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年之后,当你……
这个开头还没讲完,他就打断了我的讲述:“故事能不以我做主角吗?我担心你说出来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这开头的后面还大多是悲剧。”
我略微有些不满:“嘿,这可不是个好的聆听者的表现,我又为什么要害你。”
“你也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嗯。”他的话语停顿了一下,手指开始敲击大腿内侧,这也许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我很抱歉。”他的表情显出他对我的妥协,尽管是部分的。
“我想你知道,这样的事,那样的事,我听得太多了。所以就会……”他可能想学着电影,或是其他什么的样子耸肩,展现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却显得颇为不伦不类,既不具有成熟商人或是政治家的稳重,又不如小丑的滑稽,倒是有些官僚主义的气味。
“你老是搞那些乱七八糟的指代,我想了,我明白。天哪,你真的不能把事情讲得明白点吗?你这种说话方式和《血十字》里面差不多,只能展现你的个性,却不能带来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陈冗又乏味。我现在基本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可是呢?我连一个故事都只讲了开头,七个字,十四个字符,省略号还占了六个。 ”
他沉默了下来,脸上的黑眼圈更为明显了。好吧,这又是一个体现他特征的地方,这里不过没有旁白,叙述者之类的,我得全凭侦探式的联想。压抑的空气又充斥了这个房间,像是腐朽的娱乐在房间外大行其道一样,这令我有些不快,我想我自己应当是一个有活力的,不停的旅行者。
沉默仍在继续,我决定打破它。
“我在这个世界也挺不开心的,外面没有一个人会愿意听我讲故事,你又担心来担心去的,基金会的时代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应该是你见过的第一个……异常,这个词应该能让你感到亲切点,虽然我不太喜欢。”
“是第二个”他纠正了我。
我不喜欢被他人称作“遗民”,正如它不喜欢“异常”这个称呼一样。老实说,我在很多时候预想过异常“复活”之后我有怎么样的感情,但它出现时,我只有意外和惊讶,纯粹的。也许现在的它像是一剂记忆强化药剂,对基金会特攻那种?
算了,我该把这些东西抛开,做我该做的,作为一个基金会成员。
“好吧。”他身上带着的狱卒特有的气息在此刻格外鲜明,不过还是比外面好,“那我换个故事讲,主角不会是你了。”
那是一片缥缈的群山,我向它们行进着。
人们开着车,带着工具,也向它们行进着。
我遇到了一条河,于是从桥上走过去了。
人们遇到了河,他们抽干了水,挖土填平了河,也过去了。
我遇到了十几颗联结的大树,于是爬树过去了。
人们遇到了大树,用工具把大树击倒,也过去了。
我先来到了山脚,朝着山上去了。
人们后来到山脚,开始用工具伐木了。
我在前面行着,他们在后面伐着。
当我行至山顶时,他们也将要毁完群山了。
于是我离开了。
“这故事应该挺适合你的,像块干巴巴的牛肉”我撇了撇嘴角,注视着他。
我看着他手中的笔不断运动着,干燥的基金会式文字以工整的手写印刷体在纸上呈现。我从下往上看,从对刚才谈话的记录开始,看到他将我的故事内容评为“乏味的诗”,然后是收容措施,安全等级,最后是编号:“SCP-001?哇哦,我竟然有此殊荣。”我把嘴尽量张大,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他边写边回答我:“基金会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你把我带走了,就相当于把所有基金会员工都带走了,把你放到001里很奇怪吗?”
“你竟然还有这种幽默感!”
他将手中的档案收进文件夹,郑重其事地把它放到看不到尽头的一排排档案架中唯一被空置的那个,也是离我们最近的那个,“鸟还有这样夸张的表情吗?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没有理会他不知是惊讶还是讽刺的话:“现在开始旅行吗?”
他点头,然后稍显犹豫地问了一个问题:“这个世界是错误的吗?”
“我想是的,并且你去的地方肯定比这里好。”
“那我们走吧。”
几秒后,我带他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之后的事情留待另一节再谈。而我至今所不能忘记的是他在离开时的眼神,平静得犹如一片死水,与我所交流过的绝大多数旅行者截然不同,令我发自内心地替他感到悲哀。还有他在档案最后所留下的一段话,一段无疑违背了基金会那严谨而古板的原则的话。
我们奋力前行,小舟逆水而上,不断地被浪潮推回到过去。
在多年以后,当你在其他的世界自由自在地旅行时,你必将会回想起那个扭曲无望的世界,并且深深地憎恨于它,一如你先前憎恶于异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