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她在看书,有的时候我在看她,有的时候我看着天不知道她在看哪,有的时候她把头发放下来我看不到她的脸,更多的时候我们什么也不干。
她膝头摊着一本书,细碎的天光透过她柔美的深棕色长发,照进字里行间晦涩的含义。她那看不出感情的目光深深地凝望着我的梦境,我却迷茫地徘徊在千万里之外。
大部分是傍晚,有一次是下午,四次是上午。她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固定的地方,膝头摊着一本书。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勇气走过去,但她从来不反感。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什么时候来到这里,也从来没有陪着她到离开。甚至直到傍晚天黑时,她仍然坐在那里看着书,我知道,因为风吹着她的书页也吹着她的头发,她的头发会拍打到书页上发出清脆又沉闷的声音。
有一天大概是暴雨要来了或者刚走开,一大团灰色的积雨云闷闷地堆在天上,可是它中间破了个洞,于是阳光一道一道地放射下来,好像天上的哪个入口为谁打开了。我盯着那片阳光,但是空气里混杂着潮湿的灰尘和她头发的气味,我从来没有那么确定那就是她的气味,即使它拥挤在很多很多的味道里,即使有时候我离她更加近。我想起一句话,不久前在哪本诗集里读到的一句外文——
“瑰丽如斯。”她安静有点沙哑的声音轻轻地重复到,仿佛是整个风景中自然而然的一部分,我一开始甚至没有意识到她在说话。那是我唯一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她念着我头脑里的句子,我忘记了的发音,我不了解的语言,但是她就该这样,我片刻也没有怀疑过。
我有一种仿佛在梦境边缘的恍惚感,虽然我知道并不完全是她的原因——我看到类似于太阳的金光这样的东西都会有瞬间这样的感觉。可是我觉得她居然讲着这个世界上的语言似乎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知道这个想法很荒唐,因为她长得和我们所有人都一样,甚至看不出国籍的差别,可是我觉得她从来没有属于过这里,我俗套地想,她是来自天上的。
也许她的确是。后来我没有在那个角落再见到她。我知道的仅有她没有踏着阳光顺着积雨云的开口走回天上去,她的膝头仍然摊着一本书,翻到第216页,她快要读完了,我知道,我在还剩下两行的时候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天还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