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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蛾子的一生是短暂的,它们往往在寂静无人的夜晚时被一点亮光吸引,然后盘旋直至第二天的太阳从地平线上爬起。它们的生命就像夜空的焰火一样,绚丽但是短暂。在火的舔舐下,它们的肉身所变化成一点火光,迅速在黑夜中被吞噬殆尽。它们飞在灯火周围盘旋着,然后前仆后继的跃到火中。

璀璨的焰火,是粘液和血塑造的。我依稀记着那些蛾子被焰火埋没时放出的青烟,在黑夜中凝结成一团青色的花。


煤油灯下


窗外是夜晚,在流水一样的云朵下,数不清的蛾子在漫游,形成一片片地虚影。微风吹拂在我的脖子上,然后盘旋环绕着。空气是凉的,还混杂着的湿润的水汽。蛾子在月光下飞舞,然后飞跃至水面上空,在波光萦绕上盘旋。白色的翅的空气中缓慢振动,摇晃着飞舞。它在追随月光。

我坐在房间里,手里拿着书,在煤油灯在下看着。昏暗的房间里只有这一盏灯,像一颗孤星。明黄的灯火打在黑字上,然后在上面留下一团虚影。虚晃中我看到灯下的字后有着一串阴影。

蛾子从窗缝中挤了进来。往我的灯光而来,在它的复眼里倒映着数以万计的灯火。

桌上的煤油灯的灯壁覆盖着一层油渍,而它扑棱着翅膀,在煤油灯旁边环绕。它附在桌面上,触须在空中挥舞,细小的足站在木质的桌面上,它在想什么呢?我从文字的夹缝中抽出目光,与它微微颤抖的身体撞在一起。

今夜的星光很好,但已经被遮挡大半了。月光在云层后面模糊的旋转,像滴在水里的墨一样环绕运转。云层中偶尔透出的光打在水面上,轻轻地覆在蛾子的身上,是在为它们披上白纱,附上月光。

蛾子飞舞着,在归于暗处的房间中持续围绕灯光旋转。它挥舞着白色的翅,用轻薄的翼击打着玻璃壁,柔嫩的身体碰撞着被灯熏得稍微发热的玻璃壁上,然后碾扎着晃动。它想要迎接火焰。瘦弱的六条腿黏着环口,直视下方。

它从上方的开口跃入火焰,扑向了火焰,于火焰交织融合。空气中发出噼噼啪啪的炸响声,掺着蛾子身上落下的粉尘火焰忽明忽暗,扑闪在空气中。它的浑浊的体液与火交杂的一瞬间,便在焰心中咛唱出一曲沉闷。它如流星一样,在夜空中划出一道亮线后消失在视野中,在空中留下一团青色的烟,在夜空中翻卷上升。黄豆般的明亮光点,在火焰中滋生。焚烧着的蛾子的躯体,散发着异样的气味。

窗外的月光重新洒在地上,窗外的蛾子又开始继续飞舞着,追随湖面上的波光飞翔。云气为月亮留下一大片空旷的夜空,将月与星共置在此,而后成为月的点缀的轻纱,荡漾着波纹。

我把亮着的煤气灯关灭,关严了窗户,然后合上书去睡觉了。没有注意点书中也夹着一只蛾,它在渴望着文字中被吸收的丝丝光亮,贪婪地吸食着。

今晚的月光很好,光像水一样在我的身上流动。我躺在床上,伸出手,仿佛也想奔向光一样。明朗的月光照在我的眼睛上,让我有些恍惚。我追随着远去的蛾子睡去了,而窗外的它们依旧在舞动,追随着波光而动。

我睡着了。


夜间


我被泡在黑夜中,我看不到光。这坛并不醇厚的夜酒中浸泡着一个我,让我艰于视听。

我尽力扇动着翅膀,在空旷的房间中飞舞。电流从脑间穿过,在径流全身后翻卷回脑中。这样的一个简单的生命体,是如何控制笨拙的身体飞翔的呢。我粘稠的脑子里徘徊着这样一个问号,反复旋转,形成一个无穷无尽的符号。

房间内传来轻微的鼾声,而树上的鸟没有发出声音,也许也睡着了。我却睡不着,我只是睡眼惺忪得伏在窗帘上。窗外没有月亮,今晚是寂静而无声的。

恍惚间,一阵脚步声将我惊醒,一个裹在黑衣里的男人从门口走进来。他的手上带着手套,拿着打火机。他靠近床边,在黑夜中看着睡着的人,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他眼神之中的光。他轻声来到睡着的人的旁边,用床边的枕头用力捂住睡着的人,他的身体紧绷成一块,用力地向下压。而床上的人只是挥舞着他的手,喉咙里不断传出低声的吼叫,还有关节的扭曲噼啪声回响在房间里。

黑衣里的人颤抖着抬起了手,拿出刀向睡着的人刺去。床上的男人体内温热的血液瞬间喷出,浸湿了他的袖口,打在刀刃上。血从腹部流出来,向墙角流去,淤积成一洼血。床上的人在剧烈抽搐后缓慢平静了下来,眼睛向上盯着,瞳孔中只有漆黑的夜晚的寂静。沾染着死气的血依旧在流动。

点燃了打火机后,他布满胡须的脸在火焰照耀下发着光。他的眼睛里闪着光,手里紧紧地握着那柄黑曜石小刀。

他用手帮他合上了眼,而后将打火机凑到那个已经睡着了的男人面前,黄色的火光在他们之间闪烁,扑闪扑闪,像一个扑通扑通地跳动着的心脏,独自按着节奏,吞吐着寂静的夜晚。

我从窗帘上飞下,径自扑向了火焰。炽热的烈焰焚烧了我的翅,我的躯体,我的一切。我的虚化的粘液散发着粘腻地气味,缓缓喷散出来。明亮的焰火在今夜中绽放,开出蛾型的焰花。因我的存在,而这个黑夜不再孤独,我已自焚我身,捐给这片黑夜。我在黑夜中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他的泪水,而后滴在我的身上,与火混合在一起。

打火机微微发烫,他关上了门,从房间里走出去。房间里只有我和那个永远睡着了的人。一切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除了鼾声消失了以外。夜空之下,徘徊着孤独飞行的鸟,我的燃着的眼,看着鸟儿飞翔的身影。我试图飞起来,却早已无法做到,只能依靠卷曲地附肢缓慢地向前爬行。

“哑——”窗外的鸟似在呼唤我。我无力地扑闪着火的翅膀,以此回应。

而我已经变成了火,再也没有第二双眼睛看到这片夜景了。


冰窖里的锅炉


我坐在地上,面前是一大团火。现在是被困在雪山上的第三个小时。外面在下着大雪,我一个人躲在山洞里。这里很安全,除了我以外什么人也没有。洞口的雪时不时飞进来,溅到我的脚边。

眼前的火突兀地放在地上,在漆黑的洞穴中被洞外的寒风捶打着。我眼前的是燃烧着的火,底下堆着微湿的木柴,沉闷的噗发着水汽散发的声音,火焰忽明忽暗。我将手放在火焰上,让微热从手掌心传到全身。冰封的手掌在湿润中解冻,缓缓滴下清水,亦或变成薄薄的水雾,升腾到洞穴顶。

我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已经记不清楚了,外面是怎样的,我也记不清了。唯一清晰的只有眼前的火堆。

身边的洞穴像一座冰窖,而我在这个冰窖里燃起了火。这个突兀的画面在我的脑海中浮现:我向一个大锅炉下面添着柴火,然后看着火焰越来越大,最后跳到沸水中,激起大片大片的滚烫的热水。我的被煮的滚烂的皮肉浮在水上,还有薄薄的油脂,像蝉翼,又像蛾子。

不再有思考,一切都被冻结了。在这个冰窖里的火炉旁,我的脑子已经变成了冰,无法在脑海中打出浪花。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像光明的守望者。冰冷的手指上的伤口中夹杂着冰屑,指甲被翻卷之后从夹缝中渗出了血液,我的双眼中渗出冰水,不再有温度。我渴望着热,渴望着光明,渴望着最后的刹那的焰火。

我看着眼前的火,将手探了进去,舀出一窝火焰。我在火焰中看到了自己过世的母亲,还有她脸上的微笑,散发着温暖和光芒。我想抓住一切,不再放手。

我的肋间长出两片翅翼,在洞中迟钝的挥舞,翅的根部渗出了血。我向火焰扑去,任凭胸口被火焰和木柴扎穿,燃着的碳抵着我的胸口,扎到我的心脏里,随着冰冷的血在身体里徘徊。我感到了温暖,和血液中浓缩的光。我的身体上出现细密的绒毛,灰白的毛在火焰中焚烧,然后变成飞舞的尘埃。火焰在我的身体上留下细密的纹路,还有杂乱的点。我看到了光明,感受到了热。

身体变成了一根火柱,而其中混杂着冰屑和我的血,还有看不到的细密的绒毛。冰窖中的我,变成了一只飞舞的蛾子,被卷入洞外的风雪中。

我飞舞着,静静地飞舞,带着火焰而舞着,像一只蛾子一样。


结束?


蛾子的一生短暂而充斥危险,我们遗忘它们,且不曾记得它们扑向火焰时迸发出来的点点星光。烈火下的蛾子们献出自己的贫瘠的身体,焚化自己后转化成尘埃,后飘散在天空下。我们挥舞着自己带着火的翅膀,向光和热奔去,吞吐着热气,烈光,然后冲向光明。最后的我们变化为焰火和流星,飞翔在夜空中。

我们扑向火,给予自己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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