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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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梦中醒来,用力去拔开眼前的一片乳白色的混沌,然后又重归于黑暗。

冬眠舱的舱门“咔”的一声慢慢滑开,我从舱中坐起,努力让自己的眼睛适应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

我摸索着按下了墙上的开关,柔和的灯光慢慢照亮了这一方窄小的空间,墙壁上蔓延的锈迹似在印证流失的岁月。

冬眠舱内的营养液褪尽,神经尚未适应已经变得迟钝的身体,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从舱中翻身下地。

已经过了多久了?我咀嚼着苏醒后大脑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拉开了冬眠室摇摇欲坠的室门。金属门将猩红的锈斑碾碎,与门轨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在一片寂静之中显得格外刺耳。

走道里的感应灯应声亮起,苍白的灯光照亮了死气沉汛的走廊。不稳定的光线攀上尘封已久的舱门,透过副窗逃进布满灰尘的阴霾。

我抱着沉重的步伐在走道里行进,地板与金展靴碰撞发出空洞的回响。

走过一间间密闭的舱室,我仿佛能看到里面封闭着的,数具被失去功能的营养液浸泡着的干尸。有时候我在想,我与他们的区别,大概就在于我还能勉强活动几下。

思维的麻木是末裔的悲哀。

我合上眼,仿佛还能感到他们曾经的欢声笑语,和生动鲜活的脸庞。

这么多年来,我已经强迫自己的心理变得如磐石服坚硬,以隔绝孤独所带来的绝望,伪装脆弱的自己。

经历了太多太多,我已流不出哪怕一滴眼眼。

每年我都会让自己醒来一次,即便知道这里已经没有哪怕再多一颗跳动的心脏,我也怀揣着一丝微弱的希望继续苟活着。

打着“守望未来”的旗号苟活着。

做着一个没有可能的梦。

待我回过神来,电梯已经开始在一阵吱嘎声中缓慢地蠕动,将我带到了要塞的顶端。这里可以看到海面,看到日月,看到云天。对一个久久处于因笼般的环境之中的人来说,这是一种可贵的奢侈。

大海没有太多的变化,仍然是一片安静祥和的景象。我站在顾望台上,在那台既熟悉又陌生的古怪机器上输入一串指令,一个如同孔明灯的东西从机器顶端膨胀起来迅速升入天空,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做这一切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足一个执行固定程序的机器,流畅而又茫然。

这是我发射的第一百九十三个信标。

每年醒来我都会做同样的事,尽管从未得到过实质性的回应,但我依然固执地做着这件事,或许是对责任的执着,或者对现实的逃避。

发射完信标,我在瞭望台上久久伫立着,伸手打开了防护服的面罩。空气中的氧气浓度已经逐渐变得适宜呼吸,温度虽然保持在零下,但也有回暖的迹象。

我突然很想回到陆地去看看,人类所离开后的大陆,究竟会是怎样。树木呀,青草呀,还有花呀,一定会有耐寒的植物能够存活下来,也许还有动物。

当我发觉自己像个哲学家似的思考着生命哲学这一严肃的议题,不禁轻轻笑出了声,却又怅然若失地低下头。

一些冰川的碎块在这最后的要塞周围游荡,视野所及范围再无他物。

无助感似一桶冰冷的水从我头顶浇下,汇聚成脚下的阴影。我终究还是一个人,一个在崩溃的边缘挣扎着的无主信徒。

我像是发泄情绪般毫无征兆地大哭了起来,尽管没有泪水,其至没有声音,但撕心裂肺的感觉却无需言表。

我想过自杀——我并不害怕死亡,但我不想放弃,哪怕只有亿万分之—的可能,我也想要寻找到另外一个温暖的身体,一颗属于人类的、跳动的心脏。

我欺骗了自己很多年,欺骗自己其他守望者还活着,只是没有醒来。直到除我之外的最后一个冬眠舱的工作灯熄灭,我仍然没有勇气打开那一扇扇紧闭的铁门去面对事实。

纵使最后的泪腺已然干涸,纵使最后的庇护所已然奄奄一息,纵使被这颗星球——这个宇宙所遗忘,我仍旧固执地做着这一切,而目的和结果已无关紧要。

我聆听着机械的轰鸣声在昼夜中起伏,注视如死者心电图一般毫无波澜的声波信号图,呢喃着那些未曾出口的山盟海誓。

在一切的尽头到来之前,我仍将守望着这一方干净的天空,这一片无际的大海,和一段古老的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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