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天赋异禀的孤儿,在孤独和黑暗中长大——太过强大的力量往往会招致恐惧。于是他整天把自己封闭在家里或者图书馆中,把练习魔法当成转移注意力的一剂良药,用来逃避与他人交流的冲动。
那天他在图书馆的最深处发现一本禁书,上面记载了某种邪恶而古老的黑暗魔法——傀儡术。这种魔法可以剥夺他人的意志,并且操控其身体为己所用。那个时候男孩还很单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魔法能给他带来多大的权势,只知道这样可以带给他想要的陪伴。
男孩很快掌握了魔法。然后,他开始实验。先拿从他门口走过的路人开刀,然后是他曾经的的老师和同学。这时人们已经注意到城中不断增加的失踪案件,他又丝毫不懂掩饰。于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一队士兵踹开他的房门,把他关进大牢。
在法庭上,法官公然宣布他是个异类,并决定以国家和人民的名义将他斩首示众。男孩站在被告席上,被法官的慷慨陈词弄得晕头转向,他只能从周围浑浊粘稠的喧哗中感觉到:他们厌恶他,他们要处死他。即使他没有恶意。
他动手了,一半出于恐惧,一半出于愤怒。一夜之间,整个国家的居民无一幸免,全部化作傀儡。当第二天的太阳跃出地平线时,男孩从曾经是国王的傀儡手中接过王冠,戴在自己头上。看着周围簇拥着他的傀儡们,他第一次展露笑颜。
岁月流转,昔日男孩转眼已长大成人,当年的单纯也随时光逝去。他愈发清楚地认识到傀儡的局限:他们是忠诚的仆人、不知疲倦的工人、无惧伤痛的战士,但他们不能成为他的伙伴、亲人、爱人。他是个正常人。他没有病态的心理,没法在错乱中把傀儡当成自己的唯一。
他是个正常人。他需要爱,也需要情。他给邻国的公主寄去一封信,用笨拙的文笔向她倾吐他的爱慕之情。但他当年的残暴行径已经举世皆知,没人愿意与他来往。于是,拒绝。盛怒之下,他带领自己的傀儡将那个国家屠戮殆尽,只留公主一个活口。然而当傀儡们将公主带到他面前时,她已经服毒而死,成了一具青紫肿胀的尸体。
这便是不幸的开端。此后的日子中,他又发动了三十一场恶性循环般的战争。理由大同小异:对他态度蛮横无理。但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何在,只想把全部注意力倾注其上,以逃避心中挥之不去的孤独和虚无。
第三十二场战争结束的当晚,男人做了一个梦。梦中,少年的他和朋友们在外面嬉戏打闹,笑声撒遍街巷。远处饭菜的香气和母亲呼唤自己的香味一同飘来。他随便的回答着,笑啊笑啊笑啊……然后他醒了,身边只有死透了的寂静。他看到身边呆立的傀儡和窗外无尽的黑夜。孤独随着血液爆涌全身。他迷失了。
他无法再次入眠,因为回忆阴魂不散,在他脑子里盘旋纷飞。在无数记忆的残片中,有一条咒语一闪而过,又被他一把抓住:那是有人歪歪扭扭的记在那本禁书页脚的一句话,他当时没有留意。而现在,它的意义向他完美显现——那正是他想要的。
他念出咒语。
在大陆西南,有一个国家。它也许曾经有过其他名字,但已经被尽数遗忘。现在,它被世人称为傀儡国,而它的国君,被人称作傀儡师。
他在数年内毁灭了三十二个国家,各路精锐军队无一能与之抗衡。当残存的王国们联合起来,准备殊死一搏时,整个傀儡国却突然陷入沉寂。
没人敢贸然行动,双方就这样僵持了一年。
后来一位勇士挺身而出,和他的伙伴一起前去讨伐。他们小心翼翼的潜入傀儡国的边界,惊异的发现所有傀儡都歪七扭八的倒在地上,上面堆积的灰尘表明他们已经许久无人操控。
起初他们还有说有笑,对见到的每件事物都大惊小怪地说个不停,彼此讲着无趣的笑话。但很快话语就开始干涸,从开始河水般滔滔不绝到如同牛奶滴到空桶里的嘀嗒作响。因为那些傀儡无一不散发着孤独的气息,随着接近皇宫而逐渐浓郁,慢慢侵入他们的四肢百骸。
他们踏着遍地傀儡走进王宫,预备着迎接战斗。然而王宫里空空荡荡,只剩昔日的些许残留:蒙尘的王座,蒙尘的金银财宝,蒙尘的傀儡,还有不变的浓郁到近乎实体的孤独气息。
一声叹息从他们头上传来,几乎微不可闻。
他们同时后跃一步,抬头,对上一双空洞的眼。他们看到了他。
最强大的法师,傀儡们的君王,残暴的征服者,世界上最后的傀儡师吊在天花板上,魔力凝结成的丝线穿过他的关节,另一头握在他手中。这些丝线无声地向来者叙述着这个无法破解的死局:他把自己变成了自己的傀儡,从此再无心智,将永远保持这幅模样到时间尽头。
但他的脸上兀自带着笑容,因为这一切已经无关紧要。
因为他已经不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