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幽默是白色的。
冬青树上盖着厚厚一层雪,阳光透过枝条,再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最后透过竖在桌上的三棱镜,折射出七种颜色。新换上的钢笔头极松脆,笔尖沾着一小块墨水,待人使用的样子。昨天晚上裁开的一刀信纸,抽出一张,平平放在桌上,待笔尖触碰的样子。地板上多有车辙,不知道怎么回事,给人以屋主人在室内骑自行车的印象。书架很长,很多,很空,落满灰尘。空气粘稠。
一块手术取出的骨头,放在玻璃罐里,桌子上。
马桶发出洁厕灵的味道。
茶几擦得很干净。抹布在书架最下一层,湿漉漉的,料想此人将擦书架,不知何故,放弃了。茶几上摆着一套定窑白瓷杯,其中两个的内壁上茶垢奇厚。茶壶是一个做工考究的紫砂壶。绒垫靠椅上还能看出屁股停留的痕迹。旁边摆着几大桶山泉水。字纸篓搁在这儿,里面扔着辞退函、给子女的信的废稿和诸如此类的废纸;竟然还兼有一大瓶84消毒液。
卧室很整齐,两个都是。有个类似梳妆台的台子,什么也没放。这里也遍地都是车轮印。窗帘属遮光的一种,颜色为高贵的紫黑色,但在日本,它是死亡之色。屋里大白天也很暗,想必是窗帘拉得紧紧的缘故。
餐厅主座正对的墙上挂着一幅油画,一个长发及腰的裸女。还画了许多金发小婴儿飞来飞去,以及树林、花冠之类,好让人不要觉得那是什么黄色图片。餐桌上铺着白花桌布,砍破了一角,放着一把木柄菜刀,显得格格不入。另两把菜刀在厨房,插在刀龛里。刀龛悬在碗架的一侧,碗架上堆满了八八六十四个金边瓷碗。另一侧悬着筷子笼,筷子有黑有白,胡乱插着,唤作“乱劈柴”。刀叉同样杂放在里面,四把餐叉,三把餐刀,一把拆信刀。原本有四把刀,成套买来的,后来丢了一把。
窗户上结满了霜花。如果把霜花擦掉,看不见一丝水垢。许多腐叶倚在墙角。
从房子里出来没有台阶,而是一块平缓的石板。路也是青色的石板路,雪铲得很干净。新一批的雪还来不及覆盖这一带。草皮上暖暖的都是雪,小灌木叶子大多结了冰,净是瘤状的冰珠,此刻正在融化,滴水不断。不远处有一条溪流,照样扫了一条到溪边的路,溪水神奇的没有封冻。雪上有一串脚印,非常醒目,大概是一个女人的,从岸边绕回石板路。河的对面有偶蹄类动物的脚印,排列古怪的很,看去这只动物一蹦一跳地走。
雪地里阳光很刺眼。
杉木森森。
溪水清澈,一群灰色的虾,呆头呆脑,在水草间觅食。淤泥中掩着一只死螃蟹。走在雪上的声音和摩擦金属片差不多,特殊的频率会让一部分人头皮发麻,起鸡皮疙瘩。水是白的,泥是黑的。冒起一些气泡,五光十色,除此之外,泥水泾渭分明。从某处溪水开始变混,准确的说,变暗。带有浅浅的红色和紫色。泥里混有一些银色纤维,或貌似根部的线状物。半埋着的闪光物可能是大衣纽扣。最混浊的地方,根本看不见底。
雪地里散落着几个烟头,半数以上没抽完。其中一个烟嘴上沾着口红。
小溪离房子不算远。站在门外,摁几下门铃,会发现门铃坏了,有色泽的一个圆铁块,怎么按都没有声音。铺在门前的毛地毯,几小块纠缠在一起,又干又暗,手感粗糙。绿皮邮筒里塞了三份《日报》。屋内,马桶的洁厕灵味已消散,盥洗台上放着两个牙杯,两把牙刷。一台黄铜的大钟,石英钟面,指针庄严地压在Ⅻ上,响了十二声。阳光从窗台移动到打开的抽屉。门口堆了不少东倒西歪的纸箱,它们表现出被人用屁股坐过的姿态。
钥匙藏在消防栓里,隐蔽的很。
门没锁。
一般来说,我们认为这种幽默是白色的,因为它太优雅、不起眼和轻飘飘了,与黑色不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