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居住在赫埃——格里图纳最高的山峰之上。
口渴时,我痛饮斯塔尔湖纯净的湖水;饥饿时,我饱食赫埃丛林中甘美的野果。
我诞生于斯塔尔湖畔,诞生于群星之间,并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我挑拨斯塔尔湖的湖水,肆意拨动湖中的群星1,就像星辰的主人。
在无数年以前,我还有一位兄长与姐姐相伴,但如今,他们早已逝去,化为天空中的日与月。
也正是在我姐姐死去的那一日,我离开了赫埃,来到格里图纳广袤的土地。
彼时的格里图纳局势混乱,教士们在纯银2铸就的高塔里聆乐赏舞,即便铸成他们高塔的白银光泽已开始黯淡,他们仍沉溺于白银时代华丽而奢侈的享乐生活。
而下层的民众衣不蔽体,白银塔3倾塌,幸运儿还能在温暖的南方勉强度日,大多数北地人却失去了唯一的庇护,被冬季严寒所折磨致死的人不计其数。地震、洪水、海啸、大旱,天灾横行,人民流离失所,让人们不由想起当年黄金时代的终结。无论白银教会的信徒与教士们如何祈祷,女神也再没有过回应。于是人们在夜间窃窃私语,传言白银之神希芙尔已然逝去,而那在夜空突兀升起的银月便是神灵最后的馈赠。
毫无疑问,他们是对的。作为最年幼的神,最后的神,我内心很清楚希芙尔姐姐已经死去,就像被人们称为黄金之主的格德兄长一样。
我花费四年的时间游历了整个格里图纳,而在旅程中,我习得了格里图纳几乎全部的知识与技术。而随后,我将这些技术融会贯通,并做出了许多改进与创造。其中最令我自豪的,就是青铜的冶炼。
白银曾经是格里图纳的硬通货与“基石”,在白银时代,它分布广泛,几乎被应用于生活的方方面面——无论是建筑还是工具。但在希芙尔逝去之后,白银开始失去它原有的效用,最终变成了一堆废石。这正是人们失去家园的原因,因为只有贵族们拥有的“纯银”还未崩落。更为糟糕的是,在作为“基石”的白银逐渐消亡后,格里图纳大陆自身也开始摇摇欲坠,那些天灾就是世界步入终结的征兆。
但我,却是从这堆废石中提炼出了青铜。
比之白银,青铜的性能要逊色不少,但却也足以代替白银称为新的“基石”,再次撑起逐渐支离破碎的格里图纳,使之趋于稳定。
于是我继续在格里图纳旅行,传播青铜的提炼方法。受到我恩惠的人们开始传颂我的名字,他们称我为群星之子,因为我常随星夜而至,他们还尊称我是青铜之神——卡尤。
但是,我并不喜欢青铜之神这个称谓,更不喜欢那些白银时代遗留下来的繁复冗杂的宗教仪式与毫无意义的赞美诗篇,尽管我的确是神。但比起“神”4,我更乐意人们称我“王”。
每当我来到一座城市时,我都会告诫人们抛弃白银时代追求美与享乐的陋习。人们应当追求的是现世的发展,技术的创新,以及无穷的知识,而不是这些没有任何实际价值的东西。
对流民,我也尽力施舍,因为每看到人们痛苦时,我的内心总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世人称它为“怜悯”。不过我有时也感到困惑,所谓的神也会有感情吗?那为何我没见格德与希芙尔有过呢?格德永远面无表情,而希芙尔则一直带着恬淡的微笑,从未曾改变。
我曾向一位年老的诗人询问这个问题,他哈哈大笑。
“因为你有了人性,王。”
我百思不得其解,最终放弃了它。
新世界的建立必然不会一帆风顺,白银教会的狂热教徒也曾经打着姐姐的旗号试图阻止我,将我贬斥为恶魔与异端,把灾难的发生都栽赃给我,但终究只是徒劳。
白银时代已经成为过去,青铜时代来临了。我就是这个时代的王,青铜之王。
然而,即使是神也不可能永恒,我也在慢慢衰老,只不过我的寿命要比另两位要长的多罢了。毕竟我是最后的神,当我死去之时,格里图纳也将给我陪葬。
也许是因为那个被诗人称作“人性”的东西,我每思及此,内心总是一阵绝望。而当我预感到自己寿命将尽时,这种感受越发强烈,甚至让我夜不能寐。在每一个晴朗的夜晚,我都会离开自己的青铜王座,在原野抬头仰视,遥望那漆黑如墨的澄澈夜空所倒映出的,斯塔尔湖的群星。
从这满天繁星之中,我找到了救世的方法。
时隔数千年,我在自己将死的那个夜晚再次回到了赫埃,回到了斯塔尔湖畔。这里的景色依旧,和我刚刚离开时别无二致。我没有回忆过去,而是快步走向斯塔尔湖,随后纵身一跃,溅起冲天的浪花,裹挟着无数点星辰般闪亮的金色。
在已无一颗星辰的斯塔尔湖中,我透过湖水看到无数的流星坠落向格里图纳,每一颗流星着陆的位置都尽量避开了人群,坠向渺无人烟的荒野与山地。大地就如一片泥沼,悄无声息地吞没陨铁,将其深陷于地底。
这便是我最后的馈赠,是我为世界带来的延续,是我给即将无神的格里图纳留下的新“基石”——“黑铁”。
我是青铜之王,也为黑铁时代奠基;我是群星之子,也终结了群星的时代。
而我,则与群星一同下坠,溺亡于斯塔尔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