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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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痛欲裂,我从无尽般的梦魇中惊醒,从床上猛然起身,喘着粗气,心脏狂跳不止。脑袋里刺痛不止,我笨拙地抬起头,双眼无神地凝视着面前的黑色虚空,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听着心脏由快到慢的运作:咚。咚。咚。每一次跳动都将我从梦魇中一步一步拽出。

当我的大脑中只存在着连续的心跳声时,一股从窗外射进来的柔和光线才被我的眼睛所捕捉。我拿过手机,一点二十三分。

简简单单地披上外衣,我爬下床去,出门,乘坐电梯走向楼顶。外面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一轮白月悬挂在空中。她很守时,我基本每天晚上都可以在差不多的时间看见她。她也很公平,不会因为我得意还是失意给我给我多一点或者少一点的月光,哪怕只是安慰。

现在是满月的时候,天气很好,城市的光污染将夜晚的云染成了紫黑色。而云朵和月亮相隔甚远,不用担心白月被遮挡住。我点了根烟,依靠在栏杆处,吹着阵阵的夜风,与白月相望。

和现在一样,那晚同样是白月当空之夜,而我的幸福皆已化为乌有,如同那晚的细密的雨,就连同地上的水渍,转眼便已消散。

我甩了甩头,尝试把杂絮般的回忆清理掉。通常来说,这是一种徒劳的行为,回忆一开始就很难让它自发结束。为了抗拒这种感觉,我转身向黑色的城市望去,顺手将烟掐灭。

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天空中划过,那是种无法分辨的鸟类,它优雅的在月光中滑行,盘旋,随后融入到了下方的虚空中,但一股诡异的欲望却从虚空中升起,猛然撞击到了我的心脏上。我紧紧盯着刚刚影子消失之处,将几片药物全部丢进嘴里。

这种短时安眠药,我在日常生活中一直使用,不仅仅是为了安眠,而是使用这种安眠药后会让我梦见美好的事物,当然,更多的原因可能是这是她推荐给我的。就算在她走后,原先美好的梦境通常会发展为让我半夜惊醒的梦魇,但即便如此,我也觉得这是她在梦中召唤着我。

虽然感觉初衷是想去竭力抛开什么,可现在,我的心中不知为何只有一种欲望。

今晚我只渴望着能在天空翱翔,忘记一切的翱翔。


陌生人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回荡在耳边。我略微困难地睁开了眼,在适应了段时间的光亮后,才从地上爬起来,顺便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

面前的陌生女性数落着我。我随便搪塞了几句,回到自己的房间。天空还未完全明朗,我在昏暗的环境中摸索着来到了卫生间外,打开了洗手间上方的灯。注视着镜中的我,更准确的说,是盯着我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某些梦如此的模糊,却容易被人铭记,尽管那是完全没有逻辑可言的简单行动,而某些梦甚至能初步构造出一个世界,醒来后却只留下了“真是个精彩的梦啊”的感言。

无论怎么说,梦这种东西只能听天由命。我很明确将数颗安眠药一同服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想必我还没有走下天台就倒在了那里吧。服下多颗安眠药对获取梦境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帮助,但我追求的是比梦更加容易铭记的幻觉,哪怕是毫无意义的破碎幻象。

我合上双眼,竭尽全力放空心神,身体微微前倾…

睁开双眼。

密密麻麻的模糊黑点从下方涌上,转瞬之间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黑色。我很清楚这是什么情况,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了一下,这是长时间饮食不规律导致的低血糖症状。我用双手扶着旁边的墙,抵抗着铺天盖地的晕眩感,尽力眨着自己的双眼。可双腿并没有贯彻我的意志,我身体一软,瘫倒在地上并昏了过去。

正常人在有光线的情况下闭上双眼通常看见的并非是一片漆黑,反而会浮现各种深彩色的花纹或者色块。色块通常也不是凭空出现的,它是外界光线从眼皮的阻挡中穿透过来,被眼睛捕捉到的投影。背景的色块不断的重新组合,改变,花纹在上方缓缓流淌,勾勒出一幅幅玄妙或者神秘的图像,让人沦陷其中。尤其是画面快速变换时,也意味着外界光线在不断变化,从某种程度上也在吸引人去…

睁开双眼。

我不禁惊叹起来,首先是意识到我悬浮在空中,随后才发现无法理解的景象环绕了我。一种我不清楚的半透明物质如同大雪一般铺散洒下,落在身上也是一片冰凉。目光所及的整片大地崎岖不平,你能看到数百米高低差的山体上,岩浆瀑布冲刷而下,透过裂隙可以看到地壳下方的岩浆之海;你也能看到无边无际的雪原草地,上面奔跑着狼与熊,孢子与麋鹿;你能看到实际意义上的最完美的城市和最完美的乡村,因为他们彻底融合在了一起,在这个世界城市的定义并不是和乡村相对的;抬头看去,耀眼明媚的阳光和疯狂旋转的风暴云同时出现在天空的四周,每一处都可以享受完美的日照,每一处都能欣赏到世界毁灭的美。整个世界就是一团遗世独立的混沌,无穷无尽的世界以无限复杂的方式构造,我能畅想任何建筑,高贵的低贱的西方的东方的科学的哲学的秩序的混沌的,我知道这些东西一定会存在,透过千万个相互冲突却融合完美的叙事,我能看到无数的可能性无尽的世界无限的复杂构造都汇集于一点。

恍惚之间,我忘记了我在飞行,只顾向前,向汇集点赶去,无视一切存在的形象。身边无法理解的一切都变得极其模糊,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我的横冲直撞给打散了,无理的景象混于一处,随后逐渐崩塌。我的情感也如同世界的景物一般存在,同时也在归于虚无。但是心中仍存在一种欲望,只存在一种欲望。

离汇集之处越来越近,那人的影子变越来越明显。我竭尽全力伸出了手掌,牵住了她。

睁开双眼。

我猛然惊醒。目光所及的是沾满灰尘的地板,杂乱摆放的家具,还有一颗掉落的可卡因。


整理衣物,上班,下班,回到家中,毫无改变的一天短暂而漫长。一只只摇尾乞怜的狗都披着光鲜的人的外衣,挂着讨媚的笑容向他们的主子们献忠,而更为可悲的是,我也是其中的一员。

何时我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死掉的毫无未来可言的荒芜?我苦笑着抽出了根烟,而在点燃的前一霎那,一个疑问缠上心头:何时我又开始抽烟了?

烟已经点燃,我对着缓缓燃烧的烟头发呆。思绪顺着缓缓飘去的青烟流动,答案很快便被解答,随之不可避免回忆起我刻意尘封起来的那段记忆,尽管我是如此的抗拒回忆那段和她在一起的时光。

有很多事情可以见证时光的流逝,相识之后第一次生日时她送给我的礼物,我将它小心地保存在柜子里,现在上方已经积满灰尘;墙上的挂历一页页的红色和蓝色的对勾记录了我们相恋的时间,但红色对勾却早早停止,转眼消失,只留蓝色对勾倔强地扩展着新的版图;在她离去之日出现的烟灰缸,由透明一点点变得灰黑,而现在,一截长长的烟灰落了上去。我仍维持夹着烟头的姿势,泪痕不知何时已经占满了脸颊。

我将目光放在桌边那把锋利的水果刀上,将其拿起,通过刀身的反光,我看见了一个憔悴的失败者,他红肿着眼,睫毛被浸湿,脸上仍有水渍。我不忍再看下去,将刀立起,斜着抵放在了左臂上,不知为何,我的精神在此刻无比的平静,只在一幕幕回放着过去的影像。

那是多么令我心驰神往的地方啊,无论如何也想在现在看见她,无论如何。

我将刀丢下,摸出了几片在酒吧里朋友给我排解郁闷的可卡因,一股脑吞了下去。

睁开双眼。

我伫立于一片城市的中心,这里貌似是一片广场。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这个广场的风格,中式的宏伟建筑,西式的精巧雕塑,中东风格的街头艺人,美式的高楼大厦,穿着日式和服和伊朗长袍的美丽女子并肩走在路上。

我环顾周围,无限般的细节涌入了我的脑海。我仿佛掌握了透视的能力,但并不仅仅局限于此,在我的眼中,远处景物的整个外部和内部构造并列在我的脑海中。尽管前方有物体阻挡,我可以透过物体看见无限远的地方,阻挡我仔细观察的只有最基本的远大近小的原理。向四周看去,美丽壮观的地下景观,完美结合的矛盾城市,耀眼的地心和深邃的宇宙排列在我的眼前。

但这一切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的视线一直放在我的右手上,视线无法透过那里,只因为一只纤细的手。她正在牵着我。

世界在无意义的虚空中不停变化,但对我来说时间在此刻停止,或者在此刻过的飞快。世间为真实或者虚假的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万物都在流转变幻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我周围的一切在此刻都没有意义了。因为在她面前我无法看见任何其他东西。我只能感觉到巨大的引力或者斥力正在撕扯着我,无与伦比的幸福感和绝望感包围着我,一切都在改变。

我只能确定一件事没有改变。

那让我魂牵梦绕的触感仍停留在我的手上,那是这个世界的交汇点,这个世界的中心,握住了她,我的世界才会完整。我不会让她消失。

睁开双眼。


白天与黑夜的唯一不同就是背景色调为灰黑还是纯黑,时间如白驹过隙,所言非虚。在真实与幻境的交替中,时间的存在意义已经逐渐消失。现实中,除了基础的生存需求驱动着我的身体,剩下的时间我都瘫倒在沙发上享受着幻境。

桌面上的可卡因粉堆由高到低,我的幻境却由虚幻逐渐凝实,那是一个完美的世界,而且有完美的她。我像狗一样吸食着那粉末状的燃料堆,我将把我拉到可憎的现实中的通讯工具丢入马桶,我将门反锁再把鞋柜堵在门旁。纵使我没有选择跳楼,我也在向无尽的下方坠去,纵使我没有选择割腕,可卡因对鼻腔的摧残也胜似刀割,纵使我没有死亡,我身处的地方也犹如地狱!人间是地狱吗?幻境是天堂吗?我不想思考,我只能像狗一样选择舔舐那堆幻境的燃料。

睁开双眼。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只牵着我的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印已经比那一夜淡去很多。我们环游在具有象征意义的破碎坍塌大厦上,面前碎掉的玻璃折射着路灯的光芒,散出我们初见的冬夜。那时她等待在镁光路灯下,凌厉的寒风催的她连连跺着双脚。我从远方走来,在暗影中看着她低着头哈着寒气,不时抬头仰望夜空,仿佛还能听见她的小声嘟囔,我的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

低头吸食,瘫倒,抽搐……

睁开双眼。其次看到的就是她的挂在脸上的微笑,微笑有很多种,但是发自内心的微笑只能用她的表情做注释。我们在向上极速飞行,速率表由零加速到一百一千一万,周围的一切都在向后退去,唯一不变的就是她和上方的白月。月光投射出了一幕幕的影像,那第一次的独处,便是在大厦上的月下,没有任何对话,我们只是肩靠着肩,仰望着月亮,高处的寒风更加凛冽,但都没有感到寒冷,暖流从心中温润了整个身体。月光十分细腻,细腻的如同随后的第二次,第三次的独处……一直到最后一次。

低头……吸食……瘫倒……抽搐……

睁开双眼。最后我沉溺在了她那大海般眼瞳中。速率表的最末一个标记。我们之间的最深的一条界线。心率的最大数值。绷紧的最终。痛苦追求的最终结果。一声轰鸣,钢丝断掉的声音竟然是悦耳的乐声。世界逐步崩坏,如同碎掉的玻璃,一块一块的向下坠落,然后消散成灰尘,矛盾化为虚无,幻境也将消失。

但是,最后一刻,我仍然牵着她的手,直到失落的地狱。







尾声

【本报讯】近日,一男子被警方发现死亡于自己的公寓内,死亡时间已超过48小时。初步推断,死亡原因为过度吸食毒品导致的心脏骤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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