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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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那是个夏夜。

虫鸣的声音像是穿过夜织的静谧,在星星下漾开微微摇晃的波纹。

细碎的泥土从粗粝的草席中生长出来,所有的动作都会壮大它们的队伍。若是稍微翻个身,便很容易撞到身边的棺椁。这倒没有什么忌讳,只是让睡眠变成了一件更加困难的事而已。

葬礼的队伍早在晚饭结束后便散去,等我们收拾了碗筷,母亲和奶奶已抱来睡席,让我们陪父亲最后一程。

死者在下葬前,他的儿女要陪他最后睡一觉,这样他们才能再世投胎在这个家族之中。这是我们这地方从古便传下来的规矩。我的母亲是这样,我的父亲是这样,我爷爷奶奶也都是这样。

若有令家族蒙羞之辈,则是不用履行这一项仪式,甚至还要早早结束葬礼,以免亡魂留念,来世再成家里的报应。

我没头没脑地想着,还是缺乏睡意。只感觉到脚踝附近有地虫松土似的,悉悉索索地发痒。

父亲走得突然,不过是说要上街赶集看热闹,谁曾想这一去就是四五天。等人抬回家的时候,已经死得硬邦邦的,像是一尊不会说话的雕像。

听人说,市集上来了个木匠,父亲做了一辈子的兽医,谁也没听说他何时对木头有了兴趣。可就是那天,他偏偏赖在人木匠跟前挪不动腿,任谁说都劝不走。

“你这个是自己做的?”他指着一个点头憨笑的童子像,头也没抬地问木匠。

“我自家做的,你要是喜欢,三十块钱卖你。”

“你做这个的木头哪里找的?”父亲还是没有抬头,好像那眼睛长了须子,在木头上生了根。

“这,这我哪里晓得嘛,你是说起耍的哦。你要买料子?”

“那你带我去看看嘛,我就要做这个的那块。你这个我也买了。”

三十块,别说是买一个木头娃娃,就是买个金娃娃都得咬咬牙呢。一辈子清醒的父亲就像是早上出门吃的猪油面糊了心。他倒像是算好今天要花钱,早早在包里准备了平日里攒下的积蓄。

木匠的家离我们的寨子不远,按理说等父亲过去,不管是相没相中他想要的那块料子,也都该在第二天,最晚也是第三天回来。

可父亲这一去,等人们在路边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是第五天下午了。他怀里还是抱着那个木头娃娃,谁也不知道他这几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和木匠做一寨的人,都说父亲那天晚上吃了晚饭就一头栽进了林子了。寨子里的人不明白他要去做什么,还以为他急着回家,也没拦着。反正这来去也不过几里地。也没人曾想他居然就这么死在了路边。就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人们试图将他的死与那个娃娃联系在一起,都说这山上有棵木头成了仙,被几个二溜子砍了卖给木匠。那天木匠做了怪梦,老是梦见木头里有娃娃在哭,于是半夜起来发狠似的拿起斧头乱砍一气。等第二天起来一看,竟然就有个活灵活现的娃娃立在自家房门口呢。

至于父亲的死,那就是天上飞来的横祸,被这树仙缠上要找个替死鬼。那晚上准是父亲被神仙施了法迷进了林子里,不声不响地就着了道。

这么说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连带着家里的葬礼来吊唁的人也不过几个相熟的亲戚。

可那个娃娃我也看过,倒是没见什么邪气,只觉得木匠的手艺不精,面相上依稀只分辨得出鼻子眼睛,就连男娃女娃都难以辨认,哪有半分灵性呢?

可若是不信这副说辞,又有什么理由让父亲抛下自己的家庭,单单为了一个木娃娃献出生命呢。

“轩,轩你睡了吗?”哥哥的声音穿过棺椁,闷闷地,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大人一般。

“还没呢,我有点睡不着。”夏日的凉风吹来,倒是让我本来开始渐渐发昏的脑袋清醒起来。

“你是不是也在想爸是怎么死的。”他的声音透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兴奋劲。

“你小声点吧!”我也不知道我为何害怕他的话,就好像身边的父亲仅仅只是沉睡而已。好像说得大声些就会吵醒他,还有棺材里的那个娃娃一样。

“你怕啥,你不会真的相信他们说的,咱爸被树仙迷了魂吧。”他的声音不知是否被夜色修饰,抑或是因虫鸣和声,竟像是乐曲的和弦一般带着调子。

“我不信。”

其实很多年后,回想当初的画面,所有的回忆都像是被雨水打湿的相片,难以辨明真假。究竟父亲是如同乡邻所说那样被妖精勾了魂,还是如母亲所说那样的烂赌成性,被人打了闷棍,我都已经无法辨明。唯独越发清晰的,就是那个夜晚和哥哥的谈话,像是舐在舌尖,稍一抿嘴便泛起来。

“你没听见吗?”

“听见什么?”

“唱歌呀。”

“什么唱歌?”

“那个木娃娃,不是一直在唱歌吗?”

他信誓旦旦地敲着棺椁,一下一下,宛如有了节拍。

“不光是咱爸,我跟你说,咱家这块好多墓里头都有人在唱歌呢。”

我不知道那是否就是哥哥在读大学时背起吉他离开学校的罪魁祸首。那一晚上,他兴奋地跟我哼唱着一首又一首的旋律,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依然沉默的那口木棺材。

恍惚间,我好像听见棺材里传来轻轻的回响,甚至,在这片寂静的墓园中,那些深藏在地下的灵魂都在与他合唱这一首挽歌。

他从此变了,不喜欢待在家里,只喜欢待在墓园子里。他就好像一个缺乏营养的种子,要在这片埋藏着家族的大地中将所有音符都变成自己成长的养分。他开始好奇家族的过往,就像是了解乐曲的生平。他抚去那些尘封历史的积灰,让那些被人遗忘的血脉也歌唱起往昔。

他不爱与人说话,母亲与旁人对他的指责基本都左耳进右耳出,唯独他对我还是一如从前的好。等他傍晚从墓里回来,帮着家里干完活,总是会搬来凳子,给我讲他从先祖口中听到的故事。

我时常弄不清楚爷爷的大伯是谁,是不是那个想要去和庙里的神仙成亲的痴人;到底是太奶奶还是大外婆被大水冲跑了十年又回到了家里。那些一个个陌生的亲人和称谓无法在我的脑海中联系起来,就像是海面上漂浮的泡泡,只是因哥哥的言语才闪烁着光泽,在时过境迁的风吹之下只会破裂成脑海深处碎片的过往。

只有那个关于二爷爷的故事,当哥哥说起的时候,傍晚的风像是把那已经迷失在繁华之下的硝烟刮到鼻尖,伴随着呼吸,渐渐能够从中找到已经变了色的往昔。微凉的风吹,将那些已经破碎在时间下的音符连成调子,在我的耳边回响。

在渐渐模糊的夜色之中,仿佛我也能够看到,跨越山河的阻隔,看到属于这个家族的厄运;看到在群山渐渐模糊的边界上,一只大鱼划起笨拙的双鳍,唱起无人知晓的悲歌;看到一个被家族遗忘的人,如何握紧属于自己的悲剧。

那个时候,他正从一颗爆弹的余波中清醒。痛苦还来不及追上模糊的视野,泛黄的过去染上漫山遍野的赤红。天空很晴朗,在太阳光芒的尽头还能看见那一颗模糊的月亮。

他总觉得有什么声音在呼唤自己,踉踉跄跄地起身,却差点被身边的尸骸绊倒。

子弹像是勤劳的蜂群,追逐着每一个移动的生命。他扶着被血润湿的战壕,连眼前的景象是幻觉还是现实都分不明晰。

长官抓住他的肩膀,大声地向他说着什么,他连一个字都听不清,只能盲目地点头摇头。他好像已经不存在于那片战场之上,所有发生的事都像是被切断了联系。

他无从知晓为什么眼前会掠过鸟群一样的飞机,哭喊与眼泪为什么会被火焰蒸发,为什么一颗颗子弹从身躯中穿过,带走所有的言语和思念,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他愚钝的脑袋想不明白太多事情,只能挣扎着从长官的身前离开。他唯一能理解的,只有自己耳边越来越清晰的呼唤。

他狼狈地抓着战壕站起,哪怕他焦黑的双手迸裂出鲜红的血滴,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脚步踩过一双焦黑的手,好像指着某个迷雾中的方向。

天空的嗡鸣像是饥饿的鸟群,却又像是离乡的大雁。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攀登,好像走过战壕之后他要向着天上的太阳不断攀去一样。

那一双双失去了生命的手像是在托举着他,又像是在拉住他。那一颗颗擦过面颊的子弹像是在轻抚他的脸庞,又像是在索取着他的温度。他趟过血积成的小河,顺着它们流的方向跑去。他踩过一对对破碎的眼眸,在他们的目光中走远。

他看见一张张面孔,却分不清他们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到后来,竟觉得他们都和自己长着一样的面容。他们像是也在奔跑,奔跑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直到现在被自己的脚步超越。

他踩过铁丝扎的绊索,却又像是一阵风,灵巧地从空隙穿过。他跑过一辆已然生了锈的坦克,竟然看见许多年后,战争的子女们骑在炮管上大声地笑闹着。

他向着迷雾深处跑去,既感觉到自己在向上,又感觉自己在跌向谷底,一时竟然分不清是他麻木的双腿在摆动,还是那已没有知觉的双手在抓着泥土前进。

他感觉那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佛有了实质,在迷雾之中影影绰绰,划动着巨大的双鳍游曳。他听不懂,却又没来由地觉得悲伤。逝去的生命如海一般涌去,又如同歌声一般起伏。

他用力挤开从出生便回响的命运,从死亡之中伸出手,想要捉住属于自己的绝响。

终于,他触到了,那已经被炸弹破碎的指尖,那已经被火焰撕裂的面容,那一丝被死亡扯断的红线。

他用力握紧血泊之中冰冷的爱人,在战争的咆哮之中麻木地离去。尽管他们已然不可能再有未来,尽管他们本不应该成为彼此的敌人,尽管他已经永远不会等来自己心灵的回音。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从绞肉机一般的战线撤下,又是怎么背着尸骨找到回家的方向。他一路跟着那歌声,好像连时间都忘了找到他。

他困在了不属于现在的过去,不知道如何才能回到家人的身边。他没有子嗣,不住在屋中,只喜欢一个人跑进山林。人们找不到他在哪,却只能见到春风拂过,绿了一株又一株的新苗。等那一棵棵枝桠参天而起的时候,家族的墓园已经添了一处无人问津的孤坟。

我总是会想,父亲是否也曾睡在二爷爷的墓中,是否那个属于他的故事也还在我们家族中延续。又或者,那不过只是哥哥幻想的又一个奇怪的故事,连同他愈加严重的孤僻,为本来平凡的家族画上几分扭曲的色彩。

我没能听到哥哥继续将被人遗忘的故事说给我听,当哥哥在第一百次日落后仍然走进墓园时,母亲便开始将一些我们从未听过的词汇搬进家里。

不属于这片落后地方的语言开始渗进空气,遗传疾病、精神分裂、妄想、偏执。我像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孩,费力地咀嚼着这些词汇在母亲眉头里的含义。

从我和哥哥吃下第一片药开始,家里的东西似乎就在变得越来越少。嘴里苦涩的滋味就像是从哪个墙根爬上来的蚂蚁,一点一点地啃噬着这个家过去的模样。

麻木在胃里化开,像是凝固在了舌根和眼角。哥哥的牙齿像是被黏住了,许久都张不开嘴,不论是面对我们还是那片墓园。所有在微风里朦朦胧胧回响的轻声也不再困扰我和他。

困意随即袭来,所有的想法都变得糊涂幼稚,要是一不留神说出了口,连自己都会被逗笑起来。

那很快变成了我们唯一的游戏,假装自己不会睡着。

而哥哥总是赢家。

过去我时常会梦见海潮从我的脚踝处涌来,连同着那片海面上沉浮的遗骸,渐渐地淹没过我的身体。如今,我已不再能清晰想起在父亲墓中的夜晚,哥哥哼唱的曲调。

哥哥的沉默似乎是一件好事,就如同一个扎好的袋子,不论是装什么都严严实实地不出岔子。他做的功课读的书宛如被他吃下肚子一般,连同那些囫囵服下的药片,让他的未来远远地超越了我们本该涉足的轨道。

我也在想,如果那些药片没有让哥哥考上大学,没有让他接触更宽广的世界,他如今又会是什么模样呢?母亲希望将我们从悲剧中推开,却又何曾想到那会让他走得太远,走到我们所有人都没法拉他回来的地步。

命运几乎是注定的,哥哥只是在自己本来的路途中打了个盹。

如今睡醒的他哼着早已在梦中思索了千遍万遍的旋律,不假思索地拿起了吉他。随着去往远方的列车鸣起汽笛,为我讲故事的,变成了一张张寄回家的磁带。

他似乎没有变过,只是花费了一点时间,将喉咙里的倦怠吐出来。

他像是燃烧着的凤凰,好像下一刻就会自己把自己烧成灰烬。他不得不开口,因为那些滚烫的情绪已经在一个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快要把他逼疯了。

那一卷卷磁带炽热得如同一颗颗太阳,几乎要承载不下他的火焰。不论是蜂鸣的电吉他,还是躁动的鼓点,都无法掩盖住那几乎是喷涌而出的热气。

我害怕他会就这样死掉,在音乐的最高峰怒吼着爆燃,引得那些磁带在播放的途中爆炸,就那样带走其中那个激情澎湃的灵魂。

可他仍然不知疲倦地歌唱,连钢做的弦也比不过他不会停歇的声音。我的担忧还来不及追上他的步伐,新的一卷磁带已经寄到了我们的手上。

母亲对哥哥几乎避而不谈,连磁带也不愿意让我多听。我只记得她总是将那一盘盘磁带收进自己房里的小盒子。用哥哥寄回来的钱给我找更好的医生,吃更多的药。

我曾回过老家,特意去母亲的房间细细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初那盒收藏着哥哥心血的铁匣子。就好像它们已经燃尽,连带着回忆里哥哥的背影一起化作昏黄的灰烬。

我不敢想象哥哥的辉煌,在这被苍穹覆盖的小山村外,他究竟掀起了多么大的巨浪。被山峦守护的小村庄吹不来一点风雨,或许只有天际那被太阳烧着的云彩,才能映衬出几分他的光芒。

他急不可耐地想要将喉咙里回荡着的声音吐出来,好像稍慢一点,便是连呼吸的余地都无法留存了。我相信,如果哥哥的手能够撕开胸膛,他一定会用力地将那些黏附在自己气管和肺泡里的音符全都扯下来,在纸页之间化作一段段热得发烫的旋律。

他走得太远了,站得太高了。可他却还是眷恋那片深埋着秘密的大地。他知道自己要回去,知道自己来不及了,可他还是眷恋那些欢呼,那些炽热的夜晚。

他在演唱会上一跃而下,就像是神话中,被太阳烧着了羽毛的青年。

那燃烧着的声音戛然而止,可却没有人能再找到他。

就像是消失的摇滚乐,一夜之间蒸发了一般。

人们不再能找到那个能把铁烧成水,把夜烧成白的声音。不再能找到那一个个迷失在缺少了太阳的夜晚的灵魂。不再能找到沙哑的喉音中,回荡着的信仰和愤怒。

那是1998年的一个夜晚,我做了一个梦,只记得太阳渐渐落下山头,远处的海洋中,一只大鱼离开他的族群。

我听妈妈说哥哥去了海边打工。

算一算,离现在也有二十来年了。

我也已经远远离开了家乡不知多少时节。

我融入社会融入得很好,虽然有些时候因为种种原因表现得太过不敏感。但我想,大部分人也都与我相似吧,那些逃离了往日之苦的人。

母亲用一辈子为我筑起了高墙,透过棕色药瓶扭曲的影像,我能看见与生俱来的苦难张牙舞爪地凝视着我。在她早早被霜雪爬满的鬓角,是一个个被赐予的悲哀和不幸。

面对我们骨子里流淌的悲剧,她只是一个外人。就像那一个个家族中曾经存在着的外人,只能默默注视着这些悲剧。有些选择离开,有些选择沉默。只有她,选择用一生去抗争。

但我还记得,我拉着她想要带她离开这个村子,住进大城市的时候。她只是用皱纹苍苍的手捏捏我的肩膀。那一双浑浊的眸子里,映照出某种我永远无法读懂的先见之明。

“还有人要回来呢,我不能走。”

她守着那片墓园,不肯离开半分。

我曾以为,她还等着那个不可能再回来的人。

可如今想来,作为旁观者的母亲早已先我一步知晓了命运的安排,尽管她从未涉足其中。

直到我的孩子出生,才明白那一句话并非诅咒,而是已经实现的预言。

他自出生便伶俐,双目清明,如同能够读懂我本该理解的事物。他好像能够看透这世界上千丝万缕的交织因果,好像能看出我与他之间不可分割的联系。

我时常会好奇他在想着什么,当他那双溜圆的小眼睛凝望着窗外一言不发的时候。

他很少哭泣,更多的是沉思,望着电视中放映的海洋,听着海洋里鲸鱼的叫声。

我希望我能理解他的语言,或许我曾经可以,可如今的我和爱人却只能陷入困惑。我们已经习惯了与生活协同一致,学会了共鸣共情,学会了成为海洋里的一滴水。

我希望他也能学会我们的语言,甚至已经为他准备了他应当按照年龄遵循的疗程。只要他愿意稳步成长,我们就能够将他拯救出悲哀的苦海。

可我不曾想到,他如此地天赋异禀,远远超越了孩童时的我。我知道他会是那个回到故乡的人,却没有想到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

他发起高烧,就好像有人催促着拉扯他,他也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他说起呓语,连篇累牍,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听懂。

医院、更大的医院,我们几乎走遍了所有我们能够求到帮助的地方。寺庙、道观乃至于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教堂,我们一遍遍祈求着伟力。

可命运显然有着自己的安排。

他的高烧很快夺走了他的言语,接着是他的视力,然后是他的听力,最后是他的意识。

唯独,将他放在装满水的盆中,他还能够轻轻摆动自己的手臂,像是一条游曳的小鱼。

我知道,时间快来不及了。

他像是要融化在水中,褪去不便的皮囊。

直到我意识到他已经离开,我却依然无法理解他用瘦小的手掌抓住我的手指,咿咿呀呀唱的到底是什么。

他的棺木像是一个小小的水箱,对他而言正正好好。

直到盖上的那一刻,我还在担忧他要是突然醒过来,想要把一切我不能理解的事物告诉我怎么办。

按照传统,没有子嗣的他应该由他的血亲陪伴着度过最后的夜晚。

我和他躺在家族那片墓地之中,却没有想起当初和父亲躺在一起的那个夜晚,哥哥哼唱的旋律到底是什么。

我的脑袋里装着数不清的疑问,可我也知道,我不会再有机会获得答案。

林间的风沙沙作响,从很远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吹来一段歌谣,像是来自海边,也像是来自时间。

我记得我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

在世界上,有一条最孤独的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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