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LC:Fairy Ta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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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部童话扩展包,一个成人故事。故事中的少女醒来,走入现实与梦境毫无区别的世界里前行,延迟摇摆,寻找象征和意义。她既然如一个平凡的人一般降临这里,也当坚定的寻找成为人的证明,求索于传奇与现实之间。以这则童话,在光与暗,影与岚,浩歌狂热与寒之际,献于人与兽,友与仇,神与受肉前为证。

特别鸣谢,献给肉,跳动的肉,歌唱的肉,齿轮般咬合的肉。

献给乌于拉拉格拉木尔许多眼睛手。

献给白色野兽和灰色王子。

献给坏皇后。

献给《冬猫旅行指南》。

献给说谎大王的不败传说,灵格犬里最优秀的狐狸。

献给丧乱。

献给一片落叶。

适度写作伤脑,重度阅读感染梅毒,光敏性癞痢警告。


当她完成旅程的之前一瞬,终于回到自己出生的深渊,回想起自己出现时的情景。那时无光深处还是一片混沌,因为黑暗被利器划破偶尔产生短暂的色彩,于是人类出生时被禁止拥有锋锐的羽翼。在谷底蠕动着名为想象或谎言的触手,守着地狱旷野里盛满血液的蛋壳,等待其中爬出少女形状的容器。她是肉的女儿,生于空白,决定离开,她跳上一个个高台,听见合唱的声音如一块破布上飘浮着五颜六色的补丁:

“没有可以思考的自我意识,没有可以言说的独特名姓,高等的生灵啊,我们是阿哈莱,这王冠与新衣献于你。”

一大群彩色蛾子自上方飞来,盘旋在少女的身边,翅膀破旧长满褶子却仍可以翻动。小丑的面容,戏子的羽衣,面具眼角的黑色泪痕更显滑稽,那些飞行的生物一个个都在狂笑。他们的眼睛无光而盲,为此跌跌撞撞,用彼此的笑声和嘲讽确定方向,时不时撞上少女赤裸的胸膛。

那些愚蠢的飞虫,像无知的人群一般拱着荆棘的高帽斜戴在她的头上,重,恰到好处的疼痛,又不至于把脑袋开洞。然后舞蹈的阿哈莱似乎用噪音编织新衣,聚成一个平面把空气披在她的身上。

一个有着弄臣面具和黄龙花纹的蛾子说:“这是皇帝的王冠!这是皇帝的新衣!这是你应得的!我们在装饰面具和羽衣之前是流泪的丑陋建筑师,泪水倾泻入地底,洗出银质的城池,尽管其中居住的昆虫化为躯壳,上方湖泊依然泄漏下雨水,永不止息,在下水道化为酸液的泪流。我们拔下湖水之滨的芳草编织这一个王冠,此冠扔入水中便会沉底,排开的水量与掺了黄金的纯银相同。我们从下水道里捡出未被腐蚀的银质碎屑,融为透明的丝线织这一件长袍,穿上此衣的人会与污水中的银器一般纯洁,反光带有谎言的色泽,此生必然银贱。今天我们以此为你加冕!你是我们的孩子,必然有和我们相同的命运!先承受黑暗里流泪悲伤,再像我们一样快乐而美丽!尽管化蛹后我们眼角的黑泪洗不出任何东西,只得徘徊于旧日的作品,死去之城的上空,但我们依然满怀感激!”于是众飞蛾一同狂笑,他们吟唱着同样的歌,为少女的荣光感到快乐。

飘飘然,那少女感到自矜,如气球般身体被吹捧的鼓胀,乘风上升,深渊没有重力,她掠过悬浮的石质高台。蛾子们连忙扑上她趋于丰满的身体,借力上升,每飞过一段路程便听见阿哈莱们演诵赞美诗的一个章节。她降落在平凡深渊出口处的石台,看到脚下的悬崖,面色鬼白,身体重回纤细。她这才窥得这一山谷的全景,落石到底端要在失去耐心的前一刻才能听见声音。山脚下,许许多多和她一样的少女从蛋壳般的血肉之宫里诞生,正向上爬行,她是第一个登顶的孩子,看到石头的台阶形状是一个个倒置的粉红梨形。

小丑飞虫跳着八字舞蹈,踌躇不前,他们说出去之后的路必须自己走。他们彷徨在她面前团聚乱撞,她表示疑惑,于是阿哈莱们用一百种声音重复她的问题,她重复提问,阿哈莱们模仿她的语气更加夸张而充满嘲讽。她聆听,发现飞蛾重复着五十二条戒训,那人生哲理毫无意义且令人厌恶地冗长。她只好朝那个写满标识和前人语句的红色出口走去,飞蛾不敢上前。她一回头,便见蛾子们在原地面具碎裂,羽衣破裂成纯色的布片,体内的虚空流动到下一位少女的身畔,在嘈杂中重组回小丑的形态。

她轻声叹息又自言自语,是刚刚的疑问:“我听说人类的出生之后,该有父母相伴照料,该有亲友陪伴鼓励。在我出生以前会听见他们在血肉的彼端播放轻柔音乐,三岁起他们便应该带我前去相隔大洋的国家;他们用机械或机械造物介入我辨识万物的过程;他们锻炼我的肢体使得我成为平衡丧失后可以继续直立行走的造物;在七岁以后他们的关心才应该减少,让我在数据之神奶头的快乐下自娱;照料达到低谷后是要求的高峰,他们会责骂因为我未在与同类的斗争中抓住晋升高等级的飘渺希望。而少女的历程该到此为止,说不定他们会在达成目标的第二天死去。拥有这样的父亲和母亲,是何等的幸福!可是他们现在在哪里?”

可惜刚才从阿哈莱那里得不到回答,只听见嘲讽般重复和暗中笑声的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想不出来。她只看见自己的肩上粘着几只沉默的彩色飞虫,停靠时翅膀合拢。她想抓住他们,却因为太过用力,无法配合羽翼挣扎的节奏,使翅膀脱离,彩色鳞片和汁液黏在了手指上。她感到恶心,把手里的虫子扔下悬崖。她看清沉默虫子的农民面具和蓑衣翅膀时他们正在下落。

这时她看见大风从深渊之地渡起,黑暗破裂后的彩色火焰温暖她的赤裸身躯以幻觉。落后于她的少女一个个乘坐通天的火柱到达出口,那些飞虫也把翅膀烧成琉璃之彩,在流动里分配到每一个少女的身边。她看着一个个少女轻柔以待指尖的蝴蝶,在七秒内分成七个班级,七十个小组,七百个小团体,默契地结伴说笑。千人从她身侧走过,走入人间的国度,徒留她一人在原地。她惊愕许久,终于,独自上路。


她来到森林,那里的人为爱而死,扭曲如同奇迹。当她仔细辨认每一株树木,发现那都是不曾腐败的女体,光滑饱满,姿势处在扭曲和浪漫的界限,叶片和枝条卷出男子或女子的轮廓,似与身边的女性以夸张的姿态交合,深情拥抱。她走进森林更深处,脚底潮湿如雨水曾降临,刚生长的菌菇散发奇异的芬芳。她所过处拥抱的伴侣们让出道路,她得见森林中心的参天巨木。

树,面容粗糙,枝叶伸展如刀剑戟,色泽深棕而排除这也是人体的可能。极高远处垂下巨木的果实,那些女孩如婴儿般蜷缩,半空悬吊。当她阅读树上刻印的铭文时,手抚摸到的一处树的血管开始蠕动,它抖擞身躯,发出异响又隐藏在与它色调相近的树干——那是一条蛇。

那爬虫再次出现时是从树顶垂落,它用毒牙亲吻少女的前额,发出令人厌恶的冰冷声音。它说:“我的名字是王后,为了嫉妒你们而生,刚刚饱食了蝴蝶和人血。这里是智慧树,一切女子离世时,都会以最美好的姿态,化为守卫伊甸的树木。而其中的公主,将有幸成为智慧树上的禁果,供人食用以产生智慧。而你生于混沌,以龙母蛇父为真正的血亲,死后也必然来到此处。而今你可以采摘其中的一颗禁果,食用后获得她得以行走人间的圣物。”

“现在我请你做出选择,日后你的路必然不平坦,你应当用女人的方式走过。你可以选择公主的水晶鞋,穿戴者会得到独一无二的印记,只需简单的削去足跟,让血液顺着鞋上的槽口留下。从此你会得到每夜十二点的欢愉,得到和王子舞蹈的机会,死后的十六岁也会在亲吻中复活,从此再也不需要以自己的脚步走路。你当然可以安眠,只是每当第二天清晨与人共同醒来,你要再次砍去一夜生长的足跟和脚趾,才能永久享有水晶鞋的福利。”

那少女看向那些禁果,那些蜷缩的果实都有着姣好的容颜,待人食用,每一位的脚底都有水晶之膜包裹,蠕动生长的晶簇似在轻抚。她说她不喜欢,拒绝后又问其他的选择。于是王后回答她:

“还有一种选择,红舞鞋,那是供给罪人的,把她们的水晶用血染红得来的,那是一条王后之路。你若选择了红色舞鞋,必然承受永世的孤独,每夜捕猎雄性同类的心脏,以血肉为食。日久,处在人体内的红麦角素会在你的四肢积累,你的牙齿也会因习惯而尖利,你不能看到阳光,每天会在阴影里舞蹈,即使善于交际的人把你拉去宴会,你也会独自坐在角落脚步不断挪动。你一旦穿上舞鞋,倒刺就会固定你的双脚,你每晚将失眠而梦游,即使闭眼也感到你一边舞蹈一边旋转至荒野的穷途。但是这些代价也会换来点什么,那是一种毫无用处的东西,不能食用也不能穿戴,拥有的人都无法喊出它的名字,正是这样一种寄生性的天赋逼迫你舞蹈。”

她听了只感到悲哀,却不由自主的一边踱步一边回答:“我就选红舞鞋,请让我一人承担这个世界所有被迫舞者的苦痛,从此红线不再纠缠,只勒上我的指尖。”于是她看见自天空与巨木连接的地方发生异动,身前的树木布景被渲染成高楼,身后的森林平地升起街道,那些与树融合的女子拾回现代的灵魂,挽着由树叶化为实物的伴侣,在霓虹广告和汽车鸣笛中带着笑意走动。她所看见,在她面前的高楼,一颗颗禁果也重获生命,是人间的薪柴,高楼中的家庭主妇,化成炊烟之前顺着窗口向天空远眺,看过来往车马行人,也在与她对视。这里的人们生来赤裸,也对赤裸的她视而不见。这时她感到头顶有光,闪耀,抬头看到一名十六岁少女正在向下坠落。

少女看清了坠落者的容貌,诱惑而清纯,眼角有蛇的颜色,看着玻璃里的天空而下落。在她背后光线拉得极长,似在天堂之光里生出鸟的羽翼,是无罪的堕落天使,用一只手背挡住太阳。十六岁少女,死于自杀,这种不被允许在童话里出现的死因,故她永生不死。她看到尸体面部朝地,血液摊开,也看到禁果脚下的红色舞鞋。她不由自主地靠近,轻轻地,脱下了死者的才华,鲜红倒刺如花瓣张开,她知晓死者已经安息。她听清了逝者最后所思,愿担荷人间苦痛,从此不再有人被迫舞蹈而自高楼失足。当她准备给自己试鞋,发现她自己的双足早已被同样款式的红色包裹。她把脱下的他人的才华扔进垃圾箱,看到舞鞋离手,变成日记本。然后坐地铁去下一站,在等车的时候跳了一段抖肩舞蹈。


当她走到隧道里,那里只有广告的灯光把黑暗照亮。她看见地铁被装进瓶子,一只大手消失在黑暗底部。她用舞鞋踢破玻璃,脚踏碎渣追逐神秘,再向前走,打开一扇贴有男子医院宣传的门,走入了地铁车厢。车里全部是一些男子,麻木不语,不为地铁的变故惊慌,不为赤裸少女的走入惊讶。她看见地铁另一侧的门连接着下一段隧道,门前摆放着几个瓶子。洞口传出女子的声音:

“有失远迎,欢迎光临!在这地铁隧道中心,是一家地狱尽头的餐馆,有大量的食物可以歆享,破裂的灯泡浇上绿色的奶油,孜然广告纸卷列车铁皮,地铁读书日不加无线网,还附赠一些极致的欢愉玩乐!就在此地,我们用火烤熟生食,因为凡人对地狱的偏见招致差评。只是此地最有秩序,弥漫这俗世庸碌的地铁味,于是追逐食色的人更爱在此地香艳幻想,我们只是把幻想化为现实。只是来此玩乐之前,还请你褪去您的王冠和皇袍,抬脚脱下您的舞鞋,把瓶子里的香水和盐抹在身上。虽然这是公共场合,但不必担心,只有放下一切才有最极致的欢愉!”

那少女抬头,歪着脑袋露出疑惑的表情:“你叫我脱去衣服,可是我明明什么都没有穿啊?”

另一个男声惊诧回响:“是何等蠢物看不见您华美的新衣?那闪耀而轻若无物的金丝与银丝,那令人陷入疯狂的花纹,裙摆无人托起,却因为这衣服与光一般轻盈,在张力下显现最优雅的形状,如同不存在重量的肥皂泡在无法压平的宣纸上飘浮,一个完美的隐喻。这一件新衣,必然是拥有大智慧的人才能看见,因为吃过了智慧果的人都会被羞耻加持。而今脱下它,你便可以回到被蛊惑之前,回到天堂的享乐。快快进来!”

少女没有挪动,但见那些男人听了话,疯狂点头,也围过来,他们带头褪去了衣物,撒上醋味的香水,抹上盐粒,进入那个光华自内部散发的洞穴,走入短视频软件,女性内衣,刊登地铁痴汉漫画的小网站之中。他们进入的步伐如同舞步摇摆,消失在尽头后很快传来了女性的呻吟——和饱嗝声。新的盐粒和醋被推出,那两个声音口齿不清,似有口水流下,伴随间杂的打嗝,诱惑着少女继续前进。于是少女明白这里被称为地狱的原因,此地放下尊严却不能自由,要受体表盐粒的摆布,此地的欢愉看似是霓虹灯下的绚丽,却依然以肉欲抓住人心,与凡间欲望无所相别。

她意志坚定,清晰地回答:“因我确实未着衣物,所以不能褪下。因我不曾觉得羞耻,也无法放下尊严陷入享乐。放下尊严就能达到天堂,这是最荒诞的学说,只有木偶和愚人会如此幻想,远非成为人类的必经之路。我的新衣只是一圈浮华的虚名,以嘲讽为衬底,根本不值得称赞,但是我既然有了这些与过去回忆挂钩的虚影,此生也必然没有办法把它除去了,吃下禁果获得的舞鞋同理,我被它们包裹时形如裸体。最后,还有一件事,关于食色,关于吃与被吃,关于成为人类的肉欲方面,我们早已经在这里讨论过了。”

于是里面传来了愤怒的吞咽声,那女声先开始无法抑制地咆哮,男人的声音开始咒骂。他们互相诅咒嘲讽,说是对方话语的漏洞让少女发现了端倪,他们开始争吵。灯光的幻象消失化为黑暗,黑暗里又有火车前行般的响动,少女看到一个巨大的软体长虫从地铁轨道的神秘空间里滚出,那一定是记载中的龙。她看到那两个脑袋里有神灵的目光重合却即刻消逝。她得知了目光说的话,这个生物曾是她在深渊的姐妹,食用容器少女所以变异,长成如此的规模不知用掉了多少盐。

那怪物生着一对毛茸茸的大手,在胶质填充而布满纸币般鳞片的身躯,可以窥见刚消化的骨骸,首尾各有一个猫科动物的头,发出一男一女的声音。怪物左右冲撞,想要直接吞噬眼前的少女,却因为两个头的不协调扭成一团。有着商业天赋的长虫愤怒地向上飞去,一下子冲破地层,把整个车厢掀翻带入地面的荒野。它,或者说它们进去天空,依然咒骂不停。从此,世间的餐厅都有了山野怪谭作为指导,诞生了萌芽,他们学会播放快节奏的音乐,在进食要求上做手脚,他们背后的无形之手,资本大龙,教会他们如何优雅地食人。

少女跌坐在残破的车厢,仅她一人。我们刚刚说过与食色无关的这位主角,却感到实在的饥饿,没有人能赶路那么久而不进米水。旷野周围没有植物,她只好把醋浇上自己的高帽,纠结的金色荆棘为此分开,向天空伸出枝条,她咬断一些放入口中。她太饿了,所以不注重进食的人类礼仪,唇角流出鲜血,滴到地上,荒野里刹那血红的野生玫瑰生长占据视野,用它们促成的爱情也与血液一样腥咸。从此她因嘴角的血迹背负上食人的骂名。那个高帽被拆到只剩下一个不规则的底座,于是她获得了一个真正的王冠。


她行至水上,舞鞋踏破湖面的思考,思考所以产生了一个个的念头。那些各色的念头,有生命的形状却没有面部,如纯色的液滴,或在水面以尾部产卵,或在捕食水下的游鱼,或抖擞翅膀停在湖的表面。她的身体陷入水中,显然在他人的思考中很难保持身体的洁净,无衣可揭,历水而渡。一只只灵思从她荡开的波纹里飞出,这时候她撞到了一个念头。那念头身材窈窕魅惑,声音如摇晃的金色汽水。

“我的名字是十三点狂想,这里是泪水之湖。湖水能腐蚀银子之外的一切,因为水中满是无聊的悲伤。但是一位哲人隐居在这里,用他的思考代替了悲痛,净化了泪水的酸性。但是从此湖面上的饶舌之波也学会了思想,一个个念头占据了原有的生态,所以这里现在被称作脑海。我是居住在这里的疯狂念头,作为探险家想要寻找从前的那位贤者,听说它隐居在湖底写它的新书。你能加入我吗?”

于是她同意,抬头与高挑的念头对视。念头教她思想在这片湖面的一百种应用手段,心中默念哲人论行走的语句便可以在水面站立。与其他念头争吵时说服对面,那念头便会失去自我,变得和你相貌相同。她还被告知了常识,每个念头都对应着一种情感,一种执念,一句言语,而她的旅伴一直未能确定自己的象征,只是从其他思想对待它追求的态度上,猜测自己的门类是疯狂。她被拉着瞻仰哲人在湖面的遗迹——一个巨大的舞台,名为艺术家万神殿,这里是念头们编织梦境的地方。

在这个舞台,舞蹈者的身边飞出美丽的音符坠落为可口的实体;歌唱者的身边会有十二天使的鬼魂朗诵长诗衬托;挥墨画作的表演者,会有一种文字自虚无被创造,把这画背后那个堪比伟大小说的故事曲解。这里所有的艺术门类都是共通的,当沉浸入纯粹的美感,表演者也就编织出一个真正的梦境。其余念头也会在这个迷离的梦境里舞蹈,寻觅天空滴落的酒液作为食物。十三点狂想相信,如果这里出现最美妙的梦境,一定可以吸引哲人的目光。“可是我是一个人类,而不是念头。”少女犹豫着面对金色念头的怂恿。“谁说你一定是人类的?”念头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

于是她上台,先表演红舞鞋里印刻的狂舞,再歌唱她一路追寻成人的经历,她复述阿哈莱的赞美诗章,坠楼少女舞鞋之书里的美好词句,地铁站看到的荒诞广告,最后梦境生成,湖面生起大雨,幻影里是她流浪在现代的城市。一个个念头围过来,迫不及待地进入她的世界。当她提到,她的一生有三次加冕,所有象征荣光和快乐的念头全被同化,变成她的模样;当她提到她的一生有三次死亡,所有象征苦痛和悲伤的念头也失去自己的形态;她提到人类,整个湖面的思想全部被聚拢,在无色的光环里变成迷茫的少女样子;最后她提到自己。提到自己时周围是疯狂的大雨,你可知,这湖只有泪水有资格落下作为补充。

她提到自己时仅有身边的十三点未被她的思想占据,她金色汽水般的声音此时正气泡翻涌,最后摇晃殆尽,在大雨里声音渐熄。当最后,那个疯狂的念头也拥有少女的形态,完美面容,歪斜王冠,皇帝新衣,血红舞鞋,她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感谢少女实现她的愿望:“我终于明白我所象征和对应,我是人世间的孤独,是追寻,是成为人类的执念。我必然将人类的价值实现。”她一鞠躬,便退回到了念头和念头中间,沉入水底,永不浮现。从此,脑海里的念头都有着这个独一无二少女造物的模样,依然做着些念头该做的事。日后又有一位先她一步的制式少女在这里隐居,她和相貌一致的念头在表演时做爱以怀孕,自此思想和人类的血统不再纯净。

雨停了。

少女的面前浮出一个巨大的大脑,颤动着睿智的褶皱。她明白,这就是创造一切的那一位哲人,不但是此湖,而是这一个世界。她跟随大脑而去,来到一个湖心岛,大脑与她对坐长谈,还给她舀了一杯湖水,调配成鸡尾酒,加入了爱,一种成瘾性毒品。“要我给你读一读我的新书吗?《世界上最后一场大雨》。”哲人问道。“我还以为那会是什么别的名字,像《那么潮湿我的山谷》这种?原来你已经写完那本了吗?”少女回答,“我听闻你曾净化泪水里的悲伤,那些悲恸无法被思考消磨,只是在你心中结成了瘟疫。可惜我不能听你阅读你的新书,这会感染你身上的病毒,因为思想也以一样的方式传染,这就是智慧的来源。感染智慧者必须遭受苦痛。”

“没有关系,我的孩子,那种名为孤独,写作智慧的诅咒,我已经在酒里传染给你了。”

少女知道她心与这湖水早连成一体,泪水背后的灵魂在她耳边呓语,水底的泪城里躯壳行走如在她心头。那瘟疫已经变化成火种,把她的眼泪蒸发成灰色哀悼,从此她一生里唯一有限的,只有泪水与梦境。她只好无奈点头。

“——从此,脑海里的念头都有着这个独一无二少女造物的模样。”


她来到这个世界最高山峰的山脚,知晓她追寻的事物就在山巅。山脚下有一个村庄,其中的人们对头顶的神明视而不见,却甘于用人类的身躯做着工匠的工作。当她走在路上,正准备进入山村,看到路边躺着一个美丽到不真实的女子。少女上前,拍了拍那位倒地女子,发现女子前额滚烫。女子忽然起身,看向少女,露出人偶的诡异笑容。

“我是木偶公主,是一个木偶,我曾经也是一个人类,但而今除了口舌与孕育之处全被换成了零件。刚刚稍微有些死机,也许是因为主板太烫,总之,多谢你的修理。为了报答你,我邀请你与我结为伴侣,这样你就是木偶们的国王,有权利动用一切木偶的算力,也正好我们同路,都要前往圣山脚的村庄。我的名字是潘多拉.多洛蕾丝,你呢?”

少女摇摇头,表示自己还没有名字。木偶公主并未表示惊讶:“没有名字才是完美的,我可以给你默认的用户编号。”于是她们约定好了到村里就一起做爱,木偶公主这时才从坐起到站起,她拍拍自己的圣女长裙,给少女介绍那个村庄是怎样的崇拜机械造物,对木偶的躯体有着怎样的狂热。她们并肩,天空向后退。

走入村子,齿轮咬合的大门被拉开,其中牙齿般的混凝土房屋参差排列,来往的村民个个有着植入式轻型改造。没有名字的少女只觉得这里与曾经去过的某处相似,于是她想起来了,智慧树变幻后的城市,只是此地更有魔幻感。她看见村民们注视着掌心之盒,也因为其中体现的虚拟而头晕目眩,在她头晕的那一刻,潘多拉迅速地扣住了她的双手,腹部机关弹开,拿出一副手铐,将我们的少女锁住。而后那些村民围上来,把为了在尘世伪装的手机塞入身体,头部的植入机械闪着令人迷惑的彩光。他们给木偶公主和没有名字的少女都带上脚铐,而后抬走。

当她再次醒来,发现她身处在一个废弃工厂里的祭坛。身边的公主正等她苏醒,一边用带上手铐的双手整理自己的长发。那些现代理性照耀的人们,却如古人一般进行着崇拜父母的仪式,他们把父母供为神明。少女问木偶此地是何处,为何要施以暗算。于是那木偶公主回答:

“这里是他们设立的祭坛,为了召唤父神,释放母神,故需要一个单纯的血肉之躯为祭品,一个不纯粹的金属之躯为辅料,而今我们都在双神的荣光之下。而我之所以对你偷袭,将你抓捕,因为我是网络圣女,木偶公主,是受木偶三定律所缚,必须听从那些人类的命令。而今我们必然陷入被献祭的光荣,但这一刻来临之前,我还可以与你履行诺言,我把欢愉献于你。”

可是少女颦眉,并不想在诺言中投入烈火,她命令道:“我也是人类,我命令你帮助我逃脱。”可是悲伤的圣女大笑,仿佛是从显示屏里全息投影出一条玻璃溪流。“不好意思,三定律什么,是我刚刚编的。”她眨了眨弹珠般的眼睛,“以及,你说你是人类,如何证明?”

少女只好起身,向所有狂热的忙碌的教众演讲:“我追求成为人类的旅程,你们生而为人,却忽视脚下的大地,只看向父母所在的星轨。但是追求升华是如此之困难,正如我无意去寻找,依然感染了名为智慧的瘟疫,是电脑病毒,是肺炎病毒,这种疾病是我生为人类的证明。如果依然执意向前,你们也必然被我传染,疯狂而死。然而神明一直在你们的天空,无需帮助父亲寻回完整,不如落回人世的生计,让土地长满麦子,倾听河流淌过的声音。以机车为家,辗转九州收割新谷,夜晚抚摸身上的黄铜诵念收获的诗歌。”

听了少女的演讲,那些村民一个个都被那种瘟疫感染。他们的眼睛血红倒映着平生在虚拟空间所见,腹中黑油泄露,身上燃起点阵的烈火,咳出的血液在空气中连成线,因为彼此靠的太近,肌肤抽搐出现黑色纹路。他们中的一些人自毁双目,就在祭坛之前乱交,体内的热情卷上夜空,把星星染成乱码的火焰,直到千日后大雪和流星雨同时落下才被扑灭;而更多的人选择逃避,他们飞快地逃离彼此,变成白色鹿群遁入山野,成为未开化人们传说中的疯子或者天才,每当他们开口,都正教人如何给计算机开机。而有些人体内没有出现症状,因为觉醒的快乐向少女鞠躬,他们决定第二天去上中学,晚上在网络发表些抑郁的评论。

终于,这个村庄因为瘟疫空无一人,只有木偶公主和少女坐在祭坛中央。“我是木偶,所以被感染了也没事。”公主露出神秘的微笑,解答了她的困惑。于是少女把带手铐的手放在木偶同样被束缚的手掌,她说:“我们一起到前面的那处,去与父神和母神会面。”她们当夜同眠,第二日出发。


她们身披人兽皆同的刑具,漫步前行,在朝圣途中多次停下脚步。一路上她看到猿的文明史,人的野蛮史,虫子和头足纲的艺术,木偶的赞歌,这些都被刻印在路边,看到那些标志时生命体的共同记忆便被唤醒。圣山一路都是成神者留下的劝诫,蛊惑着人们继续前行,她们无尽地走下去,从少女走到成熟女性,再走成老人,最后在行走中变回少女。当她们到达最接近天空的地方,看到脚下的世界,掌心囊括一国,眼睛辨认的都成了油画的点彩。她们面前是一个白色的象牙之塔。

木偶圣女坐下,身上的枷锁叮当磨响。“很抱歉,但我不能继续向前了。你要知道,对于我们的神,每一个生灵都只能觐见一次,此后就没有能力再一睹母亲和父亲的样子。我已经和他们见过一面了,就是那次会面使我从人类变为了木偶,这也让我的父亲成为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

少女却显得丝毫不退缩,她宣布道:“我可以的,与同一名字的父母见面多次,不试试怎么知道。”她说着便走进那座象牙塔,不再回头,漫步上升。

圣女眼见那象牙塔发出惊天动地的颤动,塔底喷出气体,冒出火光,这一座高塔便向天空升去,一级级抛下塔的底座。少女身在塔顶,感受到重压,呕出未曾消化的荆棘。旋转中,她升入星空,失去重力也失去命运之所。当她起身,舱门在她面前打开。她向前走入虚空,此地万物皆可飘浮,正如她出生的地心深渊。她扔出地面食道血液里的金色荆棘,枝蔓化为大桥通往重力深处,而后行走,她的周围的星辰环绕,她的面前是星环平静,她所见的是父母的遗骸。

她眼看见铜的星体,肉的地核;她眼见王位,王位前的长廊写满每一位孩子的名字;她眼见她的父亲和母亲,两条大龙,母亲被铁衣包裹,父亲体内有肉蠕动。她能确信自己曾经见过两位神明的样子,在深邃洞穴的地狱餐馆,他们的意志藏在子嗣之龙的面貌中窥探着她,而今是第二次见面。她抓住眼前命运的蛛丝,任由父母的引力使自己滑近。她听见声音如铜钟,是双神一同开口,她只觉得迷离,什么都没有听见,却理解了父母邀她除去束缚成神的意思,因为她是所有少女里的唯一人走到此处。于是她回答:

“我拒绝。”

“我一路上都正追寻成为人的旅途,接受恩赏成为神灵,放弃人类的身份,我不能接受。你们是万物的父母,却从未给我帮助。在这一路上我拒绝了一切,因此被一件件枷锁折磨。我和我出生面见的飞虫有着一样的命运,我因拒绝而接受惩罚,从此因心中的裂痕流血,却永世怀念拒绝前的样子,正如必须伪装成愚人的快乐者牢记自己曾悲伤而清醒。”

“我听说一只没有翅膀的鸟,终日爬行而错过和他人的交互,丧失成为同族的资格。你们作为神明,赐予他一双名为孤独的翅膀,持孤独者终身被禁止落地。当他持有苦痛的赏赐,来到鸟类聚集的安居之岛,你们愿为他褪去孤独,升华生命,可他却以为你们要剥夺他唯一的依萍,唯一的朋友。看来,我不是第一个拒绝你们的。”

“我头顶的荆棘高帽,我身披的无物之衣,我脚底的滚烫之鞋,我因饥饿自噬的尊严缺口,我眼中感染的瘟疫火焰,我被镣铐束缚的手脚,我与木偶丧失的初夜,我对与双神会面的求索,这些都是我的苦难,我的折磨。但若要去除伤疤,令我升华,我决不接受,因为它们是我心灵中的孤独羽翼,是我生而为人,追求成人的证明。我深知自己是人类因我回忆,我一路留下的痕迹在我身躯。我宁愿保留我可笑而伤痕累累的躯体,也决不愿有一个浮华拼凑的躯壳,忘记自己追寻成人的泪水,纵神性化为我眼角的黑泪。”

她挥一挥自己被束缚的双手,转身离去。她感到重力在世间再度支配,她为之坠落,落下时看见天空倒映在高楼玻璃,看见一名不知自己已有才华的少女羡慕地望向自己脚下的舞鞋。她触地时地层破裂如棋盘翻转,一闪而过的有地狱的餐馆,满是嬉戏少女的湖泊,人类衰落之后的科幻村庄,最后是她出生的黑暗深渊。她继续下坠,拥抱生出触手的虚空,她在结束旅程前想起自己旅程的开始。最后她生出黑白的血肉的羽翼,她知道自己因绝对的失群逆风此生无法把这翅膀合拢。锋锐的羽毛张开时划破混沌,天地有了颜色,黑夜退散到高空,化为微亮的色彩,遍天霞光,她才知双神的王座也不过一粒遥远的行星。她落到地上,发现那是熟悉的山顶,木偶圣女,公主潘多拉正等待着。

她始知她关心人类未曾甚于关心自己,一生一路留不下几道彩色黏液,却在身躯上被钉满受难的痕迹。即使这无法合拢的翅膀,也是拒绝成神而必须流浪一世的证明。她是烈士,与小丑和诗人走在同一条路上,同伴也仅是理解之外的慰藉。但她幸福,因为她不曾掷出金杯福泽大地,不曾咬破舌尖挑战神明,她所为的不配被传颂而载入史诗,因为她行走的是人的历程,是自己的诗篇。她当继续流浪和死亡,因为她身上的束缚依然不够,她当追寻悲剧,直到因拒绝被钉满刑具,她会一直一直走下去。

她甩着手,靠近木偶的身体,她们借助彼此的力量起身。无需提问,她们一同向山下走去,用被镣铐束缚的双脚小步挪移。她尚不知此刻头顶的天空是朝霞或是晚霞。


所以,故事讲完了。

这是善良的无舌圣人,银色少女,为你们讲的完美生命如何成为人类的童话。

她用完美的方式把到了木偶妹子,成为了人生赢家,不过在显示屏前/植入式改造下的诸位不一定有这种人世间唯一的安慰。

额外提醒,哲人的大脑在阅读类似的话时,因为命运的打击,失去了生命的意义,所以把自己的大脑摘下,希望玩家们回去也检查一下存档,检查有没有被基金会人员黑入,或者遇到开挂玩家。

如果忘记了关于潘多拉的剧情,可以尝试重温。嫌黄油成分不够的也一样推荐。

还有什么可以帮助到您吗?

潘多拉.多洛蕾丝的故事。

献给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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