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来了?
嘘。什么都别问,先跟我来。
踏上那教学楼内乳白色的阶梯,稍稍用力,踩一踩那瓷砖的裂缝处,听听那像把小块玻璃打碎般悦耳的脆响。而后抬起手来,手指轻轻抚过锈迹斑斑的楼梯扶手。你感受到那锈迹的粗糙和油漆的光滑接踵而来的奇妙触感了吗?铁锈的颜色是黄褐色调,也有红褐色调的,一层层向中心渐变,我觉得这很有趣。
从铁锈上抬起头来。不,别收回你的手。放在那扶手上便好。今天是个晴天,正是下午,一天中我最喜欢的时间段,阳光正好。你看见被窗户和窗外树木的枝叶分割成块的橙金色阳光了吗?没必要走过去,你我都知道她的温暖。
不,你不知道也没关系,我能够原谅遗忘。来,放宽视野,不聚焦任何一样东西,把整个画面装进眼眶里。我们现在正从三楼的楼梯口向下看。窗外的红叶被阳光镀上了金边,随风轻轻地在一小块范围内飘游,不时落下几片化作拍打翅膀跌跌撞撞的金红色蝴蝶——金红色是古罗马人相当喜欢的颜色呢。站在这样一幅画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暖意不是吗?
来,看着这幅画发会儿愣,想象一下,你是某位现代名家描绘的校园主题油画中的一个元素……
有些不耐烦?那好,我们上楼吧。反正以后再想看的话,我们有大把时间。
这里是五楼。为什么我会知道这里有怎样的景色?别管老师那“不要乱串楼层”的唠唠叨叨,那可真令人头痛。
你该知道的啊,我曾是纪检部的成员,会来这里检查三年生的教室也是理所当然吧?大人们总提起的秋季传染病……那也随它去吧。生病并不是什么坏事。身体的病痛是上帝的磨炼,病愈了,那便是合格了。病死了,即使生前有再多的不甘也只能等待下一个轮回——因为是你自己没有通过试炼,就像在花与水的彼岸望着此岸黯然长叹的那位幕末天才剑客一般。赫拉克勒斯通过十二试炼才获得了不死之身,便是循着这样的道理。
这里是面对校门的长长白色走廊。从这里,面向内庭院,往下看——你能看见什么?那是内庭院里被阳光洒上点点金砂的花草树木。青、黄、橙、红,花花绿绿五彩斑斓,若是漫山遍野一定美轮美奂。
喂,可别看呆了——我们要下楼了。
一楼,玻璃长廊的内侧第一个一年生的班级。
那门口,有两株红枫。她们在秋风中被那天高云淡衬着,又被午后的阳光吻着,显得分外红得放荡不羁而绚丽得刺眼,在一年最后可以舞蹈的时间里绚烂地淘空了体内仅存的所有生命力。细长秀气、绵延如山川的枝条把后面的景物分割成一块块,形成天然的花窗。指不定古人制作花窗就是从树木这儿得到灵感的。阳光从枝条缝隙间钻进来,蹦到黑石上、红黄砖上、瓷砖上和墙上,斑斑驳驳像精灵的荧光。
走进身后的班级,站在门口望向窗外——这恐怕是整个学校里窗外景致最好的班。树木郁郁葱葱,其间暗藏一条小幽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掉在窗玻璃上形成暗色的斑点,路过的风吹动枝条,落叶如雨般洋洋洒洒。一到晚上被清冷的月光一照,仿佛印象派画作一般。
那么,最后该是这里。
从教学楼小跑而出,来到食堂左侧的小径。
这里的叶子还没全部收到秋的感召。这里的看点是宛若上帝之光的林间光束。那树冠之间一条条一道道,有的发白有的暖黄,仿佛是哪位神明用尺子和专业的刻刀用心裁成的半透明轻纱。
是了。这里的景多得教人目不暇接。我知道的还有好几处,但时候不早了,暂且不去看了吧。全让我带你看了也没意思,自己发掘才是最有意思的。毕竟,我们无法踏出校门一步,有无限时间等着你去利用。
好了,那么今天就到这里。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的话就……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你不记得了吗?
我是你的同学,我们一起作为一年生入学,笔墨飞洒中升上二年生,最后穿着做工蹩脚的学士服,以三年生的身份毕业。
我们的生命自入学之时开始,而后陨落于毕业的瞬间。我们是某二人生命中的摘录、抑或片段。你可能早已被自己抛之脑后,我则满怀厌恶地把我随手丢进记忆的焚烧炉里,直到我被烈焰灼得只剩灰烬。很少有人会轻易地主动抛弃某段学生时代的时光,而我们则是例外。曾经将我们携带于身并塑造成型的我们舍弃了我们,没能通过试炼的我们自然只能用没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出不安与不舍,随即转身,奔向必然的死亡。
这里是空想的学园,此处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我们的葬礼,将桌椅视作墓碑,教室便是只属于我们的坟墓。
你还记得那位许多人都暗自恋慕过的邻班耀眼学生吗?
你还记得与友人在夕阳下信口描绘的世界尽头之景象吗?
你还记得身为体育特长生的他指尖下流淌出的笨拙钢琴音色吗?
你还记得,这片令人泫然欲泣的秋日风景吗?
就算不记得也没关系,就算忘记了一切也没关系,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去探访、去回忆。在毕业季的夏日逝去的我们本不应见到这秋色,正因此我们才能起舞于这循环往复、永不结束的秋日星期五。
所以请伸出手来吧。只要你认可这份被自身抛弃的命运,报告厅的舞台幕布便会为你而升起。
那么,你的回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