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前是两扇钢铁制成的大门,门扇紧紧闭合,映射出的倒影显得模糊。在其中我看不出自己的任何信息。转身看向一旁的栅栏,已经堆满了锈末与灰尘。黄昏时分的日光被栅栏切割成了许多方块,苍白无力地落进了这片空间,它狭小闭塞,我找不见出路。
看不清自己的倒影,我失去了唯一一个能够直接证明自己身份的机会。此刻我像是在无数不定态中游走的黑猫,世界于我有了繁纷的可能。
阳光从我身体的边缘擦过,照射在了身后的白墙之上。墙皮有些脱落了,落了一地白色的斑驳。蹲下来静静地端详着它们,我感到内心泛起了愤怒,可它并非为了阳光——尽管它就照射在我的头顶,却带不来一丝温暖。我要为这愤怒找到个来由,它便只能是源于我那被自己所遗忘了的身份。于是我有了猜想。或许,我本应该跪靠在这面饱经风霜的墙根旁,浑身赤裸,用于遮羞的棕色布袍已被暴力地褪下。我正身处于一座阁楼之中,它本属于一个日落的帝国,我们的高贵的统治者们曾用自己一切的欢愉为代价,让帝国的男人们都掌握了魔术的奥秘。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感到止不住的愤怒吧。
栅栏外的土地一望无际,可它们曾是被更加广袤无垠的“月亮之海”所填满的,如今已在我们与无耻的侵略者间圣战之中被蒸干,这战争延续了数百年。在那片曾波涛汹涌着被王室用以洗礼的圣海上,成千上万个效忠于我们伟大的王的术士们漂浮在海面,它们早已在此刻掷荣辱于不顾,亦早已脱下作为术士证明的长袍。他们用赤裸而肿胀的下体,奋力喷射着魔力的精液,它们裹挟着海水里的华纳海神所遗留的自然之秘,像利箭一般长驱直入射向了敌方的巡洋舰。于是立即引起了一连串的爆鸣声,万吨海水随着千条敌军性命在此刻一同消失殆尽,敌人们死亡前的呐喊比起哀嚎更像是高潮前的浪叫。
那群敌人,那群体态修长面容姣好乳房丰满性欲旺盛的敌人们仍不会忘记这份耻辱,于是在石楠花开的第三个时节里,她们以宿命般的意味终于结束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数百年的作战,没有让她们吹弹可破的肌肤发生哪怕一丝变化。在那个我们战败了的时日里,代表着权力与王冠的,国王陛下宛如尤加利树干一般的男根被她们锯下,作为战争纪念塔设在了首都广场的正中央。它的内部被镂空,每日有数十桶油脂被从海绵体中提炼,它们被作为优质的香料销往资本主义的大陆,这是另外的有关原始积累的故事。水泥与钢筋被填入了其中,纪念塔的基层——两枚硕大的睾丸,被完全掏空,变成了两家男妓风俗店,而擎天的部分则成为了关押战犯的天牢。是的,举国的术士都被关押进了这座高阁之中。
每日清晨,一个衣不蔽体的,被用黑布蒙住双眼的术士,会以跪姿倚靠着我面前的白墙,她们会活生生切下他的睾丸,然后给他缚上凯尔特十字架——显然是一种舶来的信仰——将二者一起烧焦,她们说这样便能避免术士复生。切下的睾丸淌着红色与白色的液体,血淋淋地便被丢入了福尔马林浸泡。两日后它们会被捞出来,她们围绕广场系出了一根世上最长的麻绳,所有切下的睾丸最终会被挂在上面。术士的魔力本就聚集在阳具之中,此刻便浓缩在了着一排整齐的睾丸里,它们因化学药品的缘故,全都萎缩成了灰黑色的小颗粒,像风铃一般遇风则响,发出了却是我们种族中最为恶毒的咒骂。
而我,我是术士之中的一员,已经在此被羁押了百余年,听到了几万声的哭喊,仍在等待着被风韵未减的敌人剜去下体的命运。我幻想着那个必然的结局,是不是所有的同伴在面对它时都不可避免地勃起,乃至要将此生最后的精力,全都倾泻在紧握他们下体的白皙的纤手上。我大概会是这样,然后以一种无可救药了的表情迎接温柔的死亡——尽管,手起刀落的一刻总是异常痛苦的。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性爱啊!我们的失败,是自欲望被写入基因的那一刻就决定了的,她们仅仅是用躯体攻入了我们的大厦,我们用以施法用以作战的,却成了附着在我们下体上最繁重的累赘。我应该跪在这里等待着她们的审判而并非踱步。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倘若假设是真的,那么我就是唯一仅存的术士才是,此处已经不再有同伴陪伴我了。且不论自己是否有如此运气,我应当不知在此第一次驻足,那么在这么多时日里,竟没有一个曼妙的女子提着大刀将我斩死么?哪怕说,她们的政权在此刻亦遭到了颠覆我却也不敢相信,男性与女性,这片土地已被二元所先后统治,我这伟大的王国的术士,又怎么会相信她们会在第三种乃至更多种的政权间,如我们一般跌倒于性欲之中呢?
我遇到了谬论,而不知何处而来的常识告诉我,多元确实,并且理应存在。所以,我并不是一个古老王国的术士,一座由阴茎作成的塔从未存在过。我又处在了一个没有定义的狭小的空间之中,地砖铺满了栅栏前的一小段台阶,台阶旁放着些盆景,干枯的植物被我捏作了碎末,比起草本植物的遗骸手感更像没有发育完全便干枯的枝条,几株仙人球已经彻底枯萎了,缩紧的状态像是一场破碎的美梦。
而我的美梦呢,她在紧闭的铁门之外吗?若我能以蛮力掀开它们,我所看到的难道将是一条花团锦簇的小径,莺歌燕舞,我将漫步于其中?这时的我应当是衣着白色长裙,红色缎带的点缀恰如其分;而文艺复兴式的裙撑,简直要将我变成一个奶油蛋糕,我想此刻我是带着入口即化的温柔。我游走于童话与仙话之间,这小径不知究竟是下行还是上行,仅仅是花香领着我向前。复合花香的气息浓郁,浓郁得比起散发更像是一个女子的勾引,它沁入我的鼻腔,却让我觉得我的乳房仿佛没有一丝布匹遮掩。
我向那尽头探寻,那里没有房屋没有农舍,甚至没有辽阔的蓝天,香甜的气息衬不出多余的色彩:花径的尽头只是伫立着她,我的美梦。一具不过十五岁上下的躯体,蓝色格子布制成的连衣裙将其包裹,一副不设防的模样。她的乳房在粗布下显得毫无隆起,女性的性征在她身上还没有完全显现——而我,缎带紧束着我的腹部,将我的一切丰满都显露了出来。我走近她,盯着她淡蓝色的眸子,从中看到的自己竟没有因镜面的凹凸而扭曲。她轻启淡红色的双唇——顺着边缘渐变成与皮肤一般的白皙——告诉我这满径的花都是她为我种的。我感到有些奇妙,便微微曲下了腰,对她说谢谢,告诉她我最喜欢的是鸢尾花。她以一种认真的表情听着,突然面露喜色,于是抬起左手,刹那间,我身旁与身后的千万株鲜花一齐燃烧,只留下了鸢尾静静地浮动在燃焰之中。
这奇异的景象带来气温的上升,我的呼吸有些急促,而她的脸亦有些泛红。我或许应当描述我在顺着来路离开时看到的芳草萋萋,在燃料的耗尽后那狭长的花径又是另外的景象。但我现在只能描述她,那奇幻中的美梦。我们总是在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时相爱,总是在不知为何而愤怒时愤怒,此刻我既然认定了自己的身份,便只有爱情可以选择。因而,不需要言语,我褪下了她的连衣裙,布料上泛着花香。她的乳房是粉嫩的,处子的奶香压倒了花香,明明是一个不能再幼小的孩子,却仅仅是在我怀里,便要用欲望压制鸢尾花的沁人心脾。我开始不顾一切亲吻她,从鼻尖到脚趾,她发出咯咯的笑声,一直说着好痒。随后,我扯开身后的大红绸带,用白色的连衣裙将她包裹入怀,将她的脸埋入我的乳房,那小巧而温暖的是她的舌头么?人们说,戈摩尔简直无处不在,而此刻我们的相拥,则是为欲望所逼迫,我们简直成了戈摩尔的化身么?可她的温暖还在从下体传递给我,我回答不,这是爱恋而并非欲望,它是形式也是象征,我们的时代不能铭记我们更不能铭记我们的爱,所以我们要以快感来自己铭记自己。
她扑上来轻吻我的舌了,她在我口中的灵动与她身着整齐衣装时一样可爱,我还想要拥抱她更紧一些。我们会携手走向人世,我们要在万众瞩目下野合,将会有新闻报道我们的伤风败俗。然后当我们被关押进一间小房间治罪时,你又将抬起你的左手,我们就能一跃而起跨过狱卒们惊叹的目光。在空中你一次又一次给我表演着那个把戏,微笑如星光般灿烂。我顺着你的手臂缓缓舔舐,自腋下到肩胛再顺着脖颈到你的笑靥。而这一切,都仅仅是因为我能够推开那两扇紧闭的钢铁大门,我的美梦——
它听完我的叙述,并未被我打动,两扇铁块仍是冰冷,门旁镶嵌着诡异的红光,它此刻开始跳动,似乎对我的幻想表示不屑。这片空间又失去了它的意义,一旁枯萎了的盆景没有一丝气息。
我还能是什么?可能我是恶魔,人们用五芒星阵困住了我,这是能量牢笼的具象化世界,它们把我封印在一个虚拟的形象内,无数的人们将我作为无性别的天赐之物而爱戴,我正在进行永无至今地表演;或者我是一个天神的猎物,人们以为是他的感灵受孕缔造了圣子,殊不知那个擅长性爱的老男人拥有一根硕大而隐形的阴茎,正等待着侵犯某个处子,我就是他的祭品……
忽然,伴随着叮咚一声,铁门忽然打开了。我突然回想起来,这物件名叫电梯,而我是一个站在电梯口等待的网络文学小说家,正在通过无端的想象给自己寻求灵感。于是再进行回顾,那愤怒来自于我无法按时交稿,盆栽是我自己亲手种的,我不经意间把每天清晨的烟头全部扔了进去,它们便死了。还有更多的想象,它们都是我废弃的点子。我全然找到了自己的身份。
我走进电梯,看到“禁止吸烟”的告示,便顺手掏出香烟点燃。回想起刚刚脑海中翻涌而过的画面,我不禁狠狠朝脚旁啐了一口,在把滤嘴塞入口里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