

李老头在躺椅上,嘴里打着呼噜,像是在做梦一样,不知现在是在重新忍受暴露秘密的纠结和痛苦,还是享受梦中的美景。这些事情,我们无从得知,但我们至少可以知道,在他睡着的那段时间里,李老头依旧享受了一小段睡眠的时光,那是一段不必纠结秘密,不必忍受秘密相关事情的时光。


终/止

李老头一路进了城,他要到大祭司的住所去。李老头环顾着周围的景象,发现现在的城中已与李老头最初的记忆里的截然不同,周围都是六七米的楼房,还有遍布山间的小道和桥梁。李老头抬头向西方向看时,国王的宫殿还是如往常一样,而大祭司的住所所在地现在上面却矗立着一座高塔,其附近还有民工在搬运材料,在建造着复杂庞大的房屋群,其中已有很多地基建造完成。

周围的房屋都刷上了崭新的油漆,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金光闪闪。李老头向周边的人问了路,然后便一路往山上去。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听到旁边的路人说现在的大祭司已经不是自己见过的那位了,现在是他儿子担任大祭司一职,现任大祭司自任命以来就在周围修建了一系列房屋,而国王对这件事似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也没说。

李老头有些犹豫,他不知道大祭司生前是不是告诉过他儿子自己的事,不知道新的大祭司会是怎样的态度,会是怎样一个人。但过了一会,他的疑虑就消散了,他想,既然大祭司曾告诉过李老头,要等到五十年后昭示天下,那么这件事必然不会不受到重视,既然这样那么新任大祭司必然会知道自己的事,就算不记得,那么大祭司留下的庞大的卷宗中也肯定会留有痕迹。想到这里,刚才的惶恐和不安变成了兴奋和喜悦,李老头不停地想着,当他见到大祭司之后的事,他要如何开口向大祭司询问呢?李老头的心跳越来越快,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咚咚作响。他心里有些混乱:

不对,不对,不对。别急,别急,别急。先好好想想,好好想想,等等,我该怎么做,他会怎么做,不是,先别想这些,那么大祭司怎么想的,他会让我干些什么,不对。我守住了秘密,至今我都没有受到过任何人的消息,任何人,我守住了秘密,对,对。我守住了,但是不行,这不一样,大祭司不见了,我有点害怕,不会,不会有事的,大祭司很在乎,对,很在乎,任何事都不会发生。急躁,别,别。好,很好。

李老头用力甩了甩头,尽力停下了自己急躁不安的思绪。直到这时李老头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目的地,他站在大祭司所在的高塔前。布满了灰尘的由白色的石料筑成的高塔,以及门口站着的两个守卫,这让他回想起五十年前在大祭司屋前接受保密请求时的情景。

两个守卫手里拄着铁枪站在门口,看到李老头靠近便有些警惕的问李老头是来干什么的。李老头一边笑,一边说:“我是找大祭司的,还请让我进去。”那两个人看李老头身材佝偻,体态猥琐,心里便没有多少防备,其中一个说:“你跟着我进去,没到时间就在门口等着,直到大祭司叫你再进去。”李老头便跟着笑了几下,随着守卫到了塔里。大祭司住在高塔的顶端,李老头与侍卫要一路顺着楼梯向上走,塔楼的墙边布满了发光的器皿,照得楼梯间光亮异常。李老头很快就到了最上层,他看到阳光从窗户里射出,金色的光照射到地板上,在白色的大理石上渲染上一层金箔。

侍卫让李老头好好呆着,于是李老头就一个人蹲在墙角,一直到大祭司的声音透过木门传到他的耳朵里,他才站起身来,这是大祭司在叫他进去。李老头慢慢地推开了门,把头探了进去,他看到大祭司背对着门,一个人看着窗外的正在建造着的庞大建筑群。李老头转过身把门关上,然后往大祭司那边走去,这时李老头才注意到更远的地方还有吊塔在高空旋转,而大祭司的房间门口没有侍卫。大祭司听到了李老头的开门声,就转过身来,说:“老人家,你找我什么事?”

李老头恭敬地说:“大祭司,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父亲说过的一个姓李的人的事。”

大祭司有些疑惑,似乎不明白:“嗯,您能不能仔细点说,就是什么时候的事?”

李老头继续说:“你父亲没有和你说今天会有人来找你,是一个姓李的人吗?你想想,一定有的。”

大祭司想了想,无可奈何地对李老头摇了摇头:“老人家,我真不记得有这回事,您是不是说错了。”

李老头着急了,他脸一下就涨红了:“你怎么会不记得?你不记得?你不记得谁会记得?你爸知道,你不可能不知道,你别糊弄我。”李老头口齿不清地说着话,嘴里喷着唾沫星子。大祭司耐心地听着。过了一会,李老头意识到自己有些急躁,他说:“就是一个秘密,呃,五十年前的一个秘密。”

李老头想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秘密,但他意外地发现,当自己真正想要说出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的时候,他却说不明白秘密到底是什么了,他保守了一辈子的秘密,他看得那么重要的秘密,自己到这个时候却想不起来,也说不明白它到底是什么了。李老头有些崩溃,手脚无力地蹲了下来,双手抱着头,很艰难地回忆着秘密。大祭司看李老头成了这副摸样,便很同情地去扶起他,说:“老人家,你先别着急,五十年前,是五十年前的今天吗,我们可以查档案,一定会有的。您别着急。”李老头听了这话一下清醒过来,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说:“对,对。查吧,我求求您,查吧。一定有的,求求您了。”李老头听到大祭司的话,再也忍不住了,眼角不停地流泪,滴到地上和他自己的衣服上,还和鼻涕和口水都混在一起,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大祭司叫人去搬来五十年前的卷宗,开始一卷一卷地查。过了不知道多久,李老头发现自己的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他用衣袖擦干了口水,一个人蹲在大祭司屋内的墙角,两只眼睛盯着地面上的砖缝看。

“难道我记错了?”李老头痛苦地回想自己刚出门时地情景,“不,不对,我没有记错,就是今天,五十年前我就在这块地上,五十年后也是这里,没有错,正是五十年。”李老头不停地怀疑自己出错的可能,然后又不停地否定自己出了错的推测。李老头的脑袋垂了下来,手臂无力的垂在地上,他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折磨得筋疲力尽,连维持自己的坐姿都变得困难。

过了一阵后,大祭司朝李老头走了过来,蹲下来看着李老头的眼睛,对他说;“老人家,我们这真的什么都查不到,您说的秘密事件,我们只查到有可能的一件事,但里面没有任何一个姓李的人。好吧,既然这样,我想问您为什么要为了这件事来找我。”李老头听了这话,双脚又蹲不住了,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几乎是瘫倒在地,他颤颤巍巍地说:“没有姓李的人?不可能,你肯定看错了。”大祭司很平和地说:“您先说说为什么来找我吧。”李老头结结巴巴地回答:“大祭司告诉过我,叫我五十年后来这里,把这件事告诉世界,对,秘密,这个秘密总不是假的,它一定是真的。大祭司,你告诉我,那件事怎么样了,五十年前的事,怎么样了?”李老头伸手抓住大祭司地胳膊,眼泪鼻涕一齐往下流,他已经不懂礼貌是什么了。

大祭司扶着李老头的手,很和缓地对他说:“老人家,那件事我们是不会告诉世界的,我们在三十年前就已经做下了决定。”

李老头有些不明白,他的眼泪滴在了大祭司的衣袖上,但他似乎没注意,只顾着自己说:“三十年前?”

大祭司肯定地回答:“没错,就是三十年前。”

李老头听到这话后全身一愣,他感觉双脚有些冰凉,喉咙梗住说不出话来。“三十年前,怎么会是三十年前就做下了决定呢,怎么回事?”他猛地抬起头,又问大祭司,“您父亲有没有跟您讲过这件事?”李老头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大祭司有些无奈,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老人家,真的没有。”他实在不明白眼前的老人为何要纠结三十年前的那件事,以及为何要提到自己的父亲。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个记错了事的可怜的老人而已。于是他尽可能地和缓地回答眼前老人的问题,但他同时也是大祭司,不能告诉这个老人太多消息。

李老头没有继续说话,他慢慢地弯下了身子,瘫坐在角落,嘴里喃喃地说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话。突然,他猛地抬头,看着年轻的大祭司有些无奈和怜悯的眼神,这种眼神让他感觉有些混乱,李老头的脑袋越来越热,热到几乎不能思考。李老头感觉现在发生的事里有哪里不对,但他始终想不明白,不明白整件事中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与预先想好的有如此不同。李老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头开始痛了,他感到了麻木,心里很是疲惫。大祭司在一旁看着他的眼神让李老头感觉更加疲倦,他想要回去休息。在家里,也许他能得到一切的答案。

好吧,那回去,让我们在家再去想这一切。

终于,李老头一边大声喘着气,一边缓慢地撑着地板站起身。李老头困难地站在地上,然后轻轻地向大祭司告别,缓慢地走出房间,缓慢地下楼,缓慢地沿着山路一路向前走。李老头像丢了魂一样,顺着路往下走。大祭司在背后看着李老头艰难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心里有些梗塞,李老头佝偻的身形,扭曲的身体,在洁白的大理石上地板上缓慢地拖动,然后拖着腿到了山上,在草茎中慢慢地前进,最后消失在大祭司的视线里。李老头一点点地拖着身体的回到了家,他躺倒在自己的床上,然后一口一口地用力吸气和呼气。李老头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没办法站起来,于是他干脆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他要好好想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老头在床上躺了很久,在跨越了星星两次划过天空的时间后,李老头终于醒过来了,他在睡梦里得到了一个最可能的解释,可以解释那一天的一切:

大祭司本没有骗他,但出现了意外。现在这个秘密成了在大祭司和他之间的秘密,这个秘密不容许第三个人知道。在李老头的想法里,现在的大祭司之所以不知道李老头身上发生的事是因为时候未到,为了避免秘密被他人所知,原先的大祭司甚至没有把这件事告知自己的儿子,而既然时候未到,那么他就得继续守住秘密。李老头现在必须这么想,他不得不这么想,不然他没有办法解释那头发生的一切。也只有这样想,李老头才能接着坚持活下去。

李老头很顺利地接受了这个想法,五十年后发生变故是因为时候未到。他还需要等到大祭司真正将秘密告知全国的时候,要等到真正的秘密公开的时候。在此之前,秘密还是秘密,而且只能是秘密,必须只有李老头一人知晓。被人知道的秘密就不是秘密,被人知道秘密存在的秘密也不再是秘密。现任大祭司已经知道了自己,那么这里已经不再秘密,应被舍弃,也许下一刻大祭司就会到这里来。

那么走吧,去更远处,去人们看不到的地方,等待秘密将要公开的那一日。

于是,李老头离开了村子,之后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他。当村里因为太久没看到李老头而去找他时,发现他住的房子整整齐齐,里面的东西一件没少,所有的家畜都喂得好好的,所有的菜都浇过了水,还有他的枪也已经擦得干干净净,枪管反射着闪亮的光。村里的人看着整齐的屋子,立刻就明白李老头是自己离开了。于是他们经常在周边的山林里试图找到李老头活动的痕迹,但终究徒劳无功。

最后一次目击事件发生在大陆东岸,当时有人看到一个长得很像李老头的人在大陆最东方的山峰顶上,一个人坐着俯瞰大陆东边的大海。蓝色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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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的大海,又名放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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