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试着来讨论下吧,关于这个快要消失的世界……”
——药师丸悦子《命运女神》
墨丘莉娅是在一个站点当中发现那个红色大按钮的。
那个大按钮被五十个卫兵保卫着,这种完全违背了文档的收容措施让墨丘莉娅十分震惊。他们的制服上有着SCP基金会Foundation of Special Containment Procedure的标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至少墨丘莉娅注视到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神圣按钮按动会Order of the Sacred Button-Pusher。她这才突然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与原本生活的环境有着某种根本差异的新环境当中——于是她走上前去,问道:“这个按钮可以按下去吗?”,回应是“不可以。按下去世界就会毁灭。”,她接着问道:“你们的衣服不是已经把想要按动按钮的想法替你们表达出来了吗?为什么不诚实的面对自己的内心呢?”,回应是“我们只有对世界毁灭的恐惧,而没能想出如何用严密的逻辑论证出按钮不应该按下去。”
墨丘莉娅是在一个故事当中发现那个红色大按钮的。
那个故事这样写道:
“图书馆发掘世间的黑暗,并以此传观给后世的生灵,有些人什么都没看到,有些人看到了他们自己,而我看到了美,那些黑暗是如此诱人的甜美。于是我将图书馆所开掘出的黑暗咕嘟咕嘟的从嘴唇之间灌了下去,细细的品尝那甜美的感觉之后,我终于可以写出五光十色的色块一样的文字,它们闪烁着霓虹灯一样七彩的光芒,将黑暗表述的华丽诱人,一如当时我看到黑暗的那个时候的感觉。再之后,我建起了一座工厂,只要按下红色的大按钮,伴随着叮咚叮咚的提示音,就可以生产出比世界存在的天数还要多的世界末日。”
墨丘莉娅想了想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构,不禁让她感觉十分的精妙。黑暗和光明是守恒的,生产黑暗的话,就可以把光明留给自己,身为作者的自己,就是这样的结构嘛。于是她开始试着开动脑内的红色大按钮,按动的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直到由那个按钮控制的机构把自己的感情完全替代为止。
墨丘莉娅是在一场对话当中发现那个红色大按钮的。
她曾经听说过什么“自毁冲动”,“thanatos”之类复杂的哲学概念,但这些哲学概念毕竟只是认识现实的工具,不是现实本身,而她现在就在现实本身当中找到了一个红色大按钮。按下去就可以做出反抗,就可以得到现代性的问题的答案,就可以超越现代主义,就可以拦住电车。于是她说道:“我做了一个梦。以后不再吃肉了。”
她并没有梦见一个人在杀另一个人,把那另一个人像处理肉一样分解开来,直到肉上完全看不出原本来自于人的痕迹。也没有梦见自己的心中有无数的声音,那是自己吃下的肉在对自己说话,在自己的身上浮现出他们的面容什么的,那些统统没有,甚至她根本就没做过什么梦。她所说的话只是从别人的书上借来的,甚至她不能保证自己理解的和作者想写的是否一致,作者写出了某种被认为具有普遍性的概念,她就把这个概念往自己身上套,仅此而已。
她希望得到“如果你现在不吃肉,别人就会吃掉你!”的回应,这样自己就可以成为这当代的堂吉诃德,用这抛弃自己的一切向风车发起进攻的英勇行为作为自己的存在意义。可是环顾四周却发现似乎甚至连一个回应的声音都没有,可能从同样并没有成功这一点上,她确实成了堂吉诃德,只可惜这次没有一个熙德·阿默德·贝南黑利给她立传,导致她这传奇的经历在无边的历史当中变得无影无踪了,未免十分可惜。
墨丘莉娅是在一个世界当中发现那个红色大按钮的。
一个所使用的笔名在词源学上与墨丘莉娅有联系的人,把现实的感觉存在于何处的问题灌注在一个蓝色的鱼缸和一个白色的鱼缸当中,并残忍的把笔下的人物裹在毯子里,把他们在两个鱼缸当中扔来扔去,而墨丘莉娅也是其中的一个人物。而和这个作者笔下的其他人物不同的是,这次墨丘莉娅发现了一个红色大按钮。“按我”,按钮上贴着一张纸条写着。
墨丘莉娅不算好孩子,但她还是觉得应该找点补充说明。在按钮周围找了一下,她看到了另一张纸条:“选择你想要的地球:按下这个按钮,就可以穿梭于两个地球当中。但随着你按下按钮,世界会缓慢的毁灭。”,于是墨丘莉娅不顾客观规律的限制,一拳朝着按钮砸了下去。
按一次就可以去往白色的鱼缸,那种失重的轻盈感让她恍惚迷乱于其中,按两次就可以回到蓝色的鱼缸,那种现实的沉重感让她觉得可以把存在维系于其中。看到自己居然战胜了客观规律,将感情的运行的根本掌握于手中,墨丘莉娅的心中更是诞生出狂妄的满足感,于是她更加频繁的按着按钮,无论现实中发生了什么,只要去往白色的鱼缸当中生活就好。把感情放飞于白色的鱼缸当中,现实的实感和存在的证明就在蓝色的鱼缸当中解决。
直到有一天,她按下按钮之后并没有反应,环顾四周之后才发现白色的云层和蓝色的海面当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充满了故障艺术一样的黑色。她又看向了自己,这才发现被毁灭的不是世界,而是反过来,是自己的内心。
墨丘莉娅是在一次生活当中发现那个红色大按钮的。
这次她没有按下去,而是试图论证出为什么不能按下去。于是她又一次成为了堂吉诃德,像那些凝视深渊反而深切的明白了深渊的美丽的基金会员工一样,用脆弱的逻辑向一种不算思想,只能算是诱惑,欲望,libido的事物开战。
这次她不再是孑然一人了,通天塔图书馆里的朋友们给了她非常非常多的书,歌德给了她一本自己的谈话录:
人要有所作为……虽然绝对的有为,无论它是哪种形式,最终都会使人破产,只能带来毁灭……但只要有坚定的有为的信念,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得到救赎……
看着玛加蕾特的结局,她不禁十分怀疑歌德的理论中伦理和道德所在的位置。
于是她又借来了一本《卡拉马佐夫兄弟》:
既没有上帝,也没有来生,那么也就是什么都可以容许,什么都可以做了!……“聪明的人是什么都可以做的。聪明的人也知道该怎么做。”……
看到了想当超人的伊凡和斯迈尔佳科夫的事迹,又看了看斯迈尔佳科夫自杀的情节,这个苍白无力的反驳——要知道现实中的斯迈尔佳科夫可没有自杀呀——这下可真把墨丘莉娅整明白了。于是她看了看古往今来的诸位浮士德的事迹,决定自己创立一门宗教,来弘扬自己的名,把自己的名Existence传播于世上。只是在正式决定下来建立自己的宗教的那一刻,她延宕了——自己是不是应该更多的了解一下,那些创立宗教的人的结局?于是她拿起一本《红与黑》,啊,于连是位英雄——又拿起一本《我的奋斗》,啊,这家伙可和英雄完全不沾边——又拿起一本《中国民间宗教史》,啊,这个叫罗梦鸿的,起初办的不错,可后来还是向欲望妥协,卖起了赎罪券啊。
于是渐渐的她从通天塔图书馆里借来的书变得越来越多,她开始不断延宕下去,不是为了搞明白要不要建立宗教,只是为了延宕而延宕而已,或者说,这是她心中不愿意行动的那个部分,thanatos在起作用。
“你怎么只当了个半吊子浮士德呢?快去把你心中的世界重建的更气派呀?”
哈姆雷特向她问道。
“果然我还是做不到把伦理和道德抛弃掉。”
墨丘莉娅以十分平静而安心的语调回应道。当天晚上佩雷斯神父和理发师尼古拉斯在一起给骑士小说们判处火刑,她于是跟着把那一堆尼采的,歌德的,卡夫卡的,豪饮黑暗的,吃与被吃的,红色大按钮的,一切障碍都在摧毁我的,thanatos的书一并投入火堆当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