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人在平顺的草地上坐下,抑郁的月光下他看见他手上残留的血珠,他将它擦去,但伤口又再次涌出血流,染红了草地。他将头抬起,看见月亮被乌云遮蔽,群星在发出闪耀的光芒。
他拿出了他的第一片记忆。
我在一片荒土上坐下,四周是水泥与浇固的立柱。夜色里,我的脸在月光下被折射,最终扭曲到水面中,将月亮遮挡。我看到夜色中没有星星,只有黑暗与无尽的虚无。
他终于先开口了,是一句寒暄。我听到后有些后悔,但仍然坐着,等待着他暴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已经没有任何余地了?”
“不可能有了。你们杀死了我的亲人,杀死了我的朋友。你们还在指望什么?”
他震颤了一下,随后转身,不带迟疑地离开。我一个人坐在荒土上,似乎是眼泪在水泥上流动、扩散。
老人缓缓叹了一口气。他看向另一片记忆——一片残缺的碎片。
我在木椅上坐下,面前坐着一个我未知的人。红色的月光不能穿透他的黑色斗篷,只能投下可怖的阴影。我看见有几颗流星,在天边留下一道道划痕。
他站起身了,嘴中像是在低声吟唱某种古老的歌谣。一股寒冷穿透了我,而我动弹不得。我看着他的手从我的身体里穿过,没有任何阻碍。
他的手穿过我的身体,随后又抽了回去,手上多了一些红光。那些红光迫不及待地要回到我的体内,却被他强行按入他自己的躯壳。他离开了。我在黑夜里试图挣脱这把木椅,远处,又有一颗流星消逝。
老人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还留着一道骇人的无法愈合的疤痕。它到现在仍豁着口子,露出血淋淋的皮肤。
他试图回忆下去。
我在颠簸的列车上坐下,四周人群拥挤。我的座位靠窗,于是我能清晰地看见列车喷着蒸汽突破黑暗。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外面是一片漆黑。我看不见任何东西,于是又将目光转回车内。
我听见水流声,似乎列车正在过桥。但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水流声来自列车外正在流动着的一条河,因为水声一直跟随。穿过这个隧道,又是层山叠嶂,仿佛我们被困在了山峦之中。
天破晓时,列车到站了。我走下列车,惊喜地发现可以看见启明星。
他离开了生他养他的地方,他回忆起了。
他曾经以为他可以远离血与痛。
我在小巷里坐下,或者说倒下。我面前的男人狞笑着将我绑缚。我的全身开始发冷,我知道我的血液正在不断往外流逝,我感觉不到温暖。我的心脏似乎要停止跳动,只有冰冷的月光洒在我身上。
我闭上了眼。
星云微微颤动。
……
我在冰冷的房间里坐下,四周是漆黑的墙壁。我看不见任何东西。这里将我与整个世界隔绝。我试图找到一扇小窗,但我找不到,我什么都做不到。
每天都有人走进来,似乎是检查我的身体状态。十几天了,我没有摄入任何食物,但我仍然活着。我想要去死,但我发现我伤不到自己分毫。我的眼睛里充斥着血丝,如同一轮血月。
而我的生命,如同漫天繁星。
是什么让他无法死去?他永远也不可能知晓。他拥有的只有这些记忆的碎片,拼凑成他碎片的过去,映射出他远远的未来。
他不死。
他是世上一切观星者的集合,他生如星,存如宸。他的生命与宇宙万千星宿融合,只有当所有星宿熄灭,他才会永久沉眠。
最后一片记忆在闪光。
我在林间坐下,层次分明的树枝挡住了稳定而平和地照耀森林的月亮与星星。我不耐烦地起身,四周似乎人影幢幢,但我清楚这里空无一人。
我再次坐下,土壤不安分地感受到了重量。我看着这些古老的树木,它们上面是一圈又一圈的刻痕。它们认识了多少春秋呢?我无从知晓。
我是来为我自己告别。
太空中的行星离我们总是很遥远,但他们的光芒得以穿破黑暗。我清楚我身在何方,万千星辰在空中飞舞。
我的体内被安上了机械,我被迫这样活着。多年前,是谁将我的身体夺去,我至今还是不能得知。我屈辱地活着,我甚至没有权力死去。
四周的星星在退后,我知道,此后再没有白日了,茫茫星空中,我生存的希望渺茫甚微。我看见几颗超新星爆炸留下的残骸,他们永远不可能再发光了。
我,只能化作宇宙的灰尘。
老人停下了翻动记忆的手,苍白的发梢在微微颤动。他抬起头,看向闪耀着的星空。
星芒下,他将记忆摔碎。记忆撒在地上,如同宇宙中的万千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