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所不能及之处

那是神圣之地、自由之地。尽管狱卒们似乎可以审视万物,然而没有人能永远监视着。他们也有盲区,在那里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而免于缉捕之忧或牢狱之患。它隐于世界边缘,是地图所不能及之处。


改变从Othrunda城的中心花园开始。一位守门人早晨醒来,发现野生的藤蔓和枝条已化为了光滑的大理石。一开始,石头扩张得很慢,只是悄然潜行于大街小巷,把建筑、人们和他们的宠物变成了石头。当城外的人们注意到这些时,这座城市已经完全变了样子,而石头仍在向外蔓延。

统治者的帝国渐渐沦陷。Desreda,Illiut,Porstorix,每一寸土地都被这瘟疫般的灾难吞噬。他掌握的所有魔法、拥有的所有力量均不足以阻挡它前进的势头。它永无停歇地侵入他世界的每个角落,只剩下一个地方:他的城堡至今完好。而他王国里的所有臣民已然惨遭毁灭。他的堡垒被大理石围困。大地因石头而崩裂的声音扰得他无法入眠。他无法自保了。他只能自斟自饮,等待石头到来。


另一个地球上,上帝沉睡在城市、垃圾、污染、暴力和废弃物之下。总有一天,祂会醒来。总有一天,祂会重现人间,把那些败坏美丽的人从世界上净化而去。天空将拥有生命,吞噬那些污染了它的钢铁。海水将满溢而出。人类则将祈求宽恕。

直到那一刻来临之前,祂都陷于睡眠之中。但万不可轻视上帝的睡眠。它会将周围的世界扭曲变形。变化尽管微小却真实存在。上班去的男人无休止地走在同一条街道上。一只蓝松鸦落在篱笆上,如同变形虫那样分裂成了两只鸟。然后这些鸟又再次分裂,直到整条篱笆、整个院子都挤满了叽叽喳喳的、不断增殖的蓝色鸟群。上学的孩子们发现给他们上课的是一位死去的天使。一条狗构想了一架飞行器,当它的主人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的狗正在造扑翼飞机。

上帝在憩息处翻了个身,继续祂的美梦。


远方有一片大洋。有人说,那是最大的海洋——辽阔广袤、力量无穷、动荡翻腾,上古年代就已把它周边挡道的陆地侵蚀殆尽。海之深,不知其几千里。海中潜伏的恐怖是生活在海面的漂浮船城中的人们所不知的。他们在海浪之上过着平静的生活,在农场的土地上种着草和其他植物,或是捕捉那些不幸靠近的动物。

有一天,船下出现了一个影子。人们为之着迷。许多人来到船只边缘,凝视着,想知道拥有这样影子的是怎样巨大的野兽。它在船边停留数月,随着船只在海上漂游。它带来的新奇感很快就被消耗完了,船上的人又回归他们的简单生活。每到这时,影子就会移动。

一切都从一阵噪音开始。那是如同风穿过巨大隧道一般的怒号。海水开始上涨。船被大浪托起。一只巨手骤然从海里出现,抓住了那艘船,又沉回水下,连同船上的所有人。大海重归平静。


一千个宇宙之外,有一个花园。没有人知道它存在了多久,或是它是否自创世之始就一直存在。仅有少数人——比没有人稍稍多一些吧——知道它的存在。它在太空中漂浮,不受打扰,宁静安详。

一枚火箭来到了这里。火箭上有一个男人,他是人类自取灭亡之下的最后幸存者。如同这花园一样,没有人知道他在虚空中漂浮了多久,只知道应该是很久很久吧。火箭慢慢地飘进花园,在花朵环绕下降落。火箭里的照明亮起,门开了,那男人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他用疲惫的眼睛观察周围的环境——蓝、红、黄三色的美丽花朵,在枝叶间匍匐的动物,在空中嗡嗡作响的昆虫。他费力穿过灌木丛,脸被荆棘划破;他跨过了一条鱼群游弋的小溪,小溪汩汩作响;最后,他来到了一片空地。空地中心有一座高大的灰色人像,雕像上生满苔藓,小动物在其上爬行。当他仰望这一切时,就已明白此地便是他的宜居之所。


在一个很远很远,远到无从测量其距离的地方,有一台庞大的机器。它是在遥远的过去,被一个已经消亡的种族建造的,因此无人知道它存在的意义。它脚下的星球已经死去,仅能为它提供腹中之火的燃料。那星球正逐渐被巨大的齿轮和铲斗所侵蚀。每天,从那堆金属之中都会伸出一只巨型机械爪,挖去一勺泥土。没有人知道被挖去的泥土是被用作什么用途,也没有多少人想知道,但每到一天结束之时,这台庞然大物就会剧烈颤动,吐出一股黑烟。有时也会有别的事情发生。有一次,一个男人从机器里出来。他在这星球的地面上摇摇晃晃走了几步,便倒下死了。又有一次,一个小一点的机器飞了出来,消失在空中。最近一次,一只钢铁鸟从机器里扑腾着翅膀飞出,现在还在绕着机器尖啸不已。

许多年后,这个星球将会坍塌崩溃。那时这台机器又会怎样,没有人知道。或许它能找到另一个为它提供能量的星球。或许它也将化为齑粉。但在那之前,它仍将继续消耗着星球上的泥土,黑烟仍将喷涌而出。


在遥远时空的彼方,有一座剧院。它曾经热闹非凡,吸引着世界各地的人们。有国王和王后,有贵族和商人,也有罪犯和乞丐。表演引人入胜、无与伦比,远超世上存在的或曾经存在过的任何剧院。许多人以为盛况永存。遗憾的是,事实并非如此。

如今,大厅和舞台空无一人,唯有记忆留存。剧院的支柱落满灰尘、污渍斑斑。戏服已被扯破,灯也已经损坏。一个小小的圆形装置在空中飘浮。它发出嗡嗡响声,以空气中的游离原子转化而来的燃料为动力。它是被送来观察这个衰败的剧院的。它已不记得自己是被谁送来的了。即使它能记起,它也不会在意。重要的只是数据:即是它将要收集的照片,测量数据和样本。

右边传来的声音吸引了它的注意力。当它在空中浮动,进入那个令人生厌的房间时,它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一个女人登上了破败的舞台。她闭着眼睛,静静地站了一会。然后,她望向了这台机器,嘴角露出微笑。音乐自无可探知的来源响起。女人抱臂于胸前,向前踏出一步,翩翩起舞。


离这些都很近,也都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图书馆。图书馆里有一个男人。他坐在书桌旁,身边是两本书和一支钢笔。其中一本很小,上面满是文字。另一本开本很大,书页却是空白的。他翻动两本书的书页时总是小心翼翼。时不时地,他会低头俯身对小书仔细端详。接着,他会拿起钢笔,蘸了墨水,在大书上写一个词。过了一会,词被书页吸收而消失,他就继续阅读。有时路过的人会问他在做什么,但他总是对这些人视而不见。愚人没有停止的理由。这是他毕生的工作,而且很快就要完成了。不久之后,他将名传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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