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莫斯科这座城市中,有一位第二公会1的商人,名叫叶戈尔·基里洛维奇。他有四个儿子,名叫米哈伊尔、伊凡、康斯坦丁和鲍里斯。米哈伊尔是四兄弟中最强壮的,就职于沙皇军队,是一位有名的战士。伊凡是四兄弟中最正直的,从小就决定将自己一生献于上帝,行在上帝的注视之下。而康斯坦丁则是最有魅力的,人们口口相传,说他在官场中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在升官之路上畅通无阻。
鲍里斯是四兄弟中最年幼的,他不甚强壮,亦没有正直之心,更谈不上富有魅力。但他聪明过人,在学业上表现出色。尽管他对医学最感兴趣,但家里决定让他继承父亲的生意。然而,即使他了解了再多的世界的规则,鲍里斯却依旧对死亡感到恐惧。他知道自己的工作和所得的利益将会不可避免地随死亡而逝去,如同岸边被河水冲走的泥沙。囿于此因,鲍里斯终日闷闷不乐。
虽然鲍里斯的兄弟们同样也是他父亲的儿子,但只有他被称为“商人之子鲍里斯”。
然而,有一天,商人之子鲍里斯在一座塔楼底部的市场上,偶然发现了一本厚厚的蓝色书,上面镶嵌着像金色亚麻发丝般的图案。他打开书,发现书中密密麻麻地记载了关于仪式和咒语发音的图表。这些仪式都是为了实现不可思议之事,比如与死者交谈或是穿墙术。鲍里斯一页页翻读这本书,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他买下了这本书,带回家后,继续阅读,希望找到一种避免死亡的方法。他在书中发现了许多奇妙的事物,但却始终没有找到如何避免死亡的方法。虽然充满了惊奇和希望,鲍里斯仍然怏怏不乐,开心不起来。
就这样,商人之子鲍里斯成为了巫师鲍里斯。
一天,巫师鲍里斯正在练习来自于一本极其困难的书中的一个极其困难的咒语。自从找到那本书以来,鲍里斯就沉浸在魔法中不能自拔。他撕咬着书页,用双手塞进嘴里,如同饥肠辘辘的贪婪野兽。他学到了许多奇妙的东西,而且并没有花费几天时间,而是在几小时里就已经掌握了。他仍旧试图拯救自己免于死亡,但始终无法成功。他仍然悒悒不乐。
这个咒语涉及到用一种自九位沙皇统治时期以来就已经消失的语言发音,最终能使一磅小麦变成一磅蚱蜢。卖给他这本书的那个如同多节的老树桩般扭曲的男人向鲍里斯保证,这本书是从雅各布·布鲁斯家里的墙壁上撕下来的。鲍里斯对此表示怀疑,但这些咒语似乎倒是很直截了当。
在听说他的儿子正在糟蹋一磅面粉时,叶戈尔,这位一直希望商人之子鲍里斯成为商人鲍里斯的老父亲勃然大怒。他脸红得如烙铁。
“我的儿子!”他大声喊道,冲进屋子,“你在做什么!?你浪费的可都是是上好的谷物!还有那该死的喋喋不休的声音!你为什么不在学习上下功夫?为什么浪费时间在这种胡闹上!?”
鲍里斯被父亲的突然闯进感到惊慌,咒语的词句在他口中支支吾吾。谷物变成了一磅瓢虫,它们四散飞走,匆匆钻入地板的缝隙中。鲍里斯转身对父亲喊道:“你这个木头脑袋!你这个愚蠢的傻瓜!你怎么敢这样打断我!我正在进行一项严肃的咒语!?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鲍里斯愤怒地向前冲去,打了父亲一下。一瞬间,商人叶戈尔愣住了。
然而,片刻后,叶戈尔商人眼中的震惊消失了,被燃烧的怒火所取代。“滚!滚出去!”他大声喝道,“我只有三个儿子!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他从桌子上抓起一个大号铜制茶炊,朝鲍里斯的头部猛力投掷过去。有一瞬间,鲍里斯以为这将是他的末日,死因是被一个茶具加热器击倒。在最后一刻,茶炊偏了,砸到了他旁边的墙上。
"滚出去!" 鲍里斯听到这话不用再说第二次。他冲向自己的房间,收拾起能够携带的所有魔法书籍。一个灯具砸到了他头旁的墙上。鲍里斯跳出窗户,他父亲的咒骂和所有扔出来的东西紧随其后。
当他跑得足够远时,鲍里斯停了下来。他的心像上下挥动的锤子一样急速跳动,肺部喷火般喘息着。“现在我必须为生活努力工作了,”他心中思忖,“但该怎么办呢……?”然后,巫师鲍里斯想到了一个点子,他的嘴角上扬起喜悦的弧度。
就这样,巫师鲍里斯成为了微小奇迹创造者鲍里斯。
微小奇迹创造者鲍里斯在赫特洛夫卡有一家店铺,他在那里创造他的微小奇迹。即使在这个偏僻的地方,鲍里斯能够创造小奇迹的名声还是吸引了不少富人和权势滔天的人,也吸引了许多穷人和衣衫褴褛的人。钱对他来说几乎没有什么用处,那只是用以学习更多的手段。他调制爱情和成功的药剂,解读手相,与死者交流。然而,与他的许多同行相比,鲍里斯实际上确实创造了他声称的奇迹。这是一项简单的工作,他认为这是良好的实践。
鲍里斯的父亲所言所行确实如商人所为。在他与鲍里斯断绝关系的一年一天之后,他以相当奇特的方式去世。当鲍里斯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葬礼前三天,鲍里斯的大哥米哈伊尔来到了店铺,他身上挂满了勋章,看起来就像胸前镶嵌着夜空一样。
“来参加父亲的葬礼,鲍里斯,”米哈伊尔从一副浓密的八字胡后面低声咕哝道,“这是一道命令!我知道你一直和他合不来,但你是他的儿子!这是你应该做的!”鲍里斯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
军人米哈伊尔满怀沮丧地离开了。
葬礼前两天,鲍里斯的次子伊凡来到了店铺,金色和白色丝线织就他的衣袍,仿佛他把太阳穿在身上。
“来参加父亲的葬礼,鲍里斯,”他在一副浓密的络腮胡后面庄严地说道,“我知道你和父亲有过分歧,但这是上帝所愿。”鲍里斯没有回答,但他听到“上帝”这个词时微微一动。
神父伊凡为他兄弟的灵魂祈祷着离开了。
在葬礼的前一天,鲍里斯又接待了他的第三个兄弟康斯坦丁,他身穿如此精美的服装,仿佛是天堂的天使亲手缝制的。
"鲍里斯,去参加父亲的葬礼吧,"他用天鹅绒般的声音说道,"我也不喜欢他。要我说,他本可以再挨几巴掌。但如果我有一个兄弟连自己父亲的葬礼都不去参加,这样影响会很不好。"鲍里斯大笑着面对着康斯坦丁。
政客康斯坦丁无法达成妥协,只好从鲍里斯的店铺里离开了。
在他的父亲下葬的那一天,鲍里斯在睡懒觉,挖鼻孔,研读一本用人皮装订的书,解读掌纹,放了个屁,然后又睡着了。
就这样,微小奇迹创造者鲍里斯成为了私生子鲍里斯。
私生子鲍里斯的生意兴盛不绝,尽管他的名字有些讽刺,但他仍然创造了不少奇迹,既小又大。他引起了几个声誉良好的年轻女士的注意,当然还有更多的声誉不佳的女士。他的魔法学习也在稳步进行。他的父亲死了,被什么东西从里到外吃了个干净。
即便如此,鲍里斯还是感到不安。莫斯科的魔法书籍并不多,他觉得离拯救自己免于死亡的目标仍然很遥远。他感受到了大街上的骚动,知道坏事迟早会发生。而那些坏事发生时往往会牵扯到那些从事微小奇迹制造的卑鄙而令人讨厌的家伙们。
然后,在鲍里斯收藏的最后一本书的最后一页,他读到了一个被称为"图书馆"的地方,那里收藏着来自各个世界的书籍。他相信自己能在那里找到治愈死亡的方法。书中提到了一种在莫斯科找到密径的仪式,但书中警告说这涉及到一种可怕而不可饶恕的罪孽,被上帝所不容。鲍里斯读到这里时,嘴角浮现出一丝奇怪的微笑,露出黄而歪斜的牙齿。
就这样,私生子鲍里斯成为了被放逐者鲍里斯。
被放逐者鲍里斯在图书馆中度过了漫长的数月和数年。其他一些来自莫斯科的借阅者知道他为了到达这里而做了什么。他们嘶声斥责他,称他为可悲的可怜虫。但是鲍里斯确保自己从未违反图书馆的规则,因此每个人都不得干扰他的阅读。鲍里斯独自学了又学,翻阅一本又一本的书籍,寻找治愈他死亡的方法。
然而,他找不到任何答案。鲍里斯哀嚎着,咬紧牙关,他觉得这是多么不公平,他鲍里斯·叶戈罗维奇,被放逐者鲍里斯,将遭受与他的父亲和他父亲的父亲,以及从创世之初的所有人一样的命运。一个身体像蜘蛛,但脸却像人的生物,用翻动书页般沙沙作响的声音告诉他安静下来。鲍里斯顺从地静下来,继续阅读。
他发觉自己无法让死亡消失,但可以将它从自己身上拿出来。过去有几位巫师曾这样做过,但他们的死亡最终总是被人发现。无论隐藏得多么好,总会有一些四处游荡的年轻第三子出现并抓住它,使可怜的巫师无可奈何。鲍里斯思索着该怎么做,明白在他找到可以放置死亡的地方之前,他不能移除自己的死亡。
当鲍里斯回到莫斯科时,变故发生了。潮起潮落,风云变幻,顷刻之间天翻地覆。统治着全俄罗斯的旧沙皇已经被推翻。如今,一个看起来像他的哥哥康斯坦丁的男人自称为人民的沙皇。然后,仅仅几个月后,他也被一个自称为工人的沙皇推翻了。
现在土地被许多沙皇分割开来——白沙皇,红沙皇,农民沙皇,山区沙皇,沙漠沙皇,无政府主义者沙皇。当沙皇与沙皇逐鹿,他们的军队在整个土地上交战时,鲍里斯知道他的事迹到了。但他仔细思考着应该如何利用这个机会,想了又想。
然后,有一天,他得知红沙皇将从日历中删去十三天。鲍里斯薄薄的嘴唇勾起了一抹的笑容。他知道了自己的死期。但为了前往从未存在的莫斯科,即2月的第一天,鲍里斯明白他需要一些材料。他有所有的材料,从紫水晶到女巫之眼。除了三样,他都齐全了。
“我的兄弟,有何贵干?”米哈伊尔走进鲍里斯的店铺,他的制服破旧而布满泥污,所有勋章都已暗淡无光。“是什么重要事情让你找上了我,使我离开了与那些嗜血怪兽的战斗?”鲍里斯微笑着,让军人米哈伊尔靠近他。
那就是军人米哈伊尔最后一次被人听到的声音。
“我的兄弟,有何贵干?”伊凡走进店铺,他的长袍破损,面颊上留下了残忍的伤痕。“是什么重要事情让你找上了我,使我离开了为这个国家的灵魂祈祷?”鲍里斯咧嘴一笑,示意神父伊凡靠近他。
那就是神父伊凡最后一次被人听到的声音。
“我的兄弟,有何贵干?”康斯坦丁走进店铺。他衣着严肃,因为作为一个代表工人阶级的人,尤其是一个曾经是立宪民主党人的人,他的服装必须合规。“是什么重要事情让你找上了我,使我离开了为群众撰写辩论文章的工作?”鲍里斯咯咯笑着,让政客康斯坦丁走向他。
那就是政客康斯坦丁最后一次被人听到的声音。
午夜将至,鲍里斯一边吹着口哨,一边画着鲜血染成的符文。就这样,被放逐者鲍里斯成为了三次受诅咒者鲍里斯。
午夜时分,三次受诅咒者鲍里斯跨过用三位兄弟的鲜血画成的符文。外面传来城市喧嚣的声音。然而,当他踏入那个从未存在的莫斯科城时,一切都变得寂静如同凛冬的森林。他从后门走出他那从未存在的店铺,踏上了那个从未存在的莫斯科城的街道,时间是1918年2月1日。街道空无一人,连苍蝇的嗡嗡声都没有,城市静悄悄的。鲍里斯微笑着。
回到他那从未存在的店铺,鲍里斯准备着移除自己的死亡的仪式。经过几个小时的毫无停息的狂热准备,他从赤裸的胸膛中取出了自己的死亡。他感到双臂和双腿突然变得凉爽,手中的东西苍白而黏滑。
他将自己的死亡塞进一刹那。费了一些力气,他将那一刹那穿过了一个瞬间,然后将这个瞬间变成了一整秒。这一秒被一分钟所吞噬,然后被塞进一个小时中。最后,包含他的死亡的那个小时成为了一天,一个巨大而肥胖的物体。
鲍里斯咧开干燥的嘴唇,扭曲地笑着。即使有人能在那从未存在的十三天和整个从未存在的俄罗斯中找到鲍里斯死亡的那一天,那一天也会吐出他死亡的那个小时。如果它被捕捉并切开,这个小时会释放出他死亡的那一分钟,只持续六十秒。即使他们抓住了那一分钟,他们还得捕捉到那一秒。
对于任何想成为屠杀鲍里斯之人来说,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那一秒钟会产生一个瞬间,然后才是一刹那。只有当他们抓住他死亡的那一刹那,鲍里斯才会变得脆弱。
他将自己的死亡包裹在一天中,并走向整个从未存在的莫斯科的最高教堂。在那里,他将他的死亡挂在最高塔的最高十字架下。让那些流着长鼻涕的王子来试试看,他嗤之以鼻地说着,然后他爬下来。
鲍里斯擦了擦额头,径直向传送门走去,不再回望从未存在的莫斯科城。就这样,三次受诅咒者鲍里斯成为了不朽者鲍里斯。
一天晚上,在我喝了第七杯酒之后,我讲出了这个故事。一个如同棺材一般面容的老者对我说:“你知道吗,即使现在,你也可以找到那个从未存在的莫斯科。如果你确定了那一天,找到了那个小时,卜算出了那一分钟,分割出了那一秒,捕捉到了那一瞬间,攫取了那一刹那,你就能找到鲍里斯·叶戈罗维奇的死亡。”
他微笑着说:“要去那个地方,你必须让三个兄弟的鲜血流淌。”他靠近我,他的牙齿如同石头,他的呼吸如同死亡。“但不要惊慌,不一定是你自己的兄弟,任何三个人都可以。”我从那个地方逃跑了,头顶着地,像陀螺一样旋转了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