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些世界的简短记录(来自一名旅行者的笔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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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世界”

因为大气过于浓厚的缘故,这个星球的自然景观只由黯淡的红光与黑色阴影构成。到了夜晚,城市里的灯被陆续点亮,才稍稍有些别的颜色——但并不多,人们并不习惯、也不再需要太多的颜色。

一些有钱的人们居住在大气之上的堡垒中,他们说这是这个世界的“第二层”。那里的大气散射是如此之少,一切都沐浴在强烈的、明晃晃的阳光之下。一些愚昧的人又说那是天神居住的光天堂。

我还留着一支来自这世界的唇膏,现在就在书桌的抽屉里躺着。它早已融化干涸,只留下廉价的白色塑料外壳和少许椰子的香气,勉强足够作为旅行信物使用。

“颠倒海”

一种密度比空气还低的液体包裹着这颗星球,头顶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海。

城市的高楼广厦就这么倒映在海面,纤毫毕现,随着无穷尽的波浪而细微地颤动。一些高楼直逼海面,而更宏伟的建筑则直插海中,给最上层的那些人居住。在更远的地方,海与城市的倒影逐渐淡去,消失在空气里。

“空气泡”

这颗星球上不是所有区域都有可供人类呼吸的空气。在我拜访和逗留的地方,空气形成了一个直径数公里的泡泡,这就是当地人现存的全部活动范围。在空气泡的边界,还立着几座破败而爬满藤蔓的房屋。我想象这有一堵无形的墙,植被在墙的外侧一望无际地延展,适应了环境而蓬勃生长;穿过墙的人却都没有回来。

在镇中心的建筑里悬着一副世界地图。当地人介绍说,人类的足迹曾经遍布星球各地,还存在过国家,甚至曾为争夺脚下的大陆而互相攻伐,现在却散落在小小的空气泡里,永远没有彼此的消息。

我在想也许其他空气泡中的人类已经灭绝殆尽,我所在的村庄是最后一个孤岛。也许只有这个村庄因某些原因与世隔绝,成了片桃花源,却以为世界的其他角落都是一样。也许人类自有历史以来就世世代代居住在同一个空气泡中,直到一个无聊又诗意的家伙编出这番宏大的往日幻想。不论如何,我没有提问。

“蜗居”

在这个世界,我看到一个家伙住在他鸽笼般的公寓里。

他有相对体面的工作,虽说不能和有钱人比,但也能在治安尚可的商业中心附近盘下一个舒适的住处(再过两条街就是他不太愿意去的穷人区了)。进门是一米见方的卫生间,蹲厕和花洒的组合最大限度节省了面积。在人挤人的城市里,能独自洗澡如厕是一件颇能提升幸福感的事情。穿过卫生间是卧室,这片有足足一米五宽的空间能容纳下同等尺寸的床铺,可以在睡觉时舒服地伸展四肢。剩下的空间还放得下一张能并排坐下两人的餐桌,为生活增添几分仪式感,不过实际上却被不讲究的屋主用来堆放杂物了。在这条街的无数公寓、无数走廊、无数门后,都有着类似的狭长小窝。

作为一个体面人,屋主自然是礼仪套餐的会员。这种植入物可以在主人表现出任何不得体、不合时宜或者冲动行为的时候施加轻柔的电击,好提醒主人随时注意自己的仪态与举止,符合他们该有的气质。对于那些想要跻身上流,却没能自幼接受贵族教育的人来说,订阅礼仪套餐能够很好地弥补成长过程的缺失。

屋主道歉说,因为每天的安排堆得满满,只能请我吃一顿普通的简餐。两份3D打印的食物被送到我们手上,根据个人口味现场生成菜式与摆盘。我得到了一份三文鱼、鲷鱼与海胆拼盘——至少看上去是、吃起来也是,听着屋主抱怨自己的生活奴隶不如,只能吃鸡肉和各类化学风味剂制成的合成食品,心里却想着这辈子恐怕很难再次享用到口感如此细腻、纯粹、精妙的“三文鱼”了。

“碎世界”

因为文化,每一个地方的语言表达和构词都是如此不同。在我的家乡,我们会称呼复杂而多变的心绪是“雨思维”。在我居住过很久的一个世界,他们会说花言巧语的骗子是“幕布人”。“塔下的花箱”,指的是一种沿径向分割成多个隔间、顶部开门、形似花朵的储物箱,而“塔下”是形容最小的尺寸。如果你不熟悉他们的语言,即使知道每个词汇的含义,也没法弄明白一些句子。

我曾在一片溪流之后发现一处门径。当地人知晓它的存在,并告诉我,它的对面是一个“团长不想通往的下长江的碎世界”。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们互相比划半天,也没能解释清楚,只好作罢。

“兔屋”

战争一直打到银河边缘。它的指挥者,联盟的首脑们居住在一颗业已毁灭的星球的庇护所里:没有什么比疫瘴横行的前殖民地更安全隐蔽的藏身处了。他们出于好奇收留了我,但发现我没什么情报价值后,便请我离开了。

在短暂的停留中,我得知庇护所是一个人的私产。他在殖民地尚未毁灭时是一位富豪,投以巨额资产,修建了这处(以及许多其它处)庇护所。庇护所并不是给他本人使用的;凭他的财力和人脉,想移居到哪颗星球不行呢?他预想的目标客户是一些不那么富却有生存需求的人,不想首脑本人竟看上了这块风水宝地。

富豪这下飞黄腾达了,他答应了首脑开出的诱人条件——一同住进庇护所,享受全联盟最高级别的防护。天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后悔过,终日在这昏暗的三层地下空间里生活。因他的族徽是一只兔子,所以庇护所也被称作兔屋。

“贝西摩斯”

在这个世界,有巨兽在吃人。

每个人类聚落总是对应一头巨兽,将他们当作稳定的食物来源。有人害怕与憎恶巨兽,有人却认为这是生态平衡的一部分,是它们控制着种群数量,还保护人类聚落免于某些更可怕的东西的威胁。也短暂地存在过没有巨兽的人类聚落并为世人所知,但村民要么因失序的生活自相残杀,要么因种群数量过多而陷入混乱,而更重要的是,很快便会有新的巨兽占领聚落。

后来,有聪明的人提出了各种束缚巨兽的方式,让它们能对种群有益,却不至于随意吃人。有的聚落在尚未长成的巨兽身上装上炸药,每一捆都对应一个人手中的按钮;但狡猾的巨兽转而偷偷吃掉那些喊声最小的村民,让聚落以为自己仍然安全。有的聚落在巨兽的脖子上套上锁链,而巨兽则说服人们更恐怖的威胁正在靠近——绝望的人最终解开锁链,于是再也套不回去。

而最为可怕的事实是:巨兽是可以被人创造的。没有哪个人类能以凡躯与巨兽匹敌;要杀死巨兽,只能创造一头新的巨兽,一头更强大、更年轻,在旧的那头巨兽终于因饕餮无道而患上三高,连看到自己的脚都吃力时,将它咬死的新的巨兽。祭司总是告诉人们,他们掌握了新的魔法、新的技术,他们将创造一些全新的东西,一头驯服的巨兽,与人们在和谐之中共生的守护神,于是无数高尚的人们或自愿,或稀里糊涂地洒下鲜血,淌落在高塔前的地面。在欢呼声中,这伟大的造物终于杀死了那残暴的、吃掉无数村民的恶魔。然后在人们惊恐与绝望的注视中,它转过身来,俨然是一头新的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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