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质疑我无法看尽窗外的一切,所以我卖掉了城里的房子,回到油菜花田里的屋子。阳光灿烂,金色像汗水一样糊成一片。
一个双肩包,一个行李箱。我把它们扔在光照不到的角落,无意间看见窗外有麻雀飞过。于是我趴在窗前,上身贴在粘灰的墙上,向外看去。
我看见燃烧的四月,停驻在蝴蝶翅尖。油菜花摇动精瘦的杆,杆上有厚重的叶,层层叠叠,像礼裙。
我看见一个孩子,走过我的窗前,顶着一行鼻涕,手里攥着花田里的泥土,踮着脚走向远方。
我看见青色失去泥泞,土地被重新开垦。我看见公路连接田野,火车拖曳铁轨。
我看见一对情侣,在花海里并排坐下。烈日在海消失的地方安眠,他们相互依偎,等待星空。
我看见鳞粉散落,远处烟囱高耸。我看见城市像潮水,野蛮扩张。花径下埋藏电缆。是血管。
我看见夜晚逐渐被遗忘,工人睡在道路边。夏季永不结束,盐从毛巾里析出,蒲扇咯吱作响。
我看见行人更迭,自行车热潮在十年前就已经消退,再无人使用信件。君主栖息在方寸的屏幕之间,人们垂首朝拜。
我看见街巷连接成网,废弃物淹没手臂。我看见造型各异的楼房一同褪去衣裳,白色的外壳没有味道。
我看见人造彩虹与紫色月亮,看见第九个市中心持续三十六小时的狂欢。我看见日升月落,狂欢之后是泥土的狂欢。
我看见有人在我屋前种下一朵油菜花。
我看见一个老人,头发花白。他丢掉了手里的拐杖,蹒跚,但兴奋地追逐蝴蝶。
我看见坟墓从山脚铺至地平线的尽头,其上刻着相同的铭文。
我看见白天走向黄昏,夜晚跌入黎明。
我看见无人开口说话。
我看了很多很多,但依旧没有看遍窗外的一切。我感到厌倦。我准备离开窗边。
我先动我的脚。他们太久未曾挪动,已经根植于红壤深处,灰绿的须将足骨与土地相缝,怎样也无法挪动。
我再动我的胳膊。他们已经被我的身体压得变形,弯曲像两条河流,在窗台上汩汩淌过,骨骼融化,顺着窗台滴下。
我最后动我的头颅。但我的脊椎过于脆弱,头颅转动半圈,然后沿着后背滚下,落在地板上——
这实在是太不幸了,因为以后的时间里,我的眼睛,只能面对那面粘灰的墙。
我笑了笑,凝视着那堵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