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梦网,与躺在地上的白日梦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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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而出现在这儿,没有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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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先生,请您再欣赏一眼,它虽然全身都是青铜,但还是溢散着日月星辰无比清新的气息啊,先生!——您留步,留步!您再看看它所坠的乌丝白羽和缠缠绵绵的异域风情……”

这人疯子吧,大概。

“更重要的是,它可以过滤掉尘杂包蕴的种种梦幻,让噩梦于这丝网中随阳光而消尽,然后,你将会在今夜收获最玄妙最欢愉的美梦——你甚至能像流水一样随意扰动梦境进行的各种轨道,打造出你心中的那个最完美的世界!那种感觉,我永远不会忘记。而且我现在也不想做这笔买卖了,如果您愿意信我的话,那就送给你吧,先生!算我求您了——”

他那好像很多年没洗的面皮紧挨我的脸,挡在我上班的路上。这人估计不是疯子,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愚蠢的流氓。我厌烦了。

“为什么偏要送给我?”我停下来,问。

“因为…”

他突然把手里的东西强塞给我,接着就跟见了鬼一样疯跑离开。拐角那儿他差点被脚底的石子绊倒,同时传来隐隐约约听不真切的似笑似哭的声音。

我上班快迟到了,没去追他。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

我注视手中小巧的网状物,他一开始似乎叫它捕梦网…

按理说正常人应该都会扔掉的吧。

但是。


有些东西很残酷,相对应的,有些人就不得不苟活在梦里

他,我自然不会相信,但这种本来十分坚决的态度却在我摸到捕梦网的那一刻又不可避免地逆转。我不确定这是否像他所说那样神乎其神,但它绝不是凡物。一层薄雾轻盈地环绕其周围,抚摸它超乎规律一般奇形怪状的丝网。我有这么一种感觉,除了手中的异物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化为或真或假杂糅在一起的某个东西了,于是持续,崩溃,回环,穿插在梦幻与现实之间。也许那个流氓说的不假…

不可能,而且,这种莫须有的效用也许需要有人付出自己无法承受的代价,看看他癫狂的模样吧。

喧嚣的路上忽而爆发出一阵像是两车相撞的猛响,我心头一震的同时朝声源的方向看去。

然后我这才意识到整条路上空无一物,可以笃定地说,现在路上除了我与空气的其他所有平常应该存在的事物却尚无存在过的痕迹,仿佛都在我抬头的那一瞬间被抹灭掉。而那马路边特有的喧嚣也随震响消散,似乎本来就没有这一切,没有人,没有车,没有标志性建筑,没有流氓的那个…捕梦网。

我双手握着虚幻,网已而消失不见。

甚至,我不能断定这是否是头脑发昏的幻觉,是否是自己的不切实际的臆想,是否是——梦境?不不不,太阳依然在大雾中轻悬,怎么会有人去做真正所谓的那个白日梦呢?我承认我有过胡思乱想的劣迹,但这样透彻大脑的真实感与现实感绝对不会欺骗于我。我忍受着强光,望向逐渐升起的初阳。

慢慢强烈的燥热与消散的雾霭。

这是真的,是真的,除非太阳熄灭了,要不然——

于是太阳如我所愿。

暗。

我想我再扇我自己多少次耳光都不会再继续相信我混乱的大脑了。我之前深深信以为真的东西,现在被黑暗彻底撕成碎片,撒乱在寂静的脚底下狠狠摩擦。或许此时此刻周围的东西即是真实,而流于真实的自己正是虚假…或许…不管怎样,它崩塌了,就在我眼前。

我又对着脸扇了一次,又是如此清澈的声音与痛感。

我如同一个睁开眼的盲人去观察这个填充着无言的真空的暗世界,把我压缩到同样虚无的上方。一种上浮与坠落交织在一起的生硬感随之袭来,无法决定我飘转的方向。我像一片树叶被随意拉扯、摆布、玩弄,而这片树叶却不知将去往何处,混沌的暗夜里,连自己也看不清楚。

我张开嘴想要说话来宣泄压抑,紧接着发觉周围根本没有空气,只能去吞咽死了的真空——

于是微风吹息不止。

我贪婪地吸食轻风所带来的那醇美新鲜的气流,渐渐恢复原有的理智,试图理解这可恶的一切。流动的、不息的、永久的清新,使我感觉面前已不再存有那苍白无力的铁轨了,随之代替的是奔跑的水与风。水在我的指尖雀跃,风于我的额前乱舞。这依然是梦,但只要我想,它就已经不是曾经。

而眼下的混沌啊,虚幻啊,却依旧滞留在这里。它们在呼唤什么?在呐喊什么?在嘶哑什么?在吱呀吱呀地争吵追逐些什么?

“主人!主人!”

这个世界…能不能再变得…

我想我明白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了。一切似乎都起源于那张网,却不和我那不属于自己的念想而冲突。

一转念,我在脑海里臆想出我看待的所有。

心灵底谷与梦境深流的交融,或许会一直持续到太阳再次熄灭的那一刻。


一个偶然的创世神,一个梦的子民,一个被网住的奴隶

三者居然用同一种乐器奏出了一曲本不该鸣响的三角形悲歌


暗之行者。

唯尊己身之意志,剥夺他人之不义。

他旋转着收缩又舒展的刃,倒转而白暂的枪,镶嵌着蒸汽与电路的刻痕,消散于迷乱和暴戾的阴霾。这一切都将致力于制敌与藏匿。

世俗,常规,疆域,教条等皆不束缚于他。他总会如一头潜鲸那样晦涩深邃,但释放出的暴戾绝不比那群疾走的狂鼠有所差距。

他痛恨高高在上、醉生梦死的欢愉者,割喉所喷涌而出的那肮脏的血,汇起来能浮起诺亚方舟。;他同情郁郁终生、不得好死的悲哭者,倘若生以金银,病以良医,死以安葬。

也许这一切是为了宣泄内心屠戮的欲望,为了伸张现实那无所谓的正义,为了逃避扼杀在生命深处的现实,为了赎罪与宽恕之间的守序平衡。

他永远认为值得如此去做。

时间在流。

不,他不是一个幻想的产物,即使有一天不幸身死,也无憾。


网说,此世界维系三千二百四十一年零六个月二十一日。


玫瑰与颅骨。

玫瑰带刺的茎穿过右眼的空洞,而颅骨以它死去的脑作为玫瑰的养料。他的诞生并不是天意,可当初因为他,鬼神也近乎失格了。

他静静待在那儿,存在着。

有人语,玫瑰是披着红衣的恶鬼。

有人语,颅骨是非自然死亡的见证。

有人语…于是不少人奋发而起一般去指责那不属于鬼神的造物。

他良久无言,并以无言对万言。

也许是某一刻一时兴起的恶趣味,抑或是由于阴阳相隔的那个人。

他独自停在那个视野的死角,寻找那必然存在的盲点。

他想暗红色玫瑰一定会和枯黄的人骨十分相配,而那被人类所遗弃的地方并不难寻。

然后依然静静待在这儿,等自己生满蛆虫,等待——

终结。


网说,此世界维系七百四十五年十一个月三日。


员工。

这似乎更接近于他的本职,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职员,一片轻薄柔弱的树叶,一粒可有可无的微尘。

他回到这令人熟悉的办公室,嗅着一纸一笔的气味。

上司却不像原来那样一来就劈头盖脸的骂。

同事们也不永远总是愁眉苦脸。

他也拥有可以归自己支配的闲暇时间。

大家一同笑着,畅所欲言,而她依偎在身边。

此时一副假画比真迹更有价值,没有人会在意真切与虚假、现实与梦境的问题。

因为大家都有奢望,并且都在咒骂着压抑自己奢望的那个该死的,生活。

看现在是如此这般美好。

一阵轰鸣。

然后它被撕碎了一地。

时间已死。


网说,梦该醒了,你觉得呢?

此世界尚不存在。


我竟然就这样睡在地上,也不知道怎么搞的。

还有为什么我会在大白天睡去,然后做一次再也记忆不起来的梦?

也许昨晚通宵熬夜了吧,我来不及再管,因为上班真的要迟到了。

我过十字路口时,突然传来一阵极大且持续的爆裂的轰鸣。

我惊诧于爆裂的声音越来越大,耳膜要被震出血…但它好像在哪里听过?在哪里?…

持续。

我好像觉察到了一些东西,一辆远方飞驰而来的大卡车突兀地出现在地平线之上,它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并且车上没有人。

战栗。

然而我自己就在卡车的正前方,它即将穿过的方向。

可为什么我的身体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亡接近?

恐慌。

它来了它来了它来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混乱中想了太多太多的为什么,可是在卡车临近我的那一刻,我才发觉——

那贯耳的轰鸣好像卡车即将要撞上行人的不甘的尖啸啊。

我的灵魂在距卡车接近时早已撕裂无数次,之前承受的所有创伤仿佛都是笑话。

然后它哭着驶过了。


我看到自己被绞到车底的扭曲的身躯,柏油路的每个毛孔上渗着的却是残夜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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