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纵火者的自白

你问我为什么做那事儿?
想知道为什么吗?

你看上去很年轻。年纪小到去参军打仗都不行。或许,你应看过那些电影,或者见过些镜头,读过点报纸,然后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了。你看着我,仿佛看着一个陌客,就如很多年前的我和你亦是全然不同的。尽管,本便如此。

我第一次被烧伤,真正被烧伤,是在我15岁的时候。在孩童时代,我们都曾经被燎灼过。一次把手放在热炉灶上的体验,或是拿起了一块炽烫的金属,抑或未能经住火焰的诱惑而向它靠得太近;我们都知道,灼伤将随之而来。但这些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它们并不会如被选中般经久不衰,它们会逐渐黯淡,直到与周围的皮肤融为一色。而你,你无法向我展示你身体何处曾有灼伤。你可以大胆猜测,回忆你的童年事故,含糊地指着你皮肤上的色斑,声称你也曾历过苦难,但我不希望你深陷其中。被烧伤才会留下真正的印记。

青春已如同上一世的记忆,在我家熊熊燃烧时,火浪将我包围。 我的家人逃了出来,在为时已晚之前,但我却困在了里面。没过多久,我便慑屈于浓烟的浸熏。 顷刻,是一场奇迹,一个消防员把我的身体从房屋的残骸中拉出,我裹满了焰尘,几乎不成人形。 过了许久许久,我醒来。 宛若某种圣迹,我并未死去。但在我每一个清醒的时分,我都在悔憾着自身应当死于那日。

你呀,我的朋友,你对痛苦的感知只会拘泥于你如今所承的苦,你根本没法想象那种感受,那种每每醒来时,身体里好似困着一个罪人的感受。 我看得出来,因为你的眼里仍存有花火。没有东西能麻痹那种苦痛。它无法被抽离。

但在那一天,我被洗净了。洗净了人类与生俱来的不洁,洗净了曾经困扰着我日常生活的不安、恐惧和压抑。 我是自由的了。如果我能在火灾中幸存下来,我就能在任何事情上幸存下来。那时我知道,我被选中了。

是你做的.

我19岁时参了军。差点没有通过体检,但他们还是让我加入了。不过,我在基础训练中表现得很出色。我猜,是因为长久处于痛苦的事实令我更容易适应军队。新兵训练结束后,我被分配入队并派往了前线。有些首长肯定是想着把我送到喷火器部队是件有趣的事儿。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是有了自己的工作。

我对我手中所掌控的火焰变得愈发喜爱。那时候,挥舞着这救赎工具来对付我的敌人是种很搭的事儿,所以我满怀热情地接下这项骇人的任务。不过,那些面对净化的火焰喷射的人们却没能在它的光辉中幸存。敌人的堑壕颓圮,掩体被清理,就连碉堡也被扫荡一空。 但没有一个人在我的清洗中幸存下来。 我想我把这看作是他们的劣势、他们软弱的一种标志。他们在我活下来的地方灭亡了,这让我拥有了超越他们的力量。也许他们只是没有准备好。话说回来,我那时也没有。

我在其中找到了一种安全感。 当火焰舔舐敌人而不是我时,我就再也感受不到灼烧了。感受不到疼痛,只有火苗温和的暖煦。要我说,你要是好好想想就会发现它真的很讽刺。当然,我并不在乎。

好了,我应该开始做正事了。

我听到了一些东西。当我独自一人时,在耳畔,在脑海,我听见火焰喷射器的咆哮。它未曾消失。它逐渐淹没了一切,就好似我面对着敌人的掩体,看着火焰侵吞其中一切,橙色的光芒充盈在我的双眼。

然而,你仍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想我应该完成我的故事。你从未参加过战斗。你从来没有和我们其他人一起在战场上流血或燃烧过。你知道当燃料耗尽,火焰熄灭时,当你周围的一切都在火焰和愤怒中净化时,当空气静谧而炽热,当它们被纯粹的人类苦难所淹没时,当被焦草的哔剥和肉块的滋啦声停止,烈焰消退时,你会听见什么吗?

我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

你会听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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