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否看见那死去的水,另番永恒而再无空虚、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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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地面的一水,暂时无法决定自己的去留,无法行动。其所能为的,惟余思考,连发声也不能被人类听见。没有水的过去,不知未来,现在也就这样过去。于是,他只能哀叹。哀叹自己,哀叹世界,哀叹潮湿的马路,同时又怨恨着碾过自己的汽车,那汽车也在哀叹自己,它是冰冷的,是啊,冰冷的。长久的哀叹过后,他开始思考。但他又停下了思考,因为他的思考只有骨架,没有血肉撑起。

所幸,他的身边有个小女孩路过,他兴奋地跑着,跳着,塑料瓶中的液体洒在地面上也浑然不觉。她为什么那么高兴?她为什么会微笑?她的生命或许就像这样,不定形,不追求澄澈,所以才会笑着。水中存在墨,才能构成黑色的微笑。他这么想着。思考有了些许填充物。

洒向地面的水开口了,立刻。她懂得,时日不多,她看不见下一次破晓了,虽然她也会只见过一次。所以她一张口便是:

“朋友,我要死了!”

他只是无言,想起自己的扬升,与下坠。他曾是水汽,逸散与空期间,也曾凝结为水滴,在空气中与友相逢,最后去往天空友回到地面,他曾才这里看见过破晓与黄昏,最后又只是下坠——不住的下坠。下坠之余,又只是空虚。这空虚从何而来,他说不出。他拥有明智,拥有生命,能看着车水马龙,也拥有回忆,不过他觉得那不能称之为过去,为什么?他也说不出。最后他留下的,只有空虚。空虚又是否是一种澄澈?答案是不尽然。

而她只是继续说着,她只是滔滔不绝——尽管她身为液体做不到滔滔不绝。她在讲述经历,一开口便是过去如何。他为此轻蔑。

她开始讲啊讲,有一条河流,从山脉所启程,曾在沙漠中乞求,曾在阳光下素湍翻涌,曾被肮脏所染,也曾奔向无穷,群鸦曾于其畔讪笑,魂灵曾在之踪长存。最后化作海洋上映出阳光的七彩泡影,也梦想在下一次旅程直抵群星。她说着说着,流下了泪水,水怎么会流泪呢?谁是如何流泪了呢?他剩下了想法。

“你不懂吗?水是不会真正的死的。”他不明白。

她就这样应声消逝。最后她脸上挂着的是微笑吗?不透明的她也曾澄澈吗?

他又想起她的不透明。他想起那个女孩歌声里的那句——“让我泡在甜甜的碳酸中。”

他用视线描绘她落下的身影轮廓,最后看见了一片黑色。他放弃了。只有黑色也无法构成微笑,而且,这不澄澈。他有了一个想法,与她无关。


时间过去了,也如同一条河流。

他走进了一间杂货店。也是自顾自地,提出自己的请求。“我想买下夜晚。”

店员摇了摇头,“为什么?”

他说了很多。他想买下夜晚,然后令其破碎,这样世界会被阳光充满——然后所有不澄澈之物都会消失。他自己又是澄澈的吗?他不管,追求澄澈是没有错的。

“那么我建议你改为去买阴天,不过他们有一点是一样的——你买不起。不过你可以买些喝的,比如——来瓶可乐如何?”店员脸上也挂着笑。

他最后泡在甜甜的碳酸中。不对,水怎么会喝水呢,这不澄澈。


天空还是一片墨色,尽管是从雨到了夜,前者是新生的大欢喜之临,后者不过是死寂与空虚,这空虚也填不满心。夜里也有各自的事情,闲暇未必是完全的闲暇。

他走进了一片海洋,不知流转多久,再次扬升,再次随风而散,再次下坠,然后来到海洋,来自所谓七彩梦幻之地。但是夜晚,什么都不见,只剩下了窃窃私语。而海水也在排挤他。四面涌来的群漠视着将他淹没,将他吞噬,他看不见光。

他大喊着。“这不澄澈!”

大家都笑了,“从未如此。”

他只能顺着潮流而动,但他忘记不了自己的梦,忘记不了澄澈,即使世界惟余黑色,他用自己无可奈何的迷白去画笑脸。但是他将发问,他将斥责,他将舞动,群星会成为他舞台的灯光,海洋会成为他脚下的人群,尽管他现在无法稍动。但这样不影响他的呼啸。

“我们拥有永恒的生命,这是与生俱来,但是意味如何?”他想起碳酸。

“我们历时已久,被回忆覆盖,但我们曾拥有过去吗?”他想起雨夜。

“既然我们的过去是无,那这无可否称之为空虚?一无所有又是澄澈吗?”他想起自己。

“我们会达到澄澈吗?会平等吗?会让明天闪烁意义的光辉吗?”他想起破晓。

他得意地窃笑,但随后取而代之的便是恼怒。他的声音被淹没了,海洋在议论冰的到来。而他曾是液体,也曾是气体,但是从未见过冰,也从未成为冰。可冰是澄澈的,他听说过,他看着眼前浑然透明之物,仿若游离于现实,只有轮廓印照着它的存在。

“请用空虚填满自己。无是不在的,当拥有概念时,它就不再是无,我的上言也是如此,但这与澄澈则浑然无关,澄澈是美,均一稳定的美,会发出光辉,永存独在但不单一的光辉。”冰也说话了。

他再也说不上来了,只剩下对海洋赞同的恼怒。冰轻蔑地笑了,笑后又是什么将他填满?

他闭口不言,冰的透明仿若毫无颜色。

此刻又化作破晓之时。他也笑了,尽管太阳不是他在唤起。

波光粼粼的海面,如同澄澈的明天闪烁着。欢呼,赞颂,太阳的永恒如此澄澈。

然后他们化作一体,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怪物模样,他们在大地上行走,而不是在空气间逸散。欢乐的海洋化作十字架上的哀叹者。

海洋急剧减少着,夜晚仿若不会再到来,他想起来了,是谁买下来夜晚又让其破碎?不是他自己,但这位神明显同时也让太阳不再只是一颗晨星。他再离开前最后向海洋里投去一眼,冰正在融化,和自己一样在与万物融为一体,当然这离开也并非自愿。

他想起碳酸了,最后却还是想着冰死去。

空虚与澄澈化作他的死亡,尽管他未曾拥有两者。

如此突然。

不过,至少还有一件事他觉得值得庆幸——这阳光也有冰的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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