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贵而无用的伞从他手中滑落,却再也无力拾起。只能抽搐着发抖的躯体,任凭脸上洒满雨滴。抬起头,入目的是一片如枷锁般昏暗的雨。
天,如同置于穹顶之上的深渊,用阴沉的目光凝望着破碎土地上蝼蚁,深邃而可笑,让他如同窥见终结的孩子,深感着无力。
在他之下,充斥着愚昧与无知的积水仍在上涨,而虚伪和欲望折射出的光辉照亮了无数尚未成形的蝼蚁,指引着他们挣扎。
而在他与积水之间,飞舞着一只只自诩为文明的蚊虫,它们妄想用被愚昧浸湿的残缺羽翼飞出黑暗,用被无知撕裂的破碎躯壳爬入光明, 却又如纸片一般易折,水花一般易碎
俯视着在他躯体上贪婪汲取鲜血的蚊虫,他笑了,如砂纸般丝滑的喉咙中滚动着一声由衷的低语,何必呢?像是同情自己,又像是嘲笑愚昧与无知,管他呢!他摇了摇头,让躯壳带着灵魂前行,继续前行。
腐烂的足划过贫瘠之地,留下了一朵朵漆黑并早已冷却的热血,如同淤泥中颤抖的残莲。而他那行将就木般的步伐呐喊着挣扎,一块又一块脱落的血肉拼成字符,高呼着,前行继续前行。
他再次抬起头,迎着漫天象征愚昧的甘露,想长叹却又发不出声。而眼前,除了张被口水打湿的蛛网,一无所有,如同这放逐之地上的生灵,除了愚昧禁锢和无知的束缚,别无他物。
他再也迈不动腐烂的双脚,只能在积水中高昂着暮暮垂死的头颅。凑巧,一位沾满污血的脆弱猎手从他头顶掠过,一张一合的獠牙上糊满了蚊虫的肉末。而在肢解猎物的同时,它好像放慢了速度来享受咀嚼,像是在追悼可怜的猎物,而在那一万多只如镜片般的眼睛中倒映它的快乐。
这一刻,欲望让它不再是易碎的蜻蜓,而是在愚昧与无知中翱翔的史矛革。
可下一刻,它撞上了那张网,那张被口水打湿的蛛网,瞬间,一头弱小而又可笑的蜘蛛呼啸着弹出,凭尽它自认为最快的速度狂奔到昔日猎手的身旁,抽出它那脆弱却自诩为无坚不摧的毒牙,随意地在蜻蜓身上留下了两幅象征死亡的图画。随后想对待蚊虫一样飞速旋转起它,用所剩无几的丝,把它控制,收容,保护。不过却更像是向数日的饥饿告别,向可怜的蜻蜓道谢。
蜘蛛还在工作,而他却已经撑不住了。
仿佛愚昧与无知将不复于他濒临死亡的躯壳上作祟,昔日叛离的亲人又向他敞开胸怀,象征解脱的哀乐在他耳边奏响,象征自由的花环在他头顶连翩,当他周围重归寂静,当他的目光重归昏暗。内心的深处的声音再次回响,前行,继续前行!
他猛然惊醒,早已无用的耳膜轰然破碎,昏黄的瞳孔照进最后一缕光。
蜻蜓绝望的振动着翅膀,两只獠牙一张一合,妄图用最后的力气了撕裂束缚。
然后,他瞎了。但却早已不再痛苦,反而前所未有的释怀。他那僵硬的,早已死亡的胳膊猛然腾起,把那只沉溺于喜悦中的蜘蛛打落在积水中,那是它愚昧无知的归宿。又把还在蛛网上挣扎的蛛丝包裹的球拿了下来,随手撕开了足以杀死蜻蜓的束缚,从里面露出一张他能想象到的如释重负的脸,就像蜘蛛包裹它时一样。
他笑了
用澄澈的目光最后一次欣赏这片放逐之地,天快亮了,下一位被放逐者将继续前行,在积水中溺亡的生灵终将被唤醒,在并不孤独的寂静中,响起了远天的第一声鸡鸣。随后,他倒下了,躯壳同灵魂倒下了,并不轻盈,却毫不犹豫,在愚昧与无知中溅起一朵算不上漂亮的水花,同水花一同溅起的还有蜻蜓和蜘蛛的血肉。
当一切又重归寂静,留下的只有一具先人的尸体,而在他浸没于积水中仍保持微笑的脸上,回荡着对下一位被放逐者的期盼:前行,继续前行。