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将会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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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处沙丘之上,立悬着一柄缠染血色的长剑,其闪耀的锋茫之下倾覆了无数杀机不再的凶器,而它与它的持主则是这片红砂之上唯一还挺立的存在。二者面前瘫痪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幸存者,正等待他们审判的发落。

这个过去一生都在以压迫与追打他人为活的男人曾一度试图逃跑。而现在,崩溃已不可避免地使其跪伏在已死护卫的拥簇下,惊厄透过本遮护在回首脸庞前的五指残根暴露无遗,令他梦呓般向那转瞬即至的白甲恶魔倾诉……

那听起来像是求饶,又像是在诅咒……与之面面相觑的持剑人被传授此种异乡的语言多年,但他从未能在挥下剑前分辩出这些临死的凝噎。

下一刻,剑刃伴随空气分割的呼啸斩落。鲜血扑溅上一旁的囚车,令那些栅栏之后好奇又害怕的眼睛顿时不再观望。

两名凑上前的女奴为沾上血污而受惊退缩,其中一人甚至不禁放声尖叫。而在这狭窄本应置身野兽的牢笼中,她们中的第三人全程只是淡然地坐在一旁,背靠铁杆将注意力放在被斩杀的主人,以及为此失态的姐妹之外的事物上,好像她已知晓接下来事情的走向一样。

那纯白的刽子手已抹去了剑身上的鲜血。他接着从尸体上拾起一串血淋淋的钥匙,走向囚车,解开锁器,并一把扯开栅门一一一一一一将钥匙连串一同掷入其中。

然后,在做完这些后,他便退开于一侧等待,等待她们自行解开枷锁。

等待她们迎向自由。

第一名迫不及待跃下囚笼的人几乎还是个女孩。她不可思议地向四周眺望,无自觉地向前渡步,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双脚还能有重新踏上地面的那一刻。以至一时忽略了自己置身的尸腥血海和一手造成又将其从中救出的英雄。

第二个蹑手蹑脚从中探出的少女虽然不比前者大上多少但显然更为拘束,交织于皮肤表面的开绽鲜红说明着她不久前曾试图逃跑。这令她无时不保持警惕,仅驻足于落地的不远处,唯恐受囚乃至更糟的危险仍在潜伏,视自己的救星不亚自己的旧主。

而这一切都被他看在眼里。包括她们中在此之后仍栖身在那囚笼阴影下的最后一人。

以此,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般,他主动从那与亘古雕像保持着行貌一致的不变守望中脱身,穿过因此惊退的女奴,一脚攀上了囚车阶梯,倾身向其中伸出了未被血染的右手。

“以我的誓言为证。你自由了,我的女士。”骑士面向阴影说道。

在这段攀援持续了僵持的数秒后,她也终于作出了回应,伸出手任对方将自己挽下并解开其上的枷锁。

被引入阳光下的她此刻看上去已不再有任何掩饰,但她本人的形象依旧如置身暗处般模棱两可。那张成熟的面孔既不附有一丝天真,昔日逃亡者的印记也几近在她身上消磨无形。与其他姐妹不同,她未展现出获救的欣喜或是任何激动,仿佛自己仍然被缚。

而那骑士即便注意到了这点也没有第一时间表现出来。他先是扶持两名女奴乘上马车,而后又将自己鞍袋里的水和干粮分给了两人,并告知她们之后要如何处理载具来阻碍追踪。最后,在临行之际,他虽再三犹豫但仍把两柄从尸体上搜刮而来的匕首双手递上,以便她们能在必要的时候做必要的事情。

在短暂的惶恐与迷惑之后,她们留下了一段同样匆匆的感谢。随后便挥鞭驱向沙漠。

随着女奴们相续远去后……二人仍停留在原地,直到……

直到骑士摘下头盔的回响划破了沉默;直到女士不再躲闪那之后的目光的捕捉。

两人一时俯仰相望。令一张苍白的年轻脸庞迎上另一副黯黑的老成面孔,好似两股看起来截然不同的色彩点缀在这尘埃所就的画布上,毫无相容之意地维持着一种不变的对立。

两者眼下本该说些什么,关于劝导,关于请求,关于围绕自身命运与誓言之间不可逆的辩说与争论,但仿佛早已知晓向彼此倾诉必然无果般,因此,他们留给彼此的唯有尊重与祝福。

她伸手按抚上他的胸膛,那蚀刻有一个古老的姓氏,来自一个与之恩源颇深却不属于他的家族。

作为回应,他轻吻上对方掌根的枷印,其亦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通过时间抚合的唯一伤痕。

在做完这些临行的致礼后,他/她们又相视了片刻,随即便分道扬镳。

失去枷锁的女士仍留在原地目送着没有侍丛的骑士独自攀上坐骑扬起缰绳。最终,直到预示一场风暴将至的沙尘将两人分离,他们中也再没有一人伸手挽留或是回头改意。

而那些负责巡视运输路线的一支行会守卫花了半天时间方才赶来。他们亲眼目见了自己同行与上级的惨状,以及他们负责押运的商品,如何硕果仅存地被置留在这片狼籍之中。

她很走运,作为对自己忠顺的回报,他们这次只打断了她两根肋骨。

在被重新拖回中转驿站等待安排的这段时间里,她从地牢看守日常的碎语中得知了先前与自己同行的姐妹的最终命运一一一一

很显然,她们听取了他的建议,脱缰的运马混淆了最初的足迹,加上风暴将近,分散开的两人或许本可能就此远走高飞,只是行会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其中一人在沙尘暴中迷失了方向,几天后,她被发现奄奄一息地依偎在一匹白马的腹上,一柄匕首抵在喉间却早已没有划下的力气,似乎她在将最后一点的水与粮分给了自己偶遇的同伴后便试图自我了断。但这不能搏得行会的同情,那一晚,她的尖叫甚至盖过了为此取悦之人的欢笑。

另外一人显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些,几星期后,她唯一留下的痕迹仅有一匹被开膛取食愄暖的黑马,据悉她已藏进最近的城镇。但这没有磨灭行会的执念,那个月,在协同城市士兵的通缉下,她最终被押上街头与其他罪犯走卒一同游行示众直到倒地不起。

而对于她们落得如此下场,她并不惊讶。毕竟,她曾经也作过同样的事情一一一一一一直到她意识到在这片灼热之地拥有任何选择于她而言不过是个空洞的幻象……

在那段她未被允许知晓的时间过去后,她终于从冰冷黑暗的地下带到与之截然相反的地表之上。与其他姐妹重新分配上一辆新的囚车,准备遵循一份新的租赁合同,运送到一位新的主人手中。一切有何变化吗?

她不知道,也不愿再去想。

可当她再度周转于一片又一片沙丘之间,任驱使的马匹将自己如同木偶一样左右甩弄,听闻另一副陌生面孔的姐妹吐露对自己接下来未卜命运的恐惧与不安,又周而复使地被驾座上的主人勒令收声之时。她却不禁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像过去那样陷入麻木,而是又一次不自主地放望向铁栅之外一一一一一

那本应磨灭多时的欲望将她的祈望投入沙丘彼端……幻想着已当远去的战马啼鸣自那响起……那银甲的骑手迎上日轮的冠幂立于坡峰……愚不可及准备地朝自己永无可能战胜的大敌发起又一轮徒劳而高尚的冲锋……

“我知道你最终会来救我的,我的小骑士。”女士迎朝阳光说道。

不知何时,但他们终将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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