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很喜欢摆弄那些上了年头的东西,它们大部分都是坏掉的小玩意,这里或者那里出了毛病,不能很好的运转了。
应该算得上那种“收破烂的嫌没用,搞收藏的瞧不上,可确实又有点年头,废弃掉会有点可惜的物件”
对付上这种东西,印象里的爷爷似乎总是会轻易取胜。
对,取胜。
让它们,神奇般的恢复运转,正常运转。
齿轮和传动机构发出咔嚓咔嚓的细微响动,就算之前很多修理匠看了这件物事都直摇头。真的,真的,很神奇。
座钟(大概是叫这个名字,爷爷一直这么称呼。)
老式的那种,不算太大的一个方盒子,对于我来说真的是很老式,很老式的样貌。
老式到友善的称其为“老古董”都一点不为过
而且说实话,那个老座钟的年龄比我大很多。
应该有……三四十岁了吧,可能还要老一点。
“上海三五牌”,听说过吗?在钟面上,正中偏上的位置,有三个“5”品字形排列。
还是要上发条的那种,调时间的时候要用手拨指针。
听说“三五牌”的来源是:这个牌子的钟,上一次发条,能走十五天,不多也不少。
但是到了我第一次见到这个老古董时,“三五牌”别说十五天了……连一天都走不了,一小时都难。
对了,那个时候我应该七八岁。
虽然大半记不起来了,但猜也能猜到为什么老古董会“再次出山”:一定是家里的另外一个钟坏掉了(好像是电子式的),爷爷为了省下一点钱,就“吭哧吭哧”的,不知道从家里哪个堆满杂物还积满灰尘的犄角旮旯(也许是某个挂满灰色绒状蜘蛛网的柜子)里,把老古董搬了出来。
当时老古董什么样子,我可怜的记忆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是,状况想必是不会太好。我还清楚的记得当时爷爷奶奶为老古董吵了起来,最后奶奶拗不过爷爷,就让他又“吭哧吭哧”的把老古董抬到桌子上,从阳台的纸箱堆里翻出一个很脏很脏的工具包。(我摸过那个工具包后被奶奶揪着去洗手,所以印象很深刻),摊开里面一个个银亮的小工具(里面不知道为何保管的很好,按理来说这套工具应该年龄不低于老古董才对)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后面的一段记忆很恍惚,残缺的图像无法显现为合适的话语。我只能说:“有什么发生了,然后我就听到了‘[发条运转声]铛——,[发条运转声]铛——’”
老古董开始精准的走时了。
整点到了,敲整点下;半点到了,敲一下。
于是老古董就出现在了家里的茶几上,后来挪到了冰箱上,再后来摆在了爷爷的房间里。
这中间过去了八年,老古董偏差过,爷爷修好了。
敲不响过,爷爷上了油。
那个时候……
爷爷开始咳嗽了。
经常地咳,能明显地听出痰粘液在堵塞着他的气管。
但在那之前很早,我就发现爷爷在体力上严重下降了。爬三层楼梯,他用非常慢的速度,爬完之后还会从嘴里发出“呴——呴——”的声音。
担心过……提醒过……劝说过……
为什么……他不听呢……
为什么我会被说是……“乌鸦嘴,不要乱说话!”呢……
为什么我……只是“担心过”呢?
“如果亲人不得不离开你,你会选择陪着他直到最后时刻,还是陪着他渡过最后时刻?”
“不是爷爷能不能治疗的问题,他的身体连检查所需要的穿刺都不能做啊!”
“你家老爷子这个身体情况……做穿刺……很有风险。”
“之前你姑爷爷得这个病的时候,他们都说不能做‘靶向’,他做了,然后呢?一点没好转,还是走了。”
“你说要给爷爷治病,就算一切都按最好的方向发展,钱呢?治病是要钱的,大哥……你爸家这个家庭条件,能支付得起吗?”
“你说我们不想给爷爷治病,治疗方法书本上都写过,书上有没有告诉你,一旦把那里挑开,‘坏细胞’扩散出来,爷爷走的更快。你希望爷爷‘没有痛苦’,你能担得了那个责任吗?”
……
……
……
我希望爷爷能够没有痛苦的走下去,因为我看到过这个病最后的样子。
爷爷一直会为老古董上发条,
爷爷一直照管着老古董。
要是爷爷走了,老古董……会怎么样呢?
爷爷能够把坏掉的老古董修好,
那我也能把坏掉的爷爷修好。
因为我……
……
……
……
“我连陪他到最后时刻,都做不到啊。”
“自从爷爷走了之后,那台老座钟,都一直是你在保养呢。”
“是啊,我觉得老座钟还在走着的话,就像爷爷还在一样。”
“虽然我也有这种感觉,但时间是一直流动不会停下的啊。”
“我知道。”
“话说回来,老座钟走时一直很准确,但它走一分钟好像摆锤摆了七十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