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
小雪像滚灰的棉絮落在你们肩头,数月未散的阴云还陈在长街边缘,你和许知踢着冰茬子走路。
小正,小正。许知说,我饿死了,咱们去弄点吃的。
你们趟过泥水,按响一个门铃,跳进一户狭窄扭曲的居民楼。你们揣紧双手。有个男人拉开了防盗门。
谁啊?
我,是我。许知跨上楼梯。你听到他们的四只脚在水泥台阶上乱响。
敞开的门正对的厨房里,锅里的肉炒完糖色的气味让你的眼合上。你摸着楼梯上了楼。
许知在厨房里乱翻,他把肉炒的呲呲作响。他让你快快把眼睁开。
你看到男人垂头坐在淡绿色沙发后面,许知倚着冰箱,胳膊交叉扭在身后,客厅笼罩着一层阴影。你走进厨房,窗外转雨夹雪大急,窗边灶上的锅熄了火,黑色的雪水抽在锅边,冷气有种弥漫感。你兴致盎然地盛出三碗红烧肉,端出大的那碗,转头撞见了许知,他抽出背后的一只手,用力捏了捏你的手,有一小袋东西放进了你的掌心。
有个年轻的女人抱着婴儿,站在屋子另一端望向你们。许知朝着她走去。
你端起另外两碗,一碗放在男人身旁,另一碗你捧着,在沙发上坐下。身后卧室的门合上了。那天无分夜晚、清晨、白昼和黄昏,屋子四面漏风,防盗门还敞着,每一扇窗户都坏了。红烧肉还是温的,你呼噜呼噜地吃着,外面开始刮风,但四下无声。之后,你把空碗放下,扭头看向男人,他一口没动,手瘫在地上,蜷缩的手指头像在渗血。你冲他摇摇头,站起身,悄悄走到卧室前,把门挪开一条缝。
都一样,都一样,没关系。女人说,都一样。
她盘腿坐在床沿,轻轻拍着身旁的婴儿,床下一地碎片。许知在哪里悉悉索索地说着话,声音越来越低。女人从床上跳进实木的黑暗。都一样。她说。
你坐回沙发,想到某个周末,在父母走后从床下抽出杂志看到一个案件。那家人的妻子跪在床沿上穿着肉色短丝袜给杀人犯口交,另一个杀人犯抽插她二十分钟,拔出来射在她身上。那家人的狗也被杀了。
婴儿不知什么时候哭起来和屋外将要下的暴雪一起嘶哑。风穿堂灌过,安饱的肚子涌起怀旧。你把空碗放进水池,兴味阑珊。
许知出现在卧室门前,把两个半个婴儿扔出来,落在沙发后男人洇出的血里。女人跪在他脚边呼呼地干呕。你转身给他们端去最后一大碗红烧肉,许知走过来对你做出悄声的动作。他的大眼睛睁的很亮,耳朵根通红,一张小小的圆脸绷紧了。你走到一旁,从袖口那个小袋抖了抖,又递给女人,她一丝不着地伏在地上,皮肤又软又热。你不自禁别过头去。
男人从地上挺起来从一扇窗翻出去,许知跟着跳了下去,他们在地上踩出一串血脚印。你蹲下去,轻柔地把碗放在女人身旁,绕过血迹,追了出去。
阴云像受穿刺刑的膨胀尸体坠向地面的胳膊般伸向长街,你才发现即便是它的边际都是如此厚重。但此刻,黄色仍蒙着,脏雪从天空降下。
你在一棵荒地里的大树追上他们。男人被吊在枝干上,干瘪的身体插了四把长短刀,许知在树下拽着绳子,急得通红,鼻涕和眼泪挂在外面结了霜。他把你招过去,绳子递给你,跑到树脚下捡起一根粗大的落木。
罗正,松手。许知说。
男人掉下去,陷进泥水里。然后他的头立了起来,许知走过去,用原木杵他的脑袋,他又不动了。许知从怀里掏出一把剁骨刀,劈下去,然后他们跑起来。真正的大雪此刻从大树上轰然滑落,把你埋进一片迷蒙中。
你不辨方向地狂奔,踩着瞬间积雪下被男人从躯干中拔出的刀具,在银光闪烁和剐蹭血迹的小径上疾驰。
你怎么还在跑?许知喊着。一阵呜咽声回答他。
你甚至不死。他又说。
之后的事是许知告诉你的:小正,小正,听我说,他最开始向我求饶,但我其实什么也听不到。不了,小正,我不吃红烧肉。我饱了,你追上我以前我就一直在割他的肉,比割狗都认真。
最后,你知道的,你们在冰湖碰头,站在岸上开枪。在雪幕之后,男人双膝跪地,撞碎冰面沉了下去。
你们找到了那棵大树,顺着吊死男人那条粗大的枝干的指引走出风雪。你们回程走的田埂小道。许知的娃娃脸恢复了红润羞涩。你和他一人望向一边,时间让雪渐歇,远处长街近黄昏,烛火般的余晖洒向你们,刷过两边荒芜的田地如同麦浪。你们转回居民楼,女人正炖着汤,红烧肉扣在剩饭上还是温的。许知从柜子里翻来几把新刀,提住她的长头发,露出她脖颈后整齐的发根,把她拎过客厅。你听到她栽在床上。
在阳台,你们找到了他们的五胞胎。男人像畜生一样卖力能生。许知让你加半个小袋,后来都倒了,然后才端着红烧肉盖饭进卧室给孩子们吃。你隔着门听到他们在地上被许知拖来拖去。
他们在里面呆了二十分钟,所有人都摇摇晃晃着走出来,最后是许知,大腿高过所有孩子,他就赤身裸体着,和你一起下了楼。你们回到私搭乱建疯长的长街上,旋转着望着被电线割裂的铅黄色天空,最后走进了隔壁那栋同样歪曲狭窄的居民楼。你们回到家,想着它看上去和上个黄昏出去时已很不一样。你们睡一觉,下个黄昏,从阳台翻进隔壁,手递手把六具尸体运回冰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