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一处被世间所遗忘的古老村落,地置重置重山之央,堑壑环绕。唯独能通向外界的东端,却有一条急流阻断。故溪之以东,对于那些一生都封闭在村里的人们,无疑是未知的。然而外界也并不知有村子的存在。所以,自始至终,村这里都未见有什么道路会衍生过来,而与外界彻底隔绝的它,终成为了真正被人们遗忘的地方。
“这里真像在监牢里!”说话间,邓伯手里拿着的一把柴刀落了下来,只见底下的木柴,下一刻就被劈成了两半。他顿了顿手,擦拭着额头上斗大的汗珠。不时就向身后的少年抱上几句怨。
前些日子他又和邻家多喝了几杯,迷迷糊糊之间,打翻了人家一口大缸。他父亲知道后,发了雷霆大怒,罚他负责砍柴一个月。乍一看他总是叫苦不迭,其实也就是嘴上说说。
少年屈腿而坐,屁股定在木桩上一动不动。他的神情略显凝重,仿若有心事一般,眉宇挑向晨曦。
在东方,正露着一望无际的白。碧落星辰还未消散,天空就已像烧起来似的,拂升起一轮红日。少年怔怔地望着,下意识地微启唇齿。
“是啊,这话一点都不假。”
“邹容啊,你瞧我这身体已经大不如当年了。还没三两下就不行了,来,你接替着,换我靠木桩旁歇息一会儿。”
“好的。”言毕,邹容就从邓伯粗糙的手里接过柴刀,抛走刚才的神思,俯身下来干起了活。
“你说说看,你邓伯今年不过五十出头,应该还算身强体壮的。怎么近些日子,干这点活就累趴了呢?”说着,邓伯的右手挪到左肩上的绑带,目光也转了过去,“我果然是少了条胳膊的人,力不从心了啊。”他叹了口气。
邹容没有回答,他翻阅着他的记忆。
女人长相极好。皮肤甄白如雪,柔滑似水。那天的她,连脸色也是红润的,朱唇点染。看得不光男人们眼馋,女人们也都暗自羡慕起来。到底是外面来的,这水准是我们家那些珠老花黄远比不上的。男人们在底下议论着。不光如此,这新郎邓晨在村里也算是宽裕之家。如此一来二去,这组家庭更羡煞旁人。
可是好景不长,众人在新奇过后,更多则是一种对未知的排斥。娇惯的女人,是做不得粗活的,下不了田,上不了山,花瓶似的整日摆在家里。这时候村里的女人们,嘴巴是最闲不下来的。总说女人,不过是一枝妖艳绽在野外的花,除了能饱人眼福之外,没有别的用途,且绽放不会长久。待时间一过,徐娘半老,反倒不如她们贤惠能干。
村人说八卦事是无心,却不料隔墙有耳,女人都听在耳里。其实关起门来,女人真不如外人说得那么偷闲,她顶多力气少些,让夫君平常多担待些。所以每次听到这话,女人总憋屈。
其实女人的眼界还是比村里女人们都要多的,多得多,许多事情她都看得比较明白。但那些对外界一知半解的村民,深切畏惧着那片遥远天地,这种情绪也适用于女人。这个小村落容不下女人,敏感的她早意识到了,她尝试去努力迎合他们的风俗习惯,却始终觉得不够契合,至于是哪里出了问题,女人却想不明白。
婚后半年,女人也是有点想念家了,邓晨知道她过得苦,便答应了她,第三个月圆过后就领她归家。 起先女人也是同意的,不过,她还是改变了主意。她哭泣着向夫君说,这里再也待不下去了,一天都不行,她立马想回家。
邓晨耐心也是非常有限的人,几番规劝,而后很快就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跟女人说,说好的三个月,好赖死活她都得再等等。其实男人的想法也是对的,在夏季,东边的溪河时常会发大水,每年总有哪家孩童稍有不注意的,就被巨浪吞噬了生命。这点女人不知道,男人知道。可男人现在所说的话,女人怎么都觉得是托词,她就是要走,口口声声说没人能拦下来。男人眼看她收拾了行李要走,立马把她的包袱夺了过来,论起力气两人自然没得比较。女人旋即甩了男人一巴掌,摔门而出。
男人没追上去,而是先愣在那里,因为他从没见过女人这样发脾气,一刹那间,他以为那个贤惠知性的女人变了,成为村民嘴下那种廉价的村外人。过了半响,他回过神来后,立马再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别人怎么说先不管,那可是天天同床共枕的女人啊,自己还不够了解吗?紧接着念头,他飞奔出去。
那天正下着大雨,他脚下的布鞋踏过泥泞,溅起水花,凹陷的水洼荡起了小小涟漪。一路未觅到女人踪迹,心急火燎之间,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即刻便调头,迈开步伐前往河的那头。怀揣最微弱的祈望,他祈愿最糟糕的情况不要发生。村子很小,所以没多久便到了河畔,他却没有见着女人。
邓晨到后来也没找到女人,于是折腾起了村人也一宿没睡的,帮着满村子地找,也还是没能找到。最后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这个村子彻底消失了,仿佛不曾来过。没人知道她的下落,人们都聚在一起讨论女人的结局,有说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逃出去的,甚至也有说她跳河自尽的。
起先,男人们都纷纷嘲笑他,说他连老婆都套不牢。而他常给自己解嘲道,是我让那臭娘们滚出去的。男人们听他那么说,笑得更乐了。可在之后的岁月里,邓晨常一个人酗酒,每天把自己弄得醉酒伶仃的。这在风气淳朴的村里,多少是要遭闲言闲语的。
这些话,醉汉是听不到耳朵里去的,男人们却是清醒的,不知不觉就对他产生了怜悯。没有人会再在他的面前,去主动提起那件往事。也是那时候,邹容听爷爷说的,那个男人去后村山脚把手给摔坏了。那小子太不争气,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伤心成这样,整日失魂落魄。爷爷每次谈起他,都要叹几口气。
阳光持续高升,耀眼的光芒,刺到了邹容。逼得将他从游离状态给拖了出来,随后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的倦意。
“伯,我有些累了。”
“哈,你年纪轻轻怎么也不行了,累了就由我来吧。”
说完,邹容就把刀倒置土里,走回木桩。邓晨说着话,在经过他的一瞬,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抽出柴刀,继续自己的活。
“村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嗯?村外面啊。”邓伯停止了动作,将目光送入天际,一群飞燕划过云霞。他的眼睛空洞,仿佛陷入了深思,“那里满是摩天大楼,数不清的人在那里生活。他们不比谁家的牛多,也不需要种田。可他们仍能衣食无忧,过着井然有序的生活。”
“他们不下田,如何还能吃饱饭的?”邹容好奇道。
“一时我也说不上来。”他的话其实没有说完,却又咽不下去,“怎么,小子你也想出去闯吗?”
“嗯,我想走。”
邹容的话,像一根尖锐的毒针,刺痛了他那颗早已布满伤痕的心。他想起了眼前少年的父亲。他也不禁想到了那个多年以前,那个弃他而去的女人。
二
邹容待吃过午饭,就寻爷爷说起了事。
在他的膝下诞有两子,年纪大致相仿。长子就是邓晨,身材长相都随父亲,而父亲也一直将他作为接班人来培养,自幼教他习字。奇怪的是,倍加器重的长子反而不能成材。倒是次子晟,天资聪颖。他从母姓邹,这在当地是个颇有渊源的风俗。
在村里光邓氏人家就占了七成,而邹家占了两成,至于沈家,才仅仅一成。于是便有了条不成文的规定,邓家的郎若是娶了邹家的妻,或是沈家的,那就必须捎一个娃回去。后来人们发现,如果父母都住公家,由婆家带娃实在不太方便,于是又放宽规矩,只要姓婆家的就可以了。
出于这个原因,邹晟自幼起就奔往两家之间,他被婆家当公家人来供,公家当婆家的人去养,都不认为他是真正属于本家的,故他的童年没少受挤兑,但也没受到太多的约束。
邹晟在他小时就已把族里的藏书给翻烂了。栖身在书堆里的日子匆匆流逝,不知不觉他就长大成年了。后来的某一天,他找到老爷子,对老爷子说,他想去村外闯。老爷子也不是不了解他,便放他离开了。而邹晟也成了第一个出村的。
老爷子是答应下来了,邹母怎么也放心不下。老爷子伸出手,握着她的手背,用温热慰藉着她。如果一匹烈马,渴望在浩瀚无垠的草原里畅快奔跑,那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捆住它呢?
几年后,他领着一个女人和孩子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后,老爷子几乎是跳起来了。他直奔儿子的居处,找到邹晟便是破口大骂,“我让你出去,可没让你连婚事都瞒天过海,自己私自做了这么大的主!”
这的确是件严重的事,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封闭的小世界。表面上大家过着祥和融洽的生活,无忧无虑。但一旦有什么风吹雨打,这里就要崩踏似的。要问他们最害怕什么,那就是那些无法掌控的事情。儿子瞒着父亲娶了外村人,这无疑算是最不能控制的事态之一了。
一时间里,乡人都奔走相告,仿佛遇到大新闻一般疯传,其实也确实是大新闻了。即便说,和老爷子有骨肉之亲,且事都如木成舟了,但犯事毕竟是犯事。作为一村之长,老爷子还是决定罚他,让他到后村住些时间。
老爷子如何不爱他?其实老爷子这么罚,也是为了让邹晟先避避风头,少遭受些别人的弹劾。如果要问,为何乡里人一有犯错,就会被罚去后村呢?理由只有一个,这村子是被山壑给环抱住的,所以后村其实是一段陡峭的崖谷,作为生活区域是较为危险的,不过植被繁茂,果实丰硕。活脱脱是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于是逐渐成为了处罚犯事者的地界,性质就同劳教一样。
邹晟一句抱怨的话也不曾留下,二话不说便领着一家三口住了过去。住进了山腰上的一间破屋子,那是以前被罚在这里的人留下的。屋顶破陋不堪,要说年久失修也是不恰当的,因为这间屋子根本就无人问津。也怪这不能遮风避雨的屋子,搬进去才没几天,便下了一场大雨,婴儿罹患了高烧。男人没有回村落里寻求帮助,他知道那的医治水准就和没有一样,他自行做了简单的护理。等邹晟抚睡了襁褓中的婴儿,对妻子说,我去弄点吃的。
可那天夜里他没有回来。
他就这样走了,一句话都不曾留下。留下来照料婴儿的女人,憋到第二天,实在憋不下了,便把孩子安顿好,夺门出去寻找夫君。她扑在爱人身上,抱住他没了温度的身体,彻彻底底地痛哭了一场。
老爷子到底放心不下,没几天就遣大儿子邓晨去看看究竟。
那天邓晨抱着虚弱的侄子,跪在老爷子面前,满脸噙着泪水,说弟和弟媳都走了。邹母听完就瘫在那里,脸上死灰的。但老爷子忍住没有哭,走到窗边。
家里没有人打扰他此刻的最后的宁静,他把身体靠在窗上,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他怅然,默不作声地看向远方,忽有只鸿鹄飞越他的视线,那一刻,他竟再也没能忍住泪水,心底最后的堡垒被瓦解了,他哭得就像个孩子。
那以后,老爷子仿佛苍老了许多,头发里的银丝也一下子窜出来好多。
他连话也变得比以前少了,只是嘴上还常挂念着,可怜着,那个从未见过生父生母的婴儿。后来那个婴儿便被邓晨家养了去,这时候大伙才发现,还未曾问过孩子的姓名。于是请教老爷子给他取一个,老爷子看着看孩子,长得和他父亲很像。他眼睛放得雪亮,然后替婴儿取了一个“容”字。三
邹容像在和爷爷在博弈似的,表情看上去十分较真,已经这样持续好几分钟了。他没想到平时祥和的爷爷,一听到他说想要出村,就倒竖起浓厚的银眉,并且毅然否绝了他。
邓明知道自己孙子是按照邹晟的模板做出来的,长相也好,脾气也好。所以他才不准邹容离开,他不是在担心小孙子的安全,说实话这一点他没什么好担心的。而是怕孙子出了村子以后,也会像他父亲一样,踏入了那纷纷扰扰之中。而邓明却只迫切希望,小孙子能健康地过完自己的人生。
这时候,邹母从后厨里出来了,本是来喊饭的。一听说小祖宗有这番想法,就急的要哭起来,她没提什么往事,但她还是苦口婆心地劝导小祖宗,也不管话出来有没有信服力。可邹容就是要出去,铁了心的。邓明发现拗不过,只好故作不理他。邹容吃了憋,也忿忿离去,饭也顾不得吃。
结果出门仅百来步,就撞见了邓伯回来吃饭。邓伯咧起嘴,笑问,事情和老爷子说了没。邹容没有一丝语气地回答,说过了。邓伯又迫不及待地问,那,事成了没?邹容白了邓伯一眼,自然是没过。邓伯笑着说,年轻人吃点坎也是蛮不错的,走,回家吃饭去。
徐行徐行,只见一群浩浩荡荡的队伍在路间行走。邹容想起来,这是村外的商队,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带些织布,来村里交换新摘的茶叶。
说起这支商队,多少带起点神秘色彩。因为除了在任村长,没人几个人是有机会和他们说上几句话的。关于他们的传言,多半是道听途说来的,没什么可信度。
邓晨和邹容都立在街道旁,两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乡人。邓晨从人群中看见了一个女子,长席黑纱将她的全身裹覆。人山人海,吞吐着的浑浊空气变得愈加热乎。于是,她摘下斗笠,被绾住的乌黑秀发下,是纱布也遮不掉的端正五官。她默默地跟着领头人前进。任凭细颈散落下几丝柔发,她却全然不顾,也不作稍加的停留,更不左顾右盼的,就这样直直前行,渐行渐远,化作最暗淡的身影,最后消失。
看邓晨愣住了,邹容便扯了扯他的衣袖,他这才缓过神来。邓晨把手托着下巴,邹容明白,每次邓伯要胡诌都会摆出这个架势。
“你还是快回老爷子家,老爷子最忌讳烧了饭不吃,你最好还是回去。你伯先走一步,帮你去老爷子那先铺起路。”说完就仿若一只饿了半死的豺狼,跑了过去。
邹容打趣道,看你是见爷爷,还是准备去看村外女人。说着也快步跟上去,欲一探究竟。结果他却和邓晨走散了,无奈肚子也空空的,便打消了念头准备回去。
走到巷尾,和沿途经过的之前遇见的女人撞个正着,女人打量了下邹容,便没再理会,走了。邹容知道,商队是去找爷爷的。他从巷子迂回,避开商队,绕远路行走。等他到时,伯也已经在杵在那头了。
邹容看见伯在一旁瑟瑟发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也只能看向女人,正此时,天空也变得灰蒙蒙的,大堂的空气显得分外浓稠,那黑布女人仿佛隐在影子的世界里。
这场交易没多久就讲定了,商队便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很快他们就会到沈家地界,用织布交换茶叶,每年都是如此。走的时候,黑布女人从邓晨身旁经过时,邓晨半只脚跨了过去,女人把头移向男人,两人对望,却无一句话语。然后眼看男人半天好不容易要憋出一句话了,黑布女人却从男人旁边绕开走掉了。透过邓晨的眼,邹容看见的满是惊惶失措的样子。
饭后,看邓伯还是闷闷然,邹容便问他怎么了?邓晨没有回答他,并趁他上厕所的间隙,跨出家门去了。后来爷爷找到邹容,问起他邓伯的行踪,他只能无奈耸耸肩,说不知道。另一头,商队收拾好大包小裹。正当要离去时,漫天的乌云,却化作了一场倾盆的大雨。若是雨势不大,也不碍事。可雨,稀里哗啦地下个不停。邓晨找到了商队,却把自己躲了起来。他暗自留心着黑布女人,他愈发觉得,她和他那失踪的妻子极为相像。他想上前问个明白,却始终提不起胆量。
他看着黑布女人,从偏僻的角落走了出来,她没有看到他。
雾雨融化大地,滴落在女人的头发上,女人把头上的斗笠戴上。邓晨看不见女人的眼神,却仿佛听见了她的叹息,这时候女人抬起了头,将目光送的很远,远得足够让人相信,这能暂时脱离,一世怨愁,三生宿苦。女人浸没在了雨里,雨水从她扬着的脸颊滑落,脸上的肌肤白皙得像莲花一样,不染丝毫尘埃。
男人出神望着她,他不止一次想迎上去,就这样将她搂在怀中,天长地久,海誓山盟。可他没有,他知道他是做不到的。女人在淅淅沥沥中驻足了好一会儿,然后神情黯然地回了屋里头。这个时候,男人也被淋湿了全身,回到家里。
四
往后的三天里,邓晨都特别没精打采的,邹容也一样。今天的邹容没有再缠着爷爷,而是找起了耳根子软的奶奶。
天空艳阳高照,邓晨被唤醒了,惹得他倦意全无,于是决定到处走走。一出门,就听见邹容在和奶奶死拗。
“就让我出去嘛。”邹容握着奶奶的胳膊,“你要放心不下,可以让伯陪着我。”
“小祖宗,你伯可未必会答应啊,况且就算这样,我也是不会同意你的。”邹母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温热的手心里,劝慰着她的孙子。
“我也没说不答应啊。”邓晨清亮的嗓音传了过来,“我正好也想到村外逛它一逛。”
“你这家伙是认真的?”邹母脸上写满了诧异的皱纹。
“那是自然的,老呼吸一处的空气,人的脑子是会生锈的。”
邓晨边微笑,边不正经地回答。
他们找到邓明,和这个年迈的一家之主再次谈起了这件事。老爷子是耿脾气,人来多或少,和想说服他是完全的两码事。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小崽子你不去后村劈柴,现在又在干什么?”
“我这不是在说正事嘛。”
“邹容这件事,我死也不会答应的。”
“老爷子,你听我说。有件事我想了很久,没能想明白。当初弟走了以后,那天你找到我,让我也到外面去看看世界。一开始我很想不通,您老是怎么起的这个念头。抱着疑问,我到了喧闹的世界里头,试图解开这个疑问。后来,我不经意间迷失了自己,车水马龙,灯红酒绿,让我的心彻底醉了。
我其实已经意识到我错了,彻底错了,大错特错,可我就是没办法,让自己从泥潭中脱险。直到后来,她闯进了我的生活,成了我的一盏明灯。有那么一段时间,我都想离开这个地方,和她远走高飞。
但是我做不到,毕竟生我养我的都是您,我知道我不成器,但也怎么也不愿再背上不孝之名啊。于是我回来了,带着她,说实话我也觉得委屈了她。她走的那天,站在河畔边上,对着我啜泣,请我饶了她。
那天大雨,您能想象吗,她哭得比雨还惨烈。我怎么都忍不下心,对她讲,你走吧。后来我懂了您,也不奇怪您为何现在万般阻挠。您不是不放心他,而是担心他会承受不了这份痛苦吧。我们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对外面的世界除了无知,就是恐惧。一旦踏入了那片天地,那人的心,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你想留下的,是心。”
“不,你错了。”老爷子倒吸口气,眼角湿润。他看向邓晨,邓晨没有将视线移开,父子就这样四目相接,“我是怕他和你和晟儿一样。明明是生命中最该割舍的部分,却割舍不掉,最后选择回到这里,过着平凡的一生。那种令人痛苦的抉择,究竟要有多少分量。在晟儿回来那天,我就从他的眼中看了出来。”一时听得邓晨竟哑口无言。
“ 也罢。”邓明摆了摆手,“邹容,你走吧。”
那天,邹容收拾了一上午的行李,吃过饭,正准备离去。全村的人都站成了堆,有在哭的,有在笑的,也有漫不经心的,也有嬉戏打闹的。他们看着邹容,想留住他此刻的样子,或许再看见他时,已经变了一个人。
邹容和爷爷奶奶道了别,背起包裹,走到河畔。他回想起,伯刚才说拉肚子就不来送了。但他从伯的眼神中,看到了一股落寞。
河边泊着一艘小船,是爷爷告诉他,那天商队来的时候,他悄悄让商队留下来一艘。只是爷爷没告诉他,那天商队的人是这么问他的,“村长你要艘船干吗,不会是想趁有生之年还出去转悠一圈吧。”他认真回答道,“有人在向往着那浩渺未知的世界,我又有什么理由留下他呢?”
轻风拂过,泛起微浪。邹容登上了船,一叶朝东,悠悠荡荡着向对岸驶去。村民都看着他,可他头也没回。他终于还是回头了,他想再多看两眼,那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怔怔地望了一会儿。最后他翕动嘴唇,像是说了什么,可村民没听清,但他们还是热情地送别。
“这里真像在监牢里。”
他融入了雾霾中,永恒似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